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暗恋我》邀相见

1、第 1 章

　　惊雷撕裂天幕，暴雨如注，将无边的夜色浇得透湿，震颤不休。

　　沈卿书头发披散在腰间，眼上覆了条二指宽的白绫，他陷在简陋床板间，周身浸透在望不到头的黑暗与寒冷里。
　　沈卿书扯了扯嘴角，一丝自嘲的弧度冰冷而僵硬。

　　他的身子无力倚靠在床头，曾经挺拔的骨架如今只剩嶙峋，苍白皮肤紧贴着骨头，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抽干了内容的皮囊。

　　他的脑海里开始闪过走马灯，播放着他从进入宗门的点点滴滴，没有温馨情谊，只有无尽的欺骗背叛与凌辱。

　　雨声淅沥，砸在瓦片上，每一声，都像是钝锥子，精准地刺进他空洞的眼眶深处。
　　可痛楚早已麻木，连带着对这具残破身躯最后一点掌控，也正随着体温一同流逝。

　　沈卿书静静听着，这雨声如催命符咒，愈来愈急，将最后一点知觉也冲刷殆尽。周遭彻底沉入粘稠的黑暗与死寂。

　　最后一点意识湮灭前，他想起了自他苟活在这屋子中与他相依的哑巴。
　　心道：若有来世，再报你之恩。

　　若有来世？

　　意识沉沦的黑暗尽头，忽地燃起一点猩红毒火——若有来世，他定要化为讨债的恶鬼，将送出去的好、受过的冤、刻骨的苦，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个干净！
　　——
　　“沈卿书，谢师兄和你说话呢！你可别装聋作哑。”一道明显含着怒意的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却在提到“谢师兄”这三字时语调不自觉拔高，变得近乎谄媚。
　　沈卿书浑身一颤，脑海不自觉浮现一个身影，耀眼又骄傲。
　　他前世最厌恶之人——谢青冥。
　　猛地回神，比任何事物先来的是眼眶传来灼热的痛觉。
　　白光，久违而又刺眼。
　　沈卿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将眼眸阖上，隔断了这令他煎熬至极的来源。

　　双眼传来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灼痛，那痛楚从眼眶深处窜起，沿着神经疯狂蔓延，脑海中刹那血光迸现——是那日！冰冷的刀刃贴上眼眶，剧痛，绝望，永寂的黑暗……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又紧紧闭上眼，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一道清亮还尚稚嫩的声音穿透沈卿书的耳膜，神奇的是，眼眶周围火辣的疼痛感竟也随着那声音的传来缓和了些许。

　　就在这时——
　　“我竟不知师兄对我的厌烦程度已经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熟悉的音调。
　　漫不经心的，带着天然优越感的，骄傲的不可一世。
　　沈卿书喘息着，强忍着双眼的刺痛和脑海中翻腾的血色，再次，缓缓掀开眼帘。

　　这一次，他看清了。
　　演武场，和站在他三步之外的谢青冥。
　　不过此时的谢青冥与记忆中的那个谢青冥相差甚远，虽一样的靓丽耀眼却似乎比记忆稚嫩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瘦。

　　白皙透着红润的肌肤，银色发冠衬得他的眉眼更为精致，一双黑眸宛如点缀着星辰，眼尾微微上挑，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沈卿书。

　　双手环抱胸前，脊背笔直挺立，身着玄色劲装勾勒腰身，仿佛无论何人何事，都无法使他的腰杆弯折。
　　何等意气风发，何等……年少恣意。
　　令人嫉妒的枝桠在心底悄然滋长。

　　沈卿书愣了，他目光僵硬的掠过四周最后又重新落在了谢青冥的面上。
　　他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谢青冥的点点滴滴。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疯狂擂鼓，撞得胸腔生疼。沈卿书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触感温热，皮肤光滑，鼻梁挺直，嘴唇丰润……没有覆眼的白绫，没有深陷的眼窝！

　　他颤着手，摸向自己的眼睛。眼皮之下，是温热的、微微颤动的眼球。

　　眼睛……还在！
　　沈卿书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十五六岁的谢青冥。
　　他这是在做梦？

　　这张脸，比他记忆中的年轻的太多，此刻的谢青冥骄傲都写在脸上，喜怒都摆眼里。
　　他伸出手，毫无预兆地——将手心贴在了谢青冥的脸颊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掌心处蔓延至全身。
　　那触感如此真实，真实的让沈卿书浑身一震。

　　谢青冥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了。他猛地睁大双眼，黑眸里写满错愕和难以置信，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连周围站着的人都被沈卿书这一操作打的措手不及。

　　谢青冥脑海思绪万千，他在思考沈卿书脑子是不是终于坏掉了的时候，脸颊痛感阵阵。

　　沈卿书这人不仅摸了，他他他……他还捏了！
　　“疼吗？”
　　不知是冬日里未及时进水而导致的嗓子干涩，还是许久未说话，沈卿书此时的嗓音嘶哑的可怕。

　　这句话出口的那一刻，方才还捏着谢青冥脸颊的手立即被打落了。
　　沈卿书怔怔看着半空中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却紧致，透着年轻的血色。

　　这不是他死前那副枯槁如鬼、伤痕累累的手。

　　疼……真疼……谢青冥打的他真疼。
　　不是梦。
　　记忆的碎片呼啸而落，朝他尽数砸来。
　　是了。他想起来了。

　　这是归素宗外门，约莫是他入门第三年的时候。
　　他从前一爱好，那便是在归素宗的演武场看他人比试，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在演武场上展露拳脚。
　　谢青冥作为内门弟子，身为外门弟子的沈卿书本该与这人只见上寥寥几面。可偏偏谢青冥这人经常来外门转悠，美名其曰：“与同门子弟交流一番修行心得。”

　　刚开始外门一些弟子都觉得谢青冥没安好心，毕竟内门弟子最擅长的就是用鼻孔看人了。
　　可谢青冥却是真真实实的对与他对战的外门弟子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不少外门子弟都都因为得到谢青冥的点拨后修为飞出新高。
　　久而久之，有谢青冥在的演武场便热闹非凡，一些外门弟子也对这人马首是瞻。

　　每次谢青冥一来，其身边必然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隔壁峰的女仙娥也专门翘了琴艺课跑来一睹风华。
　　而现在的情况，便是多年前谢青冥有一次到外门来对外门弟子进行剑术指导的时机。

　　围观的人很多，当时的沈卿书也在。
　　谢青冥问谁要先来时，沈卿书清楚的记得当时背后有一只手将他用力一推，他便那样摔到了谢青冥跟前。
　　丑态百出。

　　而他居然重生回了这个时段，想到此处，沈卿书唇角扬起一道诡异的弧度，眼眸黑的如冬日寒潭般冷冽。
　　他朝身后看去，果真看到了一张即使过去了多年还是让沈卿书厌恶到作呕的面孔。
　　那面孔呈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那人在察觉到沈卿书在看他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觉一阵冰麻爬上脊背，那人心虚的“呸”了一声，错开了沈卿书投来令他发怵的视线。
　　沈卿书转身，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谢青冥身上。
　　谢青冥毫无畏惧的对上沈卿书的视线，方才被沈卿书摸了的面颊异样感久久不散，甚至一直蔓延心头。
　　与谢青冥对战吗？毫无疑问，会输。
　　即便只是十六岁的谢青冥。

　　前世的沈卿书仓惶起身，头也不回的挤开人群跑了，留下了一片哄笑声在身后，无能又无力。
　　而此刻……
　　他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朝谢青冥道：“还请师弟多指教。”
　　哄闹的四周沉寂一瞬，旋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笑声震的压在枝头上的雪夹着梅花落了又落。

　　“沈卿书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那身板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人家谢青冥的半招。”
　　“不自量力”
　　……
　　褒贬不一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孰是褒？那自然是谢青冥；而贬的便是他沈卿书了
　　对此，沈卿书毫无动容，脸上笑容依旧，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谢青冥，似是在等这人发话。
　　他自然没有要打败谢青冥的想法，也做不到。只是觉得仅仅一战，似乎不错。

　　刚开始，谢青冥还当沈卿书是在讲气话。可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眸时，他改变了想法。
　　那是一种无比认真的神情，没有气愤亦不是说笑。

　　“好，我先接你三招，再做出指点，师兄你意下如何？”谢青冥神色淡然，他将腰间佩剑扔给了与他同为内门弟子的赵磊，随后随便挑了个弟子的木剑将他扔给了身前的沈卿书。

　　沈卿书稳稳地接着半空坠落的木剑，木剑在他手里他掂了掂，久违的感觉，说不上的舒畅。
　　赵磊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额头埋在了手心，一脸无奈道：“知道你们两的恩怨，下手悠着点，别给自己玩进刑律堂了。”

　　同门弟子之间势均力敌的比试，称作切磋技艺；倘若一方实力强过另一方，点到为止便好。但要是一方仗着优势对另一方穷追猛打，那可性质就是完全变了……戕害同门。一旦被发现，可是要进刑律堂受处分的，轻则废除修为逐出宗门，重则性命难保。
　　戕害同门在归素宗属于重罪中的中罪，而众所周知，沈卿书与谢青冥之间又有点恩怨，很难不保证……

　　正想着，赵磊的腹部就遭受猛的重击，差点把隔夜饭打的吐出来了。
　　“谢青冥，你……我要举报你。”赵磊疼的龇牙咧嘴断断续续的道。

　　“我还没举报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滚一边去。”谢青冥没好气道。
　　沈卿书提着木剑，手腕轻轻一转，木剑在空中转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苍白的面色笑容依旧却不达眼底，一身洗的发了白的素衣几乎要融进这灰蒙蒙的雪景，狭长的眼眸明亮异常又艳丽得惊心动魄。

　　谢青冥心道：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此刻，比试台上只剩他们二人相对而视。
　　若单看相貌，两人定是不相上下。叫观战的仙娥们恨不得长四只眼将这二位的容颜尽揽眼底。
　　可比试台上可不管你谁最好看，实力便是一切。
　　沈卿书能感受到那些目光。

　　期待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
　　他缓缓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雪和梅的凛冽气息。
　　沈卿书也在期待。
　　期待这场迟来了太多年的交手
　　期待这重新获得光明的双眼踏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