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15、凡尔赛的面包

　　雨终于停了，但屋顶不知哪处新添了一道细缝，渗水没到能接一盆的程度，只是让墙角那圈霉斑又扩大了些，颜色也更深了，像一块永不愈合的湿冷疮疤。空气里的霉味和泡面调料包的味精味打了几天仗，眼下似乎是味精略占上风。我穿着那件领口彻底松垮、洗得近乎透明的旧T恤，盘腿坐在垫了块硬纸板的床上，手里捧着碗刚泡好的海鲜面。面还有点硬，我习惯性地先喝口汤，温吞的、带着人工鲜味的热流滑进胃里。

　　手腕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烫起来，力度比平时更急。

　　我放下碗，掀起袖口。光屏展开，上面的字带着一种与凡尔赛宫毫不相称的迫切。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特殊加急，标注为凡尔赛宫内部需求。客户栏只写着一个简短的职位名称：王后小特里亚农宫贴身侍女。

　　需要的东西也简单得近乎寒酸：足够结实、能长时间站立行走不磨脚的软底便鞋三双，高效温和的衣物除渍皂两块，缓解头痛与神经紧张的薰衣草精油一小瓶，以及最关键的——大量能快速充饥、不易腐坏、且便于隐藏携带的硬面包与奶酪。

　　配送地址精确到了小特里亚农宫侧翼侍女通道的第三储物间。

　　备注只有一句话，却透着一股压抑的疲惫：鞋要无声，皂要有效，油要安神，面包要能救命。快。

　　附加条款则提醒我，凡尔赛宫礼仪繁复，眼线众多，需绝对隐匿，尤其要避开那位据说正为项链事件怒火中烧的王后陛下。

　　我盯着那句面包要能救命，愣了几秒。拯救末日庞贝的订单，备注里是火山灰下的绝望；修补雅典家宅的订单，是信仰流失的枯萎；而这张来自奢华凡尔赛宫深处的订单，索求的却是最基础的安全感——一双好走的鞋，一块去污的皂，一点安神的油，和……能救命的面包。

　　历史书里的轻歌曼舞、金碧辉煌之下，原来也有这样具体而微的艰难。

　　我三两下吃完碗里还有些夹生的面，汤也喝光。从床底拖出保温箱。软底便鞋选了最朴素的深色棉布款，鞋底柔软如鹿皮；除渍皂用蜂蜡纸简单包裹，散发着淡淡的草木灰和碱味；薰衣草精油装在最小号的深蓝玻璃滴瓶中。至于面包和奶酪，系统提供了特别耐储存的黑麦硬面包和几块真空密封的咸味羊奶酪，我用一块厚实的粗麻布包好，掂了掂，沉甸甸的，确实有种能撑住什么的实在感。

　　传送的瞬间，气息骤然转换。霉味与海鲜面的气味被一种极度复杂浓郁的气味取代：混合了高级香水、蜂蜡、鲜花的甜腻，旧织物与灰尘的沉闷，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属于庞大石砌建筑群的冷冽。空气并不清新，甚至有些凝滞。

　　我落脚在一条狭窄、光线暗淡的石砌走廊。墙面是冷灰色，脚下石板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光滑。这里与传闻中镜厅的璀璨辉煌仿佛是两个世界。走廊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飘来的、像是音乐又像是嘈杂人声的微弱回响。按照导航，我轻易找到了那间位于拐角、毫不起眼的储物间。门虚掩着，里面堆着些清扫工具和替换的帷幔，气味陈腐。

　　我将包裹放在门后一个积灰的木箱上。刚直起身，就听见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但极力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女子极力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我立刻闪身，将自己完全隐入储物间最深的阴影里。

　　一个穿着朴素侍女裙装的年轻女人踉跄着冲进门来。她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头发有些散乱，胸前的衣料还沾着一小片深色的、像是酒渍的污痕。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过了片刻，她才勉强平复，放下手，目光茫然地扫过昏暗的储物间。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木箱上那个多出来的、朴素的粗麻布包裹上。

　　她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随即，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颤抖着解开布包。当她看到里面结实的鞋子、完整的皂块、深蓝的小瓶子，尤其是那一大包硬面包和奶酪时，她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将一声哽咽死死堵了回去。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粗糙的黑麦面包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拿起一双鞋，换下自己脚上那双看起来漂亮却显然不便行走的缎面鞋。又将除渍皂和精油小心藏入裙摆内的暗袋。最后，她掰下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咀嚼着，仿佛要从这坚硬的食物里汲取某种力量。吃完那块面包，她将剩下的食物仔细包好，藏进木箱更深处，用旧帷幔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木箱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虽然泪痕未干，但眼神里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慌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甚至带点狠劲的平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裙，拍了拍脸颊，最后看了一眼藏匿食物的角落，转身拉开房门。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挺直的、却依旧单薄的背影，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稳了许多，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这才从阴影中走出。储物间里还残留着她刚才压抑的泪水和黑麦面包的味道。我忽然明白了备注里那句面包要能救命的真正含义——救的不是□□的命，而是在这华丽囚笼与巨大压力下，即将崩溃的精神的命。

　　返程的眩晕过后，我回到了弥漫着海鲜面余味的出租屋。结算信息悄然浮现，奖励的积分比预想的略高，评价里多了一条心理韧性适配度良好。锚点稳定性默默增长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我冲了杯速溶咖啡，没加糖，也没加莫扎特喜欢的牛奶。苦涩的液体滚过舌尖，压下喉咙里那点莫名的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