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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买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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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拂晓,一夜的大雨把摇摇欲坠的叶子彻底摔在地上,荷香执扫帚清理满院狼藉时,医馆门板震震作响。
叩门声愈急,夹杂着男子喧哗。
荷香打开门嗔道:“轻些叩门!何事清晨喧闹?”
“我娘子前日在此问得安胎药,服药后,我娘子便痛呻不止。”一粗布短褐的农人指着板车,板车上躺着一名腹部隆起如球的怀孕妇人,腹部几乎是妇人身体的两倍大,宛如一座小山压在她的身上,皮肤被撑的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像蛛网般密布。
宋枝意闻声出门,四邻渐聚,指点他们小声窃语。
“这可是双胎之相!”隔壁酒楼里的小二打量。
“依老朽看,莫不是妖胎?寻常妇人哪有三载不产的?这可真是作孽哟!”
对街酒肆轩窗后,身着飞鱼服的李璨负手而立,冷观人群中的素衣女子。
“大人,是否要........”旁边的锦衣卫看着下面的闹剧犹豫地问。
“不急,还不到时间。”李璨勾唇一笑,“时候还早着呢。”
.......
正议论间,板车上李娘子突然挺身,呕出黑血溅满衣襟。面泛青紫,气息奄奄:“好痛…… 救救我……” 她嘴唇泛白,面色枯槁。
宋枝意疾步上前,指尖飞快搭上李娘子腕间,脉搏阴沉而迟,气血亏虚,较前日问诊时凶险数倍!
宋枝意焦急问农夫:“前几日我开的药方,可曾按时煎服?”
农夫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强撑着说:“自…… 自然是服了。”
宋枝意指尖拨开李娘子眼睑,见眼仁泛黑,便拿出针灸要封住李娘子的脉络,农人横身阻拦。
宋枝意眸凝寒霜:“此刻再拦着,她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眼神里的寒意让农夫心头一怵,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可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突然惊呼起来 —— 板车上李娘子已僵直不动,瞳光涣散,眉间凝着未散的痛楚,竟已气绝。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对街药铺王掌柜捻须轻笑,暗使眼色。身旁药童会意,心领神会挤到人群中趁乱大喊,“宋氏庸医害命!”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地闹成一团,农夫抱着李娘子胀大如球的尸身,哭喊道:“我妻儿冤死!你害了我妻儿和肚子里的孩儿!杀人偿命!我要你为他们抵命!”
言罢抽出腰间镰刀,赤目扑向宋枝意。
寒刃迫近咽喉寸许,宋枝意闭目攥紧发簪,心鼓如雷。正当弯腰闪避时,荷香飞脚踢中农人腕骨,镰刀铮然落地。
“小姐,你没事吧。”荷香连忙问。
“无妨。”宋枝意宋枝意指节泛白,紧握簪柄。
农人正要拾刀,一把剑 “铿” 的一声插在他脚下的石板上,吓得他瘫坐在地上,哭着求饶。围观者见锦衣卫来了,纷纷往后退,顷刻散了大半。
对面药铺的王掌柜踱步而出,扬声道:“让锦衣卫大人来查看情况,不能平白害了两条性命!”
围观的人群顿时吵嚷不休,“正是!快还李家一个公道!李娘子何其惨呐!”
宋枝意冷冷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王掌柜。
一脸正直的王掌柜朝四方拱手:"诸位相邻,不如报官请父母官明断。"
“宋娘子或许冤屈,正该请县大爷还她个清白”王掌柜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宋枝意,眼里全是狠毒。
宋枝意目光落在惺惺作态的王掌柜身上,心里已然通透。前几日李娘子来她这里瞧病时,闻得李娘子曾长年在此人铺中求取嗣药,如今猝亡,王掌柜急欲嫁祸,更何况自己的医馆临近王掌柜的店,王掌柜觉得她抢了自己的生意,也要她顶这杀人之罪,一石二鸟,好一个心机!
众人转至县衙,正堂的空气像浸了冰。
李娘子尸身横陈,仵作掀睑验看后,伸手按压如球腹部,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皱紧了眉头。
“奇哉!观其目浊唇紫,李娘子是中毒身亡,可按常理,母体中毒到这份上,腹中胎儿绝无生机,可这腹中... 摸起来竟还有些弹性,若验是否怀胎,需剖腹查验。”仵作起身拱手禀道。
县大爷细阅状纸,指腹捻过夹页银票,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合卷,传唤原被告上堂。
宋意和农夫一同上前,刚迈进堂门,一旁的农夫扑通跪下,痛哭流涕:“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小民做主啊!我那苦命的媳妇,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儿子,都被这毒妇害死了!。”农夫凄楚地哭诉道:“此人就是宋氏医馆的宋枝意!”
“大人明察。” 宋枝意缓步上前,屈膝行礼,“民女的医馆开张不过十日,李氏中毒绝非一日之症,怎会是民女的药所致?更何况,民女开馆行医,只为救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无任何杀人动机。”
“你还敢狡辩!启禀大人,贱妇怀孕三年,不死晚不死,偏偏喝了你的药就死了!不是你害的是谁?”农夫红着眼眶嘶吼。
宋枝意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地向县令施了一礼,声如清玉:“大人明鉴,真伪之辨,在乎微末。恳请赐民女一验便知。”
她命荷香取来医箱,当众以皂角水再三净手,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静。堂上堂下,无数目光皆凝于她手,只见她自锦囊中取出一柄三寸银刃。
“得罪了。”她轻声道了一句,执起死者青紫的右手,于中指指腹,轻划一刀。霎时间,一股黑血自创口缓缓渗出,宋枝意把刀上的血嗅闻良久。
“大人!李娘子中毒良久!”宋枝意抬头,目光如炬,“乌头乃大毒之物,其性暴烈,蚁虫避之。若如这位大哥所言,李娘子所服是民女所开、经九蒸九晒的熟附子,其性已转为温厚,血中绝无此等驱虫之效。请取此血置于地,观蚁虫可敢近这血!”
县令颔首准允。差役取白瓷碟承纳数滴黑血,置于堂前石阶之下。
时值初春,蚁虫正盛。可奇的是,那碟毒血置于地上一炷香的功夫,往来蚁群竟皆绕道而行,无一敢近。
宋枝意素然立于公堂之上,缓声道:“正如诸位亲眼所见!《本草经集注》有云,‘乌头毒甚,虫蚁不侵’。而民女药方所用熟附子,乃反复炮制以去其毒,仅存回阳救逆之效,何来此等霸道的毒性?李娘子是误服,或有人刻意投喂了未经炮制的生乌头,才会意外身死!”
她目光如刃倏然转向那面色骤变的农夫:“而且生乌头价昂,非寻常农家可得!究竟是何人给你的毒药,让你戕害发妻,嫁祸于我?!”
宋枝意直起身,声音冷清:“古有扁鹊剖王孙庆之尸以探病理,更有《明堂图》详绘人体经络脏腑,李氏已然身故,若腹中真有胎儿,滞留母体中也只会腐烂;若腹中无胎,便是有人故意造谣,诬陷民女!还请大人准许剖尸,以辨真伪!”
“不可!” 农民站出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剖开?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再说,我妻子怀了三年的胎,街坊邻里都知道,哪用得着剖尸验证?”
县令犹豫良久,手指在公案上轻轻叩着,“这.......便不.......”
“即刻剖尸查验李氏腹部,若有差池,本官担责!”李璨施施然从人群中钻出来,语气不容置疑。
李氏此时已经面目青紫,手脚肿胀,仵作拿着剖刀慢慢划开李氏腹部,却划不开里面,只划开了一层皮肉。
见状宋枝意上前拿出一根根粗长的针灸对准李氏腹部的穴位依次扎下。刚扎完最后一根,黄色的液体就顺着针孔喷涌而出,一股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等腹水流尽,仵作再下刀时,刀刃顺利地划开了腹部 —— 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胎儿,只有胀大的肠腑,还沾着些黑色的残渣。
农夫跪在地上不断地念叨着腹中的孩子呢,震惊地看着李氏被剖开的肚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没有……”
宋枝意走到公案前,双手呈上一个布包:“大人,这是民女让侍女荷香从李氏家中取来的药渣。李氏长期在王掌柜的医馆拿‘求子药’,民女怀疑,她的死与这些药有关。”
荷香把药渣分成了三份,分别递给县令、仵作和王掌柜。
宋枝意低头把药渣放在鼻子下嗅闻。
随即宋枝意抬头冷声道:“李家重金求子,散尽家财,在王氏医馆开药,王掌柜为了获取钱财便在药中用了所谓的生子偏方,在里面加了金刚石、乌头等药,大人请看,李氏的肠子是乌黑色的。长期服用金刚石粉末后,它会粘在人的肠道上在长期的吸收人的营养中会让人产生大量腹水。而乌头本该是治阳肾衰弱和身体冷痛的,但和金刚石混合在一起,产生了身体水肿,形寒,胃冷,精神不振等症状。”
宋枝意蹲下指着李氏的遗体,“大人请看,李氏的肠子已经变成了乌黑色,这正是长期服用毒物的证据!李娘子脉象虚浮却刻意掩饰,当时只当是体虚,未料是下毒导致的李氏腹部肿胀,如同怀孕妇人!”
众人哗然。
王掌柜面如死灰,腿软的跪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朝下扔了一桩子,命人把王掌柜拖出去,关到监狱里面审问。
公堂一役,宋枝意名声大噪。
连着几天,前来求诊的人几乎踏破了医馆的门槛,有真心求医的百姓,亦有派来窥探的暗探。
一些吃了王家医馆求子药的妇人来向宋枝意问诊。她用银针为其肚腹施针导出腹水,并配以自制的药粉和汤药来解毒,那些病人的肚胀几天消退,呼吸平稳,最终痊愈。
此事传开后,宋氏医馆的名声大燥,宋小娘子的名声随之远扬,传播到燕京城内,皇宫内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