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还打不通he线吗！》煎溏心蛋

2、第二章

　　奉行所差人来了两次便草草结案了。童磨父母在第三日拂晓出棺。
　　天边是浓雾般的白。敲钟三声。
　　本来应该由那孩子捧着灵牌，但毕竟是神之子，岂能让此等俗事玷污。只能从姓氏长相都毫不相干的远亲里挑了来个人。
　　他那天醒得早，公鸡还没打鸣呢，天幕也黑沉沉。小小一个背影趴在窗边。
　　长势茂盛的南天竹垂着，一簇簇浑圆艳丽的红果倒映在他发顶，留下斑驳阴影。
　　他起床的动作很轻很轻，你完全没发觉。
　　小孩子一个人，先是沉默看着暗色的庭院，然后仰头，被南天竹染红眼睛。伸手去摘，都不用起身，满手都是果实，好在没把手染脏。
　　不然你就要大冷天去接刺骨的井水了。
　　从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里惊醒的你恍惚看着，泪水划过脸颊。烛火像圣光，斜斜沉沉。
　　神之子转头，眼神轻轻扫过你。

　　梦的最后一点倒影也不见了，敲钟声震荡着，拥抱你的家人慢慢变淡，最后留在你眼里的只有那个孩子。
　　你在此刻才惊异地发觉，你们俩个，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孤独于世。
　　多么，可怜啊。
　　你的心声和他的话重合，忍不住嗤笑。被打断的小教主顿了顿，歪头，发梢扫过南天竹常青的叶。
　　“多么可怜啊，”你轻声说，“根本不存在，万世极乐。”
　　“……”
　　你大概能明白，那些活了几十年的大人们为什么痴迷于鬼神之说了。被那样一双悲悯而空无一物的眼睛凝视，摇摇欲坠的烛火飘荡，七彩的眩光简直要大脑混沌，恨不得交出一切祈求宽恕，早登极乐。
　　失去了一切，从没拥有过任何，这两个谁更值得可怜？你比较不出来，只是哭泣，奔着把泪流干去。
　　这是你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第一次痛哭。
　　压抑着，汹涌的感情，是眼睛承受不住的重量。
　　梦与现实的边界在消失，你不知道此刻自己活在哪一端，好想回家，你厌恶这个阶级森严，压抑落后的鬼地方。你不敢向任何人倾诉这秘密，只能哽咽，咽下。
　　情绪怎么溃败的这样突然。明明之前都很坚强，昏昏沉沉活着。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平淡。为什么不伤心，不去大哭一场。
　　无心之人是否是天赐的怜悯。

　　神之子跳下窗台走到你身边，悄无声息像羽毛。
　　他把脸贴着你，肌肤和骨骼相碰。
　　于是你眼泪流经他的眼下，你的痛苦也穿过他，你流下两个人的泪水。

　　我啊，一次也没听到过神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痛苦。”
　　“……这是秘密呀。”
　　你哭而笑，肩膀颤抖着。

　　因为觉得他们可怜，所以我总是附和他们的话。

　　“你不是我的信徒吗？”
　　“信仰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他困惑地蹙眉。

　　白橡色的头发代表着纯洁，
　　彩虹的瞳孔是神赐的礼物。

　　“我是神之子啊。”

　　这孩子是个特别的孩子。

　　“我是特别的。”
　　“可我以为。”你摸摸他的脑袋，指尖划过眼睛。“你分明是被母亲生下的孩子，被母乳养大，要吃东西，要睡觉，慢慢长出牙齿，生长骨骼。眼睛和发色是奇迹，那又怎样呢，你有听见过神的声音吗。”

　　没有哦，一次也没有。
　　此时此刻，我只听见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那孩子是个笨蛋，感受不到情感，失去亲人不会哀悼，承受苦难也不知疲倦，只会让眼泪像水一样染湿衣襟，无休止的欺骗。
　　天边的光渐渐升起来，映着洁白的雪。
　　你搂着他，努力咽下哽咽声。
　　怎么还和这个笨蛋聊起哲学来了。你难道还没睡醒吗？
　　情绪来也快去也快，主要是那孩子的眼睛太亮眼了，暗室里也熠熠生辉夺人眼球，问的问题也可怜兮兮，你都犹豫要不要再帮他哭几声。
　　好丢人……
　　在一个小孩面前哭的这么惨……无论怎么你也算是成年人，比他多活了十来年，勉强也到了可以念叨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但说到底你难道就不是个孩子了吗，没人觉得你该担责任了，之前回家还可以窝在妈妈怀里撒娇，追着多要点零花钱，绞尽脑汁应付课业和考试，你的人生也就止步在那而已。

　　“……你不哭了吗？”小教主艰难地扭过头看你——你因为羞耻抱他太紧了——露出虎牙朝你笑，“没关系哦，就算不相信极乐，你也会幸福的。”
　　他真的是笨蛋吧。不要在女生刚哭完的时候安慰人啊！
　　所以为什么会被一个小孩安慰，还忍不住眼泪汪汪埋在袖子呜咽出声。
　　他抽出手轻轻拍拍你，像你刚刚摸摸他脑袋那样，“梨本，你抱太紧啦。”
　　“哦……抱歉。”你克制着抽噎声，讪讪地放开手。
　　他似乎很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端端正正坐在你怀里，蓬松的卷发蹭着你的下巴。你刚放下手又被他牵回去，他小小一个人热热的，双手握住你冰凉的手。
　　“梨本很冷吗？”
　　“啊，毕竟是冬天嘛。”
　　明明手那么冰凉，吐息间却带着温热，眼睛被水洗了一样透净。和其他人差别好大。他都还没来得及安慰呢，结果你好像自己就调理好了。他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好奇怪。她的眼泪好烫又好轻。
　　也不知道是触碰到哪个开关了，这孩子突然变成了个十万个为什么，对你问东问西，好奇心变成泡泡把你问得晕乎乎。
　　你都来不及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
　　“呃，其实还好，下雪的时候还挺喜欢的……莲花？很漂亮啊。诶，教会里居然有一大片荷花池吗……白色吧……为什么装出哑巴，啊，这个，呃，秘密啦，都说了是秘密……好了好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会，起得太早了吧。”
　　简直要把前几个月没讲过的话全补回来了。你强行打断了提问环节。
　　“可我不困啊。”他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你。
　　这时候离是笨蛋又很远了。

　　为了大人的尊严，你决心挽回这失控的局面。
　　“知道吗，只有朋友之间才会坦诚相待，希望了解彼此。你刚刚问我这么多，是想要和我交朋友吗？”
　　他本来可以直接点点头说对啊，然后继续顺着心意发问。但是，你说，“朋友”，那是什么呢。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所以他谨慎地沉默了。犹豫要怎么说才好。
　　“……梨本呢，一直回应我，是要交朋友的意思吗？”
　　“是啊。”你直接点了点头。
　　你是想说，如果只能留在这里，那就和这孩子一起好了。人是不能长久孤身生活的，会因为寂寞死掉。
　　小教主再次噎住了。一向聪慧的头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是……”含糊着呓语，他的眼神瞥向旁边，随后声音又大了点，“那我也是。”
　　此刻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为什么会移开眼神，刚刚又为什么要沉默。
　　他真的，好好奇，好想知道。
　　你会告诉他吗？

　　脸颊的泪痕还没干透，你接过他的手帕擦干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正常来说，交朋友的第一步都是交换姓名吧。你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连这孩子的名字都不知晓。
　　这不是完全不合格吗。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没有名字哦。”那孩子摇摇头。
　　“那就取一个呀，只要是人都有名字。你有想过要叫什么吗？”
　　他陷入纠结。母亲和父亲好像没有说过这些。
　　“没事，我们找找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你重振旗鼓，都哭过这么一场了，总不能一直陷在情绪里吧，眼泪也不能帮你搭出回家的路啊。你得先好好生活下去。
　　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一本和佛教神学无关的书用作参考，失败了。桌案上垒起一小堆书山。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这是六岁小孩的房间没错吧。《法华经》《古事记》《神道五部书》……哪个小孩会用这种东西启蒙啊？
　　入职三个月你都混混沌沌地混日子，今天才认真打量起所谓的万世极乐教。
　　这么明显的邪教你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脑袋被腌菜和麦饭吃傻了吧。
　　被自己挑选工作的眼光折服，你忿忿把书全都塞回柜子，眼不见为净。
　　干脆先取个小名给他好了，正式的名字可以慢慢想。你把这想法告诉了他。
　　“可以啊，那要叫什么好呢？”
　　那孩子捧着脸左摇右晃的，苦恼地皱鼻子。
　　“就叫‘童磨’吧！”
　　“‘莲’怎么样？”
　　堪称南辕北辙毫不相关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太喜欢‘童磨’这个名字。就算你对宗教并不了解，但按先前你背下来的那厚厚一大本教义来看，“磨”与“摩”相通，读音又和魔那么像，总之，不太像个好名字。
　　这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你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了。
　　“你不喜欢吗？”
　　他又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你。
　　这让你很难点头。
　　“啊，不如这样好了，你叫我莲，这当我的幼名。童磨就给旁人讲好了。”
　　“只要梨本一个人叫我莲，好不好。”
　　童磨轻声道，拉着你的手。
　　“这样，我就有两个名字了。”
　　你被那双扑闪的琉璃眼含笑望着，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要不说他是教主呢。
　　你惊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这孩子，现在该叫童磨了。
　　他之前也这样殷勤吗？
　　成了朋友以后，还真是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