《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13、尼罗河畔的凿子

　　雨停了，但屋里那股湿冷黏腻的感觉还在，像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我缩在那件袖口磨得起球的旧毛衣里，数着泡面箱里剩下的存货——还能撑五天，如果每顿只吃一包的话。手腕上的锚点稳稳停在97.2%，像个沉默的计时器。窗外的天是铅灰色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就在我纠结是现在煮面，还是再撑一会儿的时候，印记准时地发起热来。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标准（技术支持类）。】
　　【客户：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底比斯，王室陵墓（KV系列）主要雕刻匠领班“奈弗尔”。】
　　【商品：高硬度青铜凿子与槌头套装 x 1（特殊热处理，耐磨损），缓解手臂劳损与暑热头痛的药膏 x 2罐（当地草药增强型），大量添加蜂蜜与盐分的能量饮料粉 x 1皮囊（兑尼罗河水饮用），防尘亚麻面罩 x 5。】
　　【配送地址：上埃及，底比斯西岸，帝王谷，指定墓室（内部通道，第三厅东壁雕刻现场）。】
　　【备注：岩壁坚硬，进度吃紧，法老的监督官每日巡视。工具要锋利持久，药膏要清凉止痛，饮料要快速补充力气。面罩要透气。东西放在第二根临时照明火炬支架下。勿直视未完成的《亡灵书》章节与法老肖像。】
　　【附加条款：扰动量≤0.6；古埃及陵墓工作神圣且封闭，环境闷热、多尘、光线不足；工匠等级森严，严禁交谈；注意规避巡视官员。】

　　帝王谷的雕刻匠。这次不是艺术家，也不是作曲家，是真正的体力劳动者，在法老的永恒之家里，一凿一槌地刻画着通往冥界的指南。工具、药膏、功能饮料、防尘口罩……需求朴实到近乎沉重。

　　我起身，从床底拖出保温箱。凿子套装闪着冷冽的青金色光泽，槌头分量十足；药膏用粗糙的陶罐封装，散发浓烈的薄荷与没药气味；饮料粉是黄褐色的，我把它装进一个结实的山羊皮囊；亚麻面罩则是未漂白的本色，厚实而粗糙。所有东西都透着一股实用至上的气息。

　　传送的感觉像一头扎进热沙。极致的干燥和闷热瞬间包裹了我，与出租屋的湿冷形成残酷对比。空气中弥漫着岩石粉尘、汗水、燃烧的油脂以及某种浓郁的、类似树脂的涂料气味。光线昏暗，仅凭墙壁凹槽里的火炬跳动不定地照耀。我身处一条狭窄的墓道中，两侧岩壁上，巨幅的浮雕已经初具规模——威严的神祇、端庄的法老、繁复的象形文字，还有那著名的称量心脏场景。凿击岩石的叮当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沉重而有节奏。

　　我贴着冰冷的岩壁，小心前行，避开几个正跪在脚手架上，专注雕刻着圣甲虫符号的工匠。他们赤裸上身，只在腰间缠着亚麻短裙，汗珠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亮痕，脸上蒙着简陋的布片，眼神疲惫而专注。没有人抬头。

　　按照导航，我来到所谓的“第三厅”。这里更宽敞，东壁正在雕刻《亡灵书》的关键段落。我把带来的东西轻轻放在一根靠墙搁置的备用火炬支架下方。放下时，皮囊和陶罐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闷响。

　　不远处，一个正在用铜尺测量铭文间距的匠人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没有直接落在我或物品上，而是扫过那片阴影区域。他的脸上覆盖着更厚的粉尘，眼角的皱纹像岩石的裂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眯了下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仿佛在幽暗封闭的地下世界，偶尔出现一点未曾预订但急需的补给，并非不可理解之事。他很快转回头，继续他的测量，但脊背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点点。

　　我刚想离开，目光却被旁边一处已近完成的浮雕吸引。那是一只巨大的圣鹮，羽毛的每一丝纹理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岩壁中振翅飞出。雕刻它的匠人刚刚停下槌凿，正用一块柔软的皮革，极其轻柔地擦拭着鸟喙的尖端，动作虔诚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沉闷、艰辛、充满粉尘的永恒劳作，与达·芬奇调色板上的追逐，与莫扎特谱纸上的奔腾，似乎共享着某种内核——一种将无形之意灌注于有形之物的专注，一种近乎执拗的、对抗时间或尘世的努力。只不过，这里的“永恒”，代价是法老的威权与无数匠人的一生。

　　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叮当声和浓重的粉尘味留在身后。

　　回到出租屋，湿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噤。结算信息浮现：【订单完成。积分+130。文化契合度评级：良+。时空扰动量：0.58。锚点稳定性：+0.02。当前稳定性：97.4%。】

　　稳定性在缓慢爬升。积分进账。我用一部分换了点东西——不是泡面，而是一小罐埃及风格的黑咖啡粉和几包苏打饼干。饼干很干，但便宜，顶饿。

　　烧了点热水，冲了杯黑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苦得很纯粹。我端着杯子，坐在床边，小口啜着，另一只手拿起一块苏打饼干，咔嚓一声咬下去。

　　嘴里是苦涩和干涩的混合味道。脑子里却还是帝王谷那昏暗跳动的火光，匠人蒙尘的脸，和圣鹮浮雕上那轻柔的擦拭。

　　我把饼干泡进咖啡里，看着它慢慢变软。

　　窗外的天色，好像更暗了一些。

　　我吃完泡软的饼干，喝光咖啡，拍了拍身上的饼干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