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法则》卯三窟

2、第 2 章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矛盾的，矛盾带来痛苦，痛苦带来泪水，泪水带来谎言。

　　比如我从小最爱穿的白色羊绒衫，被拖拽在水泥地上的时候，更容易不成样子。

　　比如我和蓓蓓月付的房租甚至比不上班里同学一场KTV消费，母亲依旧使了不知什么法子让我们留在了已经不再适合我们的私立学校。

　　比如哪怕我曾经喜欢陆享，却不得不承认家仇到底高过小情小爱。

　　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的世仇，凯普莱特与蒙太古两家世世代代永远对立。

　　我记不得他们的世仇源自何方，是否因为钱、权、性、爱这一系列无聊之至的因素，但是这世间大多数的仇恨，似乎绕绕弯弯永远离不开它们。

　　我们两家的仇太简单也太烂俗。我的父亲蒙冤入狱，我的母亲再次出面已经成了被陆思伟监管的新陆太太，而陆享的母亲，真正的陆太太，在母亲登堂入室以后就住进了疗养院。

　　我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快就再婚，她同爸爸明明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他们爱我们，爱对方，互相但当责任又支持着对方追寻理想。

　　妈妈怎么会再婚呢？

　　妈妈怎么会和陆享的爸爸再婚呢？

　　我想不明白，蓓蓓也想不明白。她不再哭，但原本婴儿肥的脸蛋迅速地消瘦下去，下巴尖都露出来，早早地露出少年人才有的沉思神色。

　　她同爸爸太像了。

　　没等我们想明白，陆宴就找上门来。

　　我那时刚因典当与租房的事忙的头昏眼花，早晨做了早餐送妹妹进学校，才能匆忙赶着铃声进校门。上课时还竭力撑住，下课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模模糊糊听到班级里嘈杂叫嚷起来的时候，我正梦到爸爸的眼睛。他被带下法庭的时候，那双曾经自信又和善的眼睛里露出了令我心碎的茫然与无措。

　　陆宴拽着我的头发拉我起来，让这样泪流满面的脸展示在明晃晃的日光灯前。

　　我用手挡了一下光线，被他用手肘格开了，刺目的光线间他的脸很不真切，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也在流泪——他顿了一下，但是随之而来的一个重重的巴掌告诉我这是错觉。

　　这巴掌甩得我头都扭过去，半边耳朵嗡地作响，仍然被他揪着扭过来对视，那双通红的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让你妈那个烂/货搬出陆家。”他用从未用过的语气冲我说道。

　　班级里一片死寂，也许是从我挨打那一刻起他们就沉默下来，观察着这边的动态。所以陆宴的声音不用放大，也足够清楚地传遍每个同学的耳朵。

　　我那时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他侮辱了我的妈妈，我几乎条件反射地举起拳头向他面门揍去，当即被他的朋友拦住了。

　　他的那两个朋友也是常在酒会上出入的熟面孔。那姓张的踹了我的小腿骨一脚，皱着眉头道：“林少爷，你妈当小三了，你有什么脸在这打宴哥啊。”

　　我的小腿一阵剧痛，当下站不住，想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却不想椅子被坐我左侧的刘隽一把抽走，重重跪在了花岗石地面上。

　　这一下双腿痛到发软，只好用胳膊撑住身体，才不至于整个人都向前扑去。身后传来刘隽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看不惯我，我早就知道。他家的条件并不好，在入学后打听到我是林氏药企的大公子，时不时凑上前来套近乎，不理睬他几次后也就消停了。没想到消停竟是怀恨在心的意思。

　　“跪下来磕头叫爸爸也没有用。”另一道声音凉凉响起。

　　这声音是李超然，和陆宴一条裤子穿大的好兄弟。

　　我扶着地慢慢把两条腿支撑起来，在向上的一瞬间看到陆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下很难不注意到他的手。刚才的耳光打得有够狠，我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痛，他的手掌内侧发红。

　　不难想象我是如何以一种狼狈的姿态站起来的，当我再一次同陆宴对视的时候，他重新恢复成了常见的极其冷漠的样子，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紧紧捏住我的下巴：“叶寻南，你妈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你。”

　　殴打对身体的伤害因为我个人体质的孱弱增加了不少，言语对精神的伤害因为我毫无准备的状态变得一击必杀。在陆宴上门对我进行这样一番羞辱之前，我从没想过母亲会与陆思伟在一起。

　　毕竟那个时候，她告诉我陆思伟是搞垮我们家的真正凶手。

　　我妈一直没走，所以陆宴将近半年来从未放过我。

　　她不但没离开陆家，还同陆思伟办了场正经风光的婚礼。听说妈妈的美貌不减当年，但我不愿意看她同仇人的婚礼，这让纯白的婚纱像是吊唁的白布，让鲜红的玫瑰像是爸爸眼睛里通红的血丝。他们的婚礼没有邀请我们四个拖油瓶，但给我们发了可笑的喜糖。

　　陆宴通常不屈尊纡贵来动手折磨我，但是那天他拽着我进了那间破旧的天文台，捏着我的嘴把里面所有的巧克力全都塞了进来。

　　他就着黏黏糊糊的巧克力和唾液，按着我的头往下压，我一直在干呕，喉咙机械、自动地一次次挤压他。

　　那天以后我连听到巧克力这三个字就会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