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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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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皇宫内
黑夜笼罩在乾清宫上方,来来往往的侍人穿梭寝殿,寝殿里静得可怕,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有帷幔后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重。
“哐当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侍女绊脚不小心摔了盆子。帷幔后的人猛地皱紧了眉头,站在旁边的李公公脸色一沉,给身后的王德使了个眼色。
王德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只见那侍女瘫在地上,脸色惨白,正要开口求饶,就被王德示意禁卫军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王公公,”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负责洒扫的蔡公公,他凑上前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况?您给奴才透个风,咱们做下人的也好有个准备。”
“皇上的事,轮得到你多问?!”王太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警告。
蔡公公却没退缩,反而压低声音,“一会皇上起来了又要发病了。”蔡公公眼神暗指殿内,谄媚道,“自从陛下登基,就屡屡犯病,这次更是严重。宫里的御医治了这么多年都没效果,倒不如试试宫外的人?”
他顿了顿,见王德没反驳,又接着说:“王公公,您有所不知,最近有家宋氏药馆声名鹊起,专治疑难杂症,奴才打听过了,里面的大夫宋娘子,是义妁的弟子。”蔡公公凑近王德耳边。
王德挥开在他耳边嗡嗡的蔡公公,面上漏出沉思,李公公是摄政王的人,这些年一直借着陛下生病的由头,帮摄政王独揽大权。如今陛下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却连朝堂都难以上,身边更是没几个可用之人。若是自己能找到治好陛下的医者,不仅能得到陛下的信任,说不定还能升为从一品御前内监,摆脱李公公的压制。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暗暗拿定主意准备去安排一位患奇病的老太监,让宋枝意诊治,若能治好,再带其面圣。
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是皇上醒了,王德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了进去。
李公公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皇上起身。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年龄约摸十六七,即使是病痛的折磨也掩盖不住他的面容俊朗,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子阴气。
“孤要沐浴。”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仿佛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陛下,您刚起身,身子还弱,沐浴容易着凉,不如再歇会儿?” 李公公柔声劝说,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不要让孤说第二遍。”少年帝王睁开眼睛,那目光锐利如箭,令人不敢直视,殿内的宫人都吓得低下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王德瞅见李公公吃瘪,心里暗暗窃喜,头却埋得更低了。
宫人迅速在偏殿布置好了浴室,往常都是李公公伺候沐浴,但他刚刚惹了陛下厌弃,不好再露面。
李公公看着老实站着的王德,命他前去服侍。
偏殿里有一精巧小室,四周挂着百宝屏横作两面,白色的雾气自地面向上涌,整个房间潮湿而温暖,听着潺潺的水声,王德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王德跪下膝行到膝行到浴桶边,拿起旁边放着的布巾,“奴才为皇上擦拭,可好?”
少年天子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像是没听见。王德不敢再问,拿起布巾刚要擦拭,就听见一声冷喝:“滚出去。”
王德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颤意:“启禀皇上,奴才斗胆举荐一人。此人是神医义妁的传人,医术高超许能为陛下缓解病痛,总好过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让陛下日日受折磨啊!”
温热的水汽裹着龙涎香在浴室内弥漫,皇上浸在浴桶中,只露出半截泛着冷白的肩颈。听得奴才的话,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桶沿水渍,声音透过蒸腾的雾气传来,带着湿冷的沉郁,“御医都治不好的病,你敢举荐,就该知道后果,治得好,赏你,治不好,你和他......”
王德头紧紧贴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心中却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慌忙应下:“是…… 是!奴才这就去传!定让他拼尽全力为陛下诊治,若有半分差池,奴才任凭陛下处置”
浴桶里的少年天子闭上眼,额角的钝痛又重了几分,少年帝王指尖摩挲着浴桶,冷冷的心想:朕这个皇帝,干什么都要看摄政王脸色,这奴才嘴里喊着忠心,眼里都是冒头的急切,若他有人撑腰,这医者究竟是来治病,还是来查探朕的虚实?他要么是哪方势力抛出来的探路石,要么就是真傻到以为凭一个医者就能攀附孤。
尖锐的痛感从太阳穴蔓延到后颈,少年帝王咬着牙没出声,只是额角的青筋悄悄跳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医者,却要思前想后防着各方算计,连疼都不能痛痛快快地疼,这皇帝当得真可笑。
王德走出偏殿,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强忍着平复语气,派人把宋枝意带进宫,“你速速把宋娘子带来,记住不要让李公公的人发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等,带她进宫后,先别让她去殿前露面,先找个人试试她的医术,确认她有真本事再说!”
麻雀叽叽喳喳在地上啄食药材,荷香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终于有了些真切的笑意。
“小姐,您说这叫什么事?”她一边麻利地分拣药材,一边鼓着脸小声嘟囔,“前几日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咱们庸医害命,今日倒成了活菩萨。”
宋枝意正在为一位老妇人施针,指尖稳如磐石,语气平静无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名声是利器,用得好可破迷雾,用不好……”她顿了顿,银针精准落下,“反伤其身。”
老妇人顿觉肩颈松快,连连道谢。宋枝意目光扫过对方朴素的衣衫和手上劳作的厚茧。
“按时煎服,三日后再来。诊金不必了。”
她要的,正是这口口相传的“名”。名声如深巷子里的酒,只有流入那些高墙深院,才能触及她真正想触碰的人和事。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四日午后,一辆青帷小轿停在医馆门前。下来的是一位衣着体面、神情谨慎的中年妇人,自称是城南郑主簿府上的管事嬷嬷。
“我家夫人产后失调,缠绵病榻数月,听闻宋娘子妙手,特来相请。”嬷嬷递上拜帖,言语客气,目光却将宋枝意上下打量得仔细。
郑主簿?宋枝意目光流转,虽只是从七品小官,却恰在刑部任职,专司档案文牒誊录保管。
“民女自当尽力。”她应得爽快,稍作收拾便带上药箱前去。
夜幕低垂时,她回到医馆。心潮尚未平复,却发现荷香的神色有些后怕。
“小姐,您走后不久,来了个怪人。”荷香凑近小声说,“是个老太监模样的人,病恹恹的,由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搀着。说是得了怪病,浑身疼得像针扎,我瞧不出端倪,就推说等您回来。”
“人走了?”宋枝意眸光一凛。
“那小太监说宫门快下钥了,先扶人回去,明日再来。”荷香顿了顿,“可他们走后,我在门外捡到了这个。”
她摊开手心,是一枚小巧玉制的御前牙牌,边缘有轻微的磨损,这是宫内皇帝贴身内侍的标识,绝不是能随意遗落的东西。
这是一个清晰而危险的信号代表着她已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无论是因为她显露的医术,还是因为她“宋”这个姓氏.......
今晚,宋枝意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父亲溅血的官袍、兄长吐血时惊愕的眼神,以及一卷卷字迹变幻的有罪卷宗。有只苍白修长的手瞬间向她脖颈扼来——
“砰!”
“砰、砰!”
沉重的叩门声将噩梦击醒。
宋枝意倏然睁眼,窗外天色仍是浓稠的黑,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叩门声带着一种力量,在寂静的凌晨显得让人格外揪心。
荷香惊慌地披衣跑来:“小姐,这……”
宋枝意迅速起身,整理好衣裙发髻,将父亲那半块玉佩贴身藏好,又将几枚淬过药的银针藏在袖袋和发间。
“去开门。”她声音平静,背脊挺直。
门闩拉开。门外并非她预想中的锦衣卫,而是两名身着绛紫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的太监。身后跟着四名低眉顺眼却气息精悍的便装侍卫,无声地封住了左右去路。
为首的老太监年约五旬,面容和善,眼神却像浸了油的珠子,滑不溜丢。他微微躬身,尖细的嗓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
“宋娘子,扰您清梦了。咱家王德,奉上命,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宋枝意心下一沉。王德?是乾清宫御前的人吗?不是李璨,也不是预料中的任何一方。
“不知上命所为何事?民女一介草泽医女,恐……”她试图周旋。
王德笑容不变,语气却不容拒绝:“贵人突发急症,御医束手。听闻宋娘子有起死回生之能,特来相请。”他向前半步,声音压低,只容二人听见,“娘子是聪明人,有些机缘,跨进去未必是祸;但若拒了……这燕京城,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四名侍卫无声地向前半步。
晨风穿过巷子,卷起地上的枯叶,麻雀站在墙头,豆豆眼静静看着他们。
宋枝意望着宫城方向那一片浸没在黑暗中的庞大轮廓,那里有她追寻多年的真相谜底,有无处不在的陷阱,她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惶的荷香,看了一眼这间刚刚在郊外站稳脚跟的医馆。
“民女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