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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掌上明珠 ...

  •   九零年代的南方小村还没有通自来水,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天每一天,都能看到黑头发黄皮肤的女人,叉开腿蹲着,佝偻着背,埋头洗打了补丁的衣服。从上空看来,是脸上的一串麻子。

      余容晚坐在河边的干草堆上,一动不动的死盯着余奶奶的背。土灰土灰的布料,土灰色是她每天目之所及的一切。

      “余老太,你家小孩真古怪,木头一样的,不讲话不笑,也不怎么动。”圆脸小眼年轻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说。

      余老太脸上的褶皱耸起,沟壑渐深,不言一语。

      余容晚漆黑的眼睛转到那女人身上,死盯了几秒,后又转回余奶奶的笑脸上,奶白的小手攥起扎在地里的枯草猛的往上一拔,连根带泥拔起。

      余老太一直不满家里的独生子添了一个闺女,更别提早年给独生子买了城里户口,现下不能生第二个,以后怕得绝了她余家的后。偏这独生子又不争气,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别提离了再娶再生,就这一个小娃能养活已是不错。恨的她牙痒痒,不能明里给脸子,就暗里使绊子。

      “温温,过来过来,来奶奶这边玩水。”余奶奶笑着招手。

      余容晚摇摇头,奶里奶气的说:“冷。”

      余奶奶摆摆手,说:“自己找地方玩去,坐着更冷。”

      余容晚可不动,别看她只有两岁,知道的可不少,五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说话,听过的话更是过耳不忘。前个儿她才刚听一村妇抱怨村里卖沙的事,河里被炸出一个个大洞,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凭你是神仙也别想爬出来。

      余奶奶是连哄带骗,余容晚硬是坐在枯草地上一动不动,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一阵江风带着透骨的寒气打在带霜的枯草上,余容晚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她觉得自己就算不会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不过算算时间,妈妈应该已经从镇上回来了,余容晚憋着一肚子的气死盯着余奶奶心里想到。

      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鞋的独特响声,余容晚狠狠的对着自己的大腿掐了一下,立马疼的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不一会儿,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灰色的世界。

      徐瑞静带着喘连忙抱起余容晚,用手背贴余容晚的额头,往怀里搂紧,心疼的哄了好一阵子。

      等余容晚哭停了,才没好气说:“这才出去了一阵子,温温差点出事!这么大冷天的,好带小孩来河边吗?冻着还是后话,要是掉下去了,我明天立马上民政局离婚!你也赶早叫你儿子再娶个新媳妇生个大孙子!”

      “哎呦!造孽哟!造孽哟!媳妇骂婆婆了!看看!大家都来看看!这一家子的衣服还是我洗的嘞!我没福享!不如早点投河去了!大家都干净!”余奶奶把衣裳往桶里一丢,呜呜呜的哭起来。

      徐瑞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而后一声冷笑,说:“不劳你作践人,我和温温这就回我妈家。”

      这句话一丢,徐瑞静抱着余容晚往家里走,不管余奶奶怎么哭号都没用,收拾了衣裳喊了隔壁的三轮车就回娘家。

      -

      窗外的白色雪景并不能让人欢喜起来,余容晚坐在老式木头床的角落,看看徐瑞静兄弟姐妹的一堆小孩,再看看房间里小的可怜的黑白电视,心底觉得无聊。

      徐瑞静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头有五六个兄弟姐妹,各个又都成了家,不仅都在同村,还都没分家,每个又都有小孩,是个庞大的家庭。

      家庭一大,口角就多,好比现在,余容晚烦闷的往角落里挪一挪,看着二舅妈的女儿和三舅妈的女儿打架。

      二舅妈的女儿要大几岁,长的高又白,鹅蛋脸,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三舅妈的女儿和余容晚同岁,长的和徐瑞静有几分像。

      徐瑞静原先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弱柳扶风的,带着一股子林黛玉的美。

      由此,三房就蛮得意,觉得自家女儿长得最好,以后能找个好人家享清福。

      至于余容晚,更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身肌肤百里透出粉,眼睛乌黑黑的又带星点子,一张樱桃小嘴粉扑扑的可爱极了,只是被喂的挺胖,肉里还挤着肉,看着相当富态。

      村里人并不喜欢看胖孩子,故而老是调笑余容晚长的胖,以后要还这么胖,怕是嫁不出去。

      余容晚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看着两个为了遥控器大打出手的表姐妹,无聊的打了个哈气,她可有其他更为重要的烦心事。

      自打上次闹了一趟回娘家,余老太倒是不作妖,但是徐瑞静把她送去上早托班,早托班的老师又老是拿小板子打人的手掌心,还威胁不许让家长知道。

      余容晚觉得这个戴着老师头衔的家伙可恶极了,于是又哭又闹的死活不去上学。

      “啊!”

      徐婷哇哇的哭起来,哭声打断了余容晚的思绪,她望去:只见徐宁惠死死的咬着徐婷的小臂,凭徐婷怎么甩也甩不开。

      哭声惊动了大人,几人上前忙扯开徐婷和徐宁惠。

      不见有谁安慰小孩,只是相互谩骂。

      二舅妈冷笑骂道:“都说你家小孩是不足月子生出来的,娇弱的很,怎么咬起人来这么使劲儿,都见血了。以后一定也是个心狠的!”

      三舅妈自知理亏,在这家里,谁是弱者谁就能被保护,这回被咬人的是她的女儿,也就没法儿了。

      三舅妈拎起徐宁惠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骂道:“叫你嘴巴贱!叫你嘴巴贱!把人咬出血你就有理了?不管你有没有理,别人都说错的是你。还学不乖,尽给别人小辫子抓!”

      平时三舅妈仗着徐宁惠身子单薄,没少给三房争好处,二房没少吃瘪。

      徐宁惠也有样学样,大人面前装柔弱,小孩面前出风头,徐婷没少吃亏。

      这回徐宁惠被揍了,二房虽然也听出三房话里有话,可心里却仍是舒畅。

      余容晚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她和徐宁惠也不对付,只是处的少,就没什么口角,故而对她们也没什么感情,她打小不爱管闲事,现下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徐瑞静跟着徐外婆赶来,徐外婆本就偏宠三房,这会子又是闹又是跳,怎么也不让三舅妈再打徐宁惠。

      几人又是闹又是骂,好一阵子才消停。

      余容晚本想待在外婆家,可这下一看,心也就淡了。好歹她自己家的电视要大的多,还没人和她抢,从来没人和她抢东西,除了余奶奶有些讨厌,其他的没有的挑。

      徐瑞静也想过把余容晚放自己妈妈家,只是村里总是还留有恶习,哪有嫁了人的女儿不叫婆婆带小孩,却叫自己妈妈带小孩的道理?更别说这是个大家庭,真要带起来,七八九十个的,根本带不过来,于是只好作罢。

      -

      一转眼,冬天又迎来几个冬天。

      小时候因为尿床逃学而被取的“小公主”外号,慢慢的被人淡忘了。

      余容晚快要上小学,但是她不愿意上小学,毕竟幼儿园老师是徐瑞静,小学老师却不知道是哪个,万一又拿小板子打她手心,岂不是见了鬼了。

      坐在木头小板凳上的小人儿扎了两个小揪揪,裹在粉色的棉花袄里,活像个糯米团子。
      余容晚用筷子戳戳碗里的巧克力,说:“江江,可以吃啦。”

      “可以了吧,你试试。”穿绿衣裳的小姑娘回到。

      刚吃了一口,余容晚又往碗里丢一块巧克力,说:“江江,能吃了,你尝一口。”

      江巧早馋了好久,这会儿才从余容晚手上接过勺子,急匆匆地去舀,却被开门声打断。

      进来的是余奶奶,她嘴一瘪,从烤火盆上拿走板子和放在板子上的碗,说:“温温,吃饭了。江巧,你妈也喊你了。”

      余容晚心底明白,巧克力是稀罕的东西,村里压根没人舍得吃,只有她家里常备着。

      徐瑞静从来不缺余容晚吃穿,样样都用最好的,不输城里小孩半点。

      “奶奶,才三点,哪儿有这么早吃晚饭的。”余容晚说。

      江巧却忙站起来,单薄的身子局促着,说:“我先回去了。”

      人才刚离开不久,余奶奶就坐到江巧原先坐的地方,语气古怪说:“温温,少和她一起玩,她就喜欢骗人东西吃,有好东西不如分给奶奶吃。奶奶对你多好哇。”

      江巧是个极其水灵的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一汪清泉似的,只是江巧的妈妈名声不好,故而大人连带着江巧一块儿说不好,说她喜欢骗别人东西吃,尤其喜欢骗男人东西吃。

      余容晚倒是全不在意,她需要个玩伴儿解闷,江巧又很乖巧,不吵不闹,安静斯文,很合她的胃口。

      余容晚可受不了余奶奶絮絮叨叨,忙站起来往外跑,粉色的小衣裳幻出的影子丁零作响。

      余奶奶发出像蚊子似的喃喃声,和着影子噼里啪啦的响。

      响声惊扰了黑暗中的火线,火花上下左右四处跳跃,烧了几次,终于是没烧起来。

      “一个女娃娃读书要这么多钱的啊?要我说,不如随便读读,打扮漂亮点,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日子过的舒舒服服的,有吃有喝,还愁什么?还送到城里去读,瘟不死这个赔钱货。”

      “读书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我可不让这对瘟不死的娘俩败光老余家的钱。留给大孙子的钱哟,咋能这么败。”

      余容晚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大病,在市里的大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医生说:徐瑞静要是再晚送一天,余容晚就得成傻子了。

      自此之后,余容晚一直在身上戴着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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