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法则》卯三窟

1、第 1 章

　　01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蓓蓓已经睡熟了。

　　对面楼的人家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响，光直直地打进客厅里来——也许说客厅并不准确，这不过是一间极小的兼备就餐与接待客人功能的外间房间罢了。

　　高一新入学的十月份，因为一封举报信声称父亲手下的实验室非法制药，“剧毒药”的舆论纷纷扬扬地逼进我们家来。

　　很快家里的公司破产了。房产被查封，父亲进了监狱，母亲消失匿迹以后，我们卖掉了许多东西，拿着典当来的钱加上曾经存下的零花钱，租了这套小小的出租房。房子面积很小，却硬生生被分出两间卧室来。

　　蓓蓓长大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能不避嫌。

　　我轻手轻脚地把书包放进房间，取了衣物进浴室，弯腰拾毛巾的时候，腰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卫生间没有浴霸，灯也老化而昏黄。我借着光瞥到后腰的一块青紫的痕迹。

　　这是陆享的跟班今天弄的。他们同往常一样一放学就把我反锁进了厕所，等十点再溜进学校来开门，拎着我去没有监控的天文台找麻烦。

　　他们很少不动手动脚，但碍于需要将我一同带出学校，不得不避开我的脸来拳打脚踢。

　　往常他们动作不重，言语上的侮辱意味更重些，各处乌青都不深，只是天天连着打，新伤旧伤叠在一块，校服底下的身体在镜子前一站，不像样子。

　　如果我不是那么怕疼就好了。

　　“林寻南，别摆出这种我们都是垃圾的表情来，”刘隽扯着我的头发道，“只有你才是垃圾，表子生的贱/货。”

　　徐初谦那张獐头鼠目的脸凑得很近：“寻南，给哥哥们低个头叫点好听的，将来宴哥揍你的时候，咱俩还能帮你浑水摸鱼。”

　　难为徐初谦这样的水平，能说出一个完整的成语来。

　　“疼得脸都发白了，还清高吗。”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刘隽的力气不大，他好像仅仅将戏弄我作为一种寻乐子的途径，只是有时候他让徐初谦压住我掰着我的指关节的时候，刺激性的疼痛感会让我恐慌，这直接导致我对所有电视剧与书籍中的刑讯环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而最开始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没有那么耐痛，掰手指时甚至痛昏过去。所以这成了刘隽折磨我的最后一道大菜，可惜多来几次，我就昏不过去了。

　　但是说实在的，我不恨刘隽和徐初谦，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其他人。尽管他们让我夜夜十一点才能到家，让我在厕所里冻得瑟瑟发抖，让我痛得说不出话来，我都不恨这些人。

　　他们不过是陆宴的走狗。

　　记恨几条没有价值的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不值得，每一笔拳打脚踢，我都记在陆宴的头，陆宴，和他作恶已久的爸爸陆思伟。

　　我固执地认定林氏药企的破产与我父亲的入狱同陆思伟有直接关系，最好的证据就是母亲失踪数月后再次出面，身边陪伴着的就是陆思伟。

　　陆思伟这张阴沉而心思深重的脸，我从小印象深刻。

　　陆家是金融业的巨头，那时h市的上层酒会，少不了陆思伟连他两个儿子的身影。他身材高大，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精光四射的眼睛掩盖在镜片的后头。

　　陆宴与陆享是陆思伟的儿子。陆宴大我两岁，陆享同我同月生。他们从小就同陆思伟一般心高气傲，脸上冷峻地不带笑意，穿着两套有模有样的西装在各处端坐。陆宴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们被一同邀去。

　　爸爸让我带着林寻蓓去给陆宴祝贺，我们端着两杯葡萄汁，像模像样地往陆家兄弟在的位置走去。

　　陆宴脸上面无表情，陆享扯着嘴角，同我们碰碰同样颜色深红的酒杯。

　　杯子倾斜的时候，我嗅到酒精的气味。

　　“你们喝酒？”我讶异。

　　陆宴很是轻蔑地朝我笑了一下，反倒陆享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南南喝葡萄汁。”

　　我那时已经十四岁，同两兄弟打过多次照面，早已喜欢了这两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和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但蓓蓓才十岁，怕他们怕得厉害，又强作镇定地半躲在我背后。

　　“蓓蓓，祝哥哥生日快乐。”我推了推她。

　　林寻蓓这才放开我，两只小手端着酒杯同陆宴道：“哥哥，生日快乐。”

　　陆宴甚至没有屈膝，将小酒杯同蓓蓓随意地一碰，示意她可以结束这场折磨了。反倒是陆享半蹲了下来，和蓓蓓认认真真地碰了杯：“谢谢蓓蓓，祝蓓蓓天天开心。”

　　我对陆家兄弟的记忆似乎从此中断了，唯一记得的是蓓蓓不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在回家的车上同我们宣布：“陆宴陆享都是神经病。”

　　她在爸爸的怀里把自己缩成球，闪亮的公主裙上沾了一点奶油，说话的语气言之凿凿。

　　我笑笑，没有当回事。

　　因为我暗恋了陆享三年，我把他当作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心机，最需要旁人理解的小机器人，把他当作最值得认可的人，所以才没有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