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8、香料，数学，泡面汤

　　夜灯的光把泡面桶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刚刚补好的、不再渗水的墙角。我嗦完最后一口已经有点凉了的面，把汤喝干，满足地——或者说，麻木地——叹了口气。96.9%的锚点数字在暖黄光晕里显得很安分。脑子里那些关于归墟、信号、试探的纷乱念头，像这碗面的热气一样，慢慢散了。想那么多干嘛？下一单来了，送就是了；积分够了，换点吃的用的；锚点掉了，心惊胆战地再做任务补回来。循环。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

　　挺好。至少此刻，屋顶不漏，肚子不饿，灯还亮着。

　　这么想着，印记准时地开始发烫。行，来了。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标准（文化贸易适配）。】
　　【客户：阿拔斯王朝，巴格达，智慧宫（Bayt al-Hikmah）常驻学者，兼营香料与奇异货物进口的商人“伊本·侯赛因”。】
　　【商品：顶级岭南桂皮 x 5斤，川椒（花椒）x 3斤，压缩包装的福建武夷岩茶饼 x 10块。另附：防水防蠹处理的《九章算术》精选问题与解法图示一卷（阿拉伯文与汉字对照，图示为主）。】
　　【配送地址：巴格达，底格里斯河畔，智慧宫东北侧，“侯赛因香料与珍奇”货栈后院，第三间干燥储藏室。】
　　【备注：桂皮要油性足，川椒要麻味正，茶饼要岩韵显。数学书是给智慧宫老朋友的“趣味赠品”，图示要清楚，别写太深。货栈晚上丑时（凌晨一点）后无人，放老地方。上次的账（积分）一起结。】
　　【附加条款：扰动量≤0.6；巴格达为当时东西方贸易与学术中心，人员复杂；该商人背景较深，交易利落；注意货物包装需符合长途商旅特征。】

　　又是长期客户，还是个学者型商人。上次的印度洋“潮声”采集，最强的波纹就来自阿拉伯学术贸易网络，这次直接对接上了。挺好，至少不用面对鬼怪、修补概念或者平衡什么因果。纯粹的买卖，送点香料、茶叶和……数学书？给智慧宫的老朋友当“趣味赠品”？这学者圈子的业余爱好挺别致。

　　我爬起来，开始准备。系统提供了高品质的桂皮和花椒，散发着浓郁辛烈的香气。茶饼压得紧实，用油纸和竹箬包好，再套上防水的皮囊。最费心思的是那卷“数学赠品”。我用系统提供的、质地接近羊皮纸的耐用纸张，以图示为主，辅以最简单的汉字和阿拉伯文对照，摘录了《九章算术》里几个经典的工程、贸易和分配问题，比如“折竹接地”、“均输粟米”，并画上简洁明了的解题示意图。确保一个懂阿拉伯文和基本数学的学者，连蒙带猜能明白个大概，觉得有趣但不至于引发什么历史剧变。

　　包装都尽量做旧，打上风尘仆仆的烙印，像是刚从遥远的东方丝路运抵。

　　传送。巴格达夜晚的空气干燥而凉爽，带着淡淡的河水、泥土和远处市集残留的复杂香料气味。智慧宫的轮廓在星空下显得宏伟而静谧，与不远处货栈区的灯火通明形成对比。我找到那间“侯赛因香料与珍奇”货栈，后院门虚掩着。第三间储藏室堆满了各种口袋、箱笼，但角落里一个包着铜角的橡木箱子格外干净。就是这里。

　　我把香料包、茶饼囊和数学卷轴小心放进箱子。刚合上箱盖，箱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露出一个小布袋。我拿起，手感沉甸甸，是系统认可的可折算积分的金币，还有一张压印着复杂纹路的羊皮小纸条，上面用流畅的阿拉伯文写着一个数字——应该是结清的上次账款数额。

　　干脆，利落。我喜欢这种交易。

　　返程。结算信息弹出：【订单完成。积分+155（含上次账款）。文化契合度评级：优。时空扰动量：0.55。锚点稳定性：+0.03。当前稳定性：97.2%。】

　　稳定性回升到97.2%了。积分也充实起来。看着数字，心情莫名好了点。用刚赚的积分，我决定再改善一下生活——换了一小罐看着不错的肉酱，和一把新的、不那么容易锈的汤勺。

　　烧水，煮面。新的肉酱果然香很多，油汪汪的，挖了一大勺进去。等着面好的时候，我无所事事地靠在床边，目光扫过屋子。墙角干燥，夜灯稳定，泡面箱子还够吃几天。手腕上的光纹安安静静。

　　忽然觉得，如果一直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能过。接点正常的单，送点正常的货，赚点积分，换点吃的用的，慢慢把锚点稳在安全线以上。至于系统深层的秘密、归墟的诡异信号、那些若有所指的低语……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能反抗吗？能逃离吗？不如就当好这个外卖员，至少在无数个时空里，我还能闻到巴格达的香料味，看到吴哥窟的脚手架，感受格陵兰的寒风。

　　面煮好了。我端起锅，直接吃。热汤下肚，肉酱的咸香混合着碳水带来的踏实感，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被这碗面的温暖和安逸感征服时，印记又来了。这次不是订单刺痛，是一种很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酥麻感，像有微弱的电流通过。

　　我疑惑地调出光屏，没有新订单。但历史记录列表的末尾，那个刚刚完成的【阿拔斯王朝，巴格达，香料与数学书订单】的记录条目，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极其轻微地闪烁，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我点开那条记录。详情页面正常显示。但当我无意间将视线移到“客户备注”那一栏时，发现那句“数学书是给智慧宫老朋友的‘趣味赠品’”的后面，似乎……多了一行极小、极淡的、类似水印的符号？

　　那不是阿拉伯文，也不是汉字，更不是系统常用的任何一种标准文字。它由一些极简的点和短线组成，结构古怪。我集中精神，试图看清。

　　那行符号，似乎……在缓慢地变化？像是一种正在进行的、极其缓慢的解码或显示过程。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行仿佛会呼吸的诡异符号。酥麻感从印记传来，变得更清晰了一些，似乎在呼应着符号的变化。

　　过了大概一分钟，符号终于稳定下来，不再变化。它定格成一段简短的、由点和线组成的序列。

　　而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震惊地看懂了。

　　不是因为系统翻译，而是一种更直接的、仿佛符号本身在向我“倾诉”其含义的感觉。那含义是：

　　“…书…很好…茶…亦佳…‘观测者’…于…奈良…东南…等待…‘锦鲤’…回音…小心…‘清扫’…”

　　哐当！

　　我手里的面锅掉在了地上，剩余的汤水和面条泼了一地。但我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光屏上那行已经停止变化、仿佛只是普通乱码的符号。

　　不是幻觉。

　　那不是系统信息。那是……夹带在正常订单记录里的、伪装成乱码的密信！

　　来自谁？那个香料商人伊本·侯赛因？还是智慧宫里接收“趣味赠品”的“老朋友”？他们……他们不仅是长期客户，他们可能也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

　　信息内容更是让我头皮发麻。它提到了“书很好”、“茶亦佳”，显然是指我送去的数学书和茶叶，是一种确认接收的暗号。然后，“观测者…于…奈良…东南…等待…‘锦鲤’…回音”——这直接回应了我在吴哥窟留下的、混杂了薛涛锦鲤和沈括墨线意象的试探！“观测者”在等我？在奈良东南？就是我之前收到的那个神秘坐标大致方位？

　　最后，“小心…‘清扫’”。清扫……是系统进行的“清理”作业吗？像归墟那样？他们在警告我，系统可能在进行“清扫”行动，而我需要小心？

　　一切又都回来了。那些我以为可以暂时抛开的迷雾、危险和未解之谜，以这样一种更隐秘、更惊人的方式，重新撞进了我的生活。它不再是我单方面的冒险试探，而是变成了……双向的、隐秘的联络。

　　有人通过正常的订单渠道，在系统眼皮子底下，给我传递了加密信息！

　　我缓缓蹲下，收拾打翻的面锅，手还在微微发抖。面条和肉酱混在灰尘里，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拖了地，我坐回床边，看着地上那滩未干的水渍。

　　安逸的泡面时光，结束了。

　　我重新看向手腕，97.2%的锚点数字依旧。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系统不只是发布任务的平台，它也可能成为某种通讯媒介，被其他存在利用。而我，这个穿着破睡衣、吃着泡面的外卖员，似乎在不经意间，踏入了一个远比配送货物更复杂、更危险的……隐秘网络。

　　下一步怎么办？去奈良东南？怎么去？等着系统派发相关订单？还是再想办法，比如……在下次配送时，尝试用类似的方式回应？

　　我看着那罐新买的肉酱，忽然觉得食欲全无。

　　窗外，夜色深沉。

　　我关掉夜灯，在黑暗里躺下。酥麻感早已从印记上消失。但那行由点和线组成的、含义惊人的符号，却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烁，比任何灯光都刺眼。

　　泡面箱还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