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9、暴雨与火山灰之间

　　雨下疯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淅淅沥沥、惹人烦闷的江南霉雨，而是北方夏季那种劈头盖脸、砸得铁皮棚像要炸开的狂暴骤雨。我蜷在屋里唯一还算干燥的床上，听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和密集如鼓点的雨声，心里默默祈祷刚补好的屋顶能撑住。那盏小夜灯亮着，在这风雨交加的昏暗午后，提供着可怜但坚定的一点光晕。

　　这种天气，系统应该会消停点吧？我抱着膝盖，看着墙角那箱泡面，盘算着要不要奢侈地泡一碗当下午茶——反正也出不去。

　　念头刚起，手腕就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猛地刺痛起来。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紧急（自然灾害关联）。】
　　【客户：古罗马，庞贝城，富裕商人“卢修斯·瓦勒里乌斯”家族别墅的管家“盖乌斯”（于灾难发生前数小时发出）。】
　　【商品：超大容量防水背包 x2（伪装为加固皮囊），高能量压缩军粮（无火可食）x10人份（伪装为特制干饼），急救止血与抗感染药粉包 x5，饮用水净化片 x1瓶（伪装为“净水盐”），坚固的多功能撬棍（短柄）x1。】
　　【配送地址：意大利，庞贝城，瓦勒里乌斯家族别墅地下酒窖，第三排靠墙橡木桶后方。】
　　【备注：天象极其恐怖，大地震动，灰烬已开始落下。老爷已携部分家眷先行前往港口。我奉命留守，组织剩余仆役与重要财物暂避地窖。然储备不足，地窖入口可能被堵。求能支撑数日的食水药物，与一件防身破障之物。请快，灰烬越来越密了！】
　　【附加条款：扰动量阈值提升至≤1.1（自然灾害期间允许）；庞贝城即将被维苏威火山喷发彻底掩埋，环境极端危险（高温灰烬、有毒气体、地震、建筑坍塌）；严禁尝试改变任何历史人物的已知命运；任务成功以物品送达且执行员安全返回为准。】

　　庞贝！火山爆发当天！

　　我头皮一麻，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外面的暴雨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紧急订单，自然灾害，庞贝末日……这比我之前送过的任何一单都要直白和凶险。备注里“灰烬已开始落下”、“请快，灰烬越来越密了！”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和急切，几乎要透过光屏溢出来。

　　没时间犹豫。我立刻开始准备物品。超大防水背包用厚实的、做旧的皮革拼接，抽绳封口；军粮压成坚硬的、不起眼的饼状，用油布包裹；药粉和净化片分别装在小皮袋和骨制小瓶里；撬棍找了根结实的硬木棍，一头包上铁皮，看起来像件老旧工具。所有东西都力求坚固、实用、不起眼，符合一个罗马富商别墅里可能储备的“高级应急物资”的样子。

　　传送启动的刹那，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水。

　　酷热。难以想象的、带着硫磺和焦糊味的酷热，瞬间取代了出租屋的潮湿阴冷。眼前的光线是诡异的昏黄，如同最浑浊的黄昏提前降临。空气凝重得仿佛有了实质，吸入肺里火辣辣的，满是细密的、无处不在的灰烬。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来自远处火山），夹杂着建筑物偶尔开裂坍塌的闷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人类的哭喊、奔跑和祈祷声，但所有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模糊而压抑。

　　我落脚的别墅显然极为奢华，马赛克地面，壁画墙壁，但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迅速增厚的、灰色的“雪”。庭院里的喷泉早已干涸，精美的雕像半埋在灰里。我按照导航，跌跌撞撞地冲进主屋，找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楼梯。越往下，空气越浑浊闷热，但至少暂时避开了那致命的灰烬雨。

　　酒窖里一片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几十个男女老少挤在一起，脸上满是恐惧和烟灰，低声啜泣或喃喃祈祷。角落里堆着一些箱子、卷轴和细软。一个穿着简朴但面料尚可、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强自镇定表情的老者（应该就是管家盖乌斯）正低声指挥着几个相对强壮的奴隶，用木杠试图加固酒窖入口上方的结构。

　　我开启着最强的遮蔽模式，像个幽灵般穿过人群。他们看不到我，但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和灰烬的飘落方向变化，偶尔会露出困惑惊疑的表情。我心跳如擂鼓，尽量不去看那些即将被定格在历史中的面孔。

　　第三排靠墙的橡木桶……找到了！桶后面有一个勉强可以塞进背包的空隙。我迅速将两个鼓鼓囊囊的“加固皮囊”（背包）、一包“特制干饼”、几个小皮袋骨瓶和那根“撬棍”塞了进去。东西放下的瞬间，我看到最近的那个橡木桶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尚有余温的火山灰。

　　任务完成。我必须立刻离开。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坍塌掩埋或吸入过量毒气的风险。

　　就在我转身准备冲向楼梯时，那个正在指挥加固的老管家盖乌斯，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向我这个方向。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我身上（遮蔽模式有效），而是死死盯着我刚放置物品的那个角落，盯着橡木桶后面新出现的、与周围灰尘痕迹略有不同的阴影轮廓。

　　他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闭紧了嘴唇，把冲到喉咙的声音压了回去。他迅速对旁边一个心腹奴隶使了个极其严厉、不容置疑的眼色，手指微微指了指那个角落。

　　那奴隶愣了一下，顺着指示看去，脸上也露出惊容，但立刻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假装检查酒桶般挪了过去。

　　老管家则深吸了一口灼热污浊的空气，重新挺直了腰板，转向惶恐不安的人群，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提高了一些：“都安静！节省体力！老爷会派人来接应！我们有储备，能撑下去！加固入口，节省灯油！”

　　他的声音在压抑的酒窖里回荡，带来了一点点虚幻的、但在此刻至关重要的“希望”。人群的啜泣声稍微低了下去。

　　我知道，我留下的东西，很可能改变不了他们最终的命运—根据历史，庞贝无人从这样的掩埋中生还，但至少，在这最后的、黑暗的等待时光里，给了他们一点实质的支撑和一丝虚假的慰藉。那根撬棍，或许能让他们在最后时刻，多一种选择，多一分挣扎的尊严。

　　够了。

　　我头也不回地冲上楼梯，冲出别墅，在漫天蔽日、越来越密的炽热灰烬和刺鼻气体中，强行启动返程。肺部火辣辣地疼，眼睛也被刺激得流泪。

　　天旋地转。

　　我重重摔在出租屋的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仿佛都带着硫磺味。窗外，依旧是狂暴的雨声，但此刻听起来却如此清新、如此安全。我贪婪地呼吸着潮湿但干净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光屏闪烁，结算信息弹出：

　　【紧急订单（庞贝城）完成。物品已送达指定位置并被接收。时空扰动量：1.05。锚点稳定性：-0.2%（极端环境压力扣除）。当前稳定性：97.0%。积分奖励：+250（高危紧急任务补偿）。】

　　稳定性掉了一点，但积分很可观。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听着窗外的雨声，脑子里还是那片昏黄、灼热、绝望的末日景象，和老管家最后那混合了震惊与决绝的眼神。

　　雨似乎小了一点。我爬起来，看了看墙角，还好，补漏凝胶经受住了这场暴雨的考验，没有新的水渍。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流动的绿意和灰蒙蒙的天空。

　　比起庞贝那凝固的、灰色的死亡之雪，眼前这暴躁但生机勃勃的夏雨，简直可爱得让人想哭。

　　我平静下来，烧水，泡面。这次，我给自己加了两根火腿肠——用庞贝任务赚的积分换的。热汤下肚，熟悉的味精和油脂的味道，将肺腑间残留的那点虚幻的硫磺味彻底驱散。

　　我一边吃着面，一边想，那个老管家和那些仆役，在最后的时刻，有没有来得及吃一口我留下的“特制干饼”？有没有用那根撬棍尝试过？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被深埋在数十米厚的火山灰之下，与那座城市的悲欢一起，凝固成了永恒的历史。

　　而我，一个送外卖的，在那个永恒的瞬间，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也许毫无意义的物资。然后回到我的时空，我的陋室，继续吃我的泡面。

　　这就是我的工作。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开，露出一角被洗刷得格外明亮的蓝天。

　　我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满足地叹了口气。手腕上的印记安安静静，光纹柔和。

　　至少此刻世界安静，屋顶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