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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石榴树 ...

  •   南方小城之春,早春仍旧寒冷,甚至冷过严冬,潮气裹着冷气侵人生存的每一个角落,骨头都绕着点寒湿气。

      裹着身奶白色旧棉袄的小人藏在五彩斑斓的小人群里,旧棉袄灰扑扑的,显得格格不入。
      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余容晚还是不适应小学生活,和小城文化。

      队伍的最前头带队的是班主任和班长与副班长,班长是教导主任的小孩,副班长是厂长的小孩,一男一女,是班里的风云人物。

      副班长人不差,和余容晚的关系也尚可,过生日的时候邀请余容晚上她家玩,是一座带大院子的别墅。副班长的妈妈也很客气,带小朋友去超市买零食,随便挑随便选。

      只是每次玩游戏都叫余容晚扮鬼,买零食的时候差点忘了带上余容晚。

      余容晚长的水灵,穿的也好看,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不少小朋友找她玩,慢慢的处的时间久了,知道余容晚不过是农村上来的,渐渐开始有意无意的冷落她。

      班主任是个趋炎附势的,小孩也就有样学样。

      长得好,怪惹眼的,家里穷,没人帮衬,能被随便对待。
      小孩其实什么都懂,有时比大人更恶劣。大人还讲些体面,小孩只学的到恶的表面。

      余容晚站在粉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后边,这个小姑娘是班里有名的文静好相处,平时只和另一个小姑娘玩在一块儿,和谁都挺客气。

      她没有朋友,也想找个人说话,余容晚攥紧小手,鼓起勇气,扯开一个温和的笑容,说:“你这件衣服好漂亮。”

      小姑娘闻言回头瞥了余容晚一眼,笑里带着冷讽,说:“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能买的起的。”

      晴空万里,无雨无风,但是余容晚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小恶魔在滋长,一股黏腻烦闷的感觉堆积在胸口,一路伴她行至校门口。

      别的小孩都有家长来接,唯独她没有。

      当初是徐瑞静一意孤行要带余容晚去县城读小学的,自己的选择要自己承担,所以余家没出一分力一分钱。是徐瑞静拿出结婚之前存的钱付的房租,又是徐瑞静独自在县城里一边打工一边带小孩。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余容晚就独自上下学。

      初时,她没什么感触,觉得和平时在村里玩没什么区别,但是今天,余容晚对她的爸爸很不满,对没钱也很不满。

      余容晚脸上常带着的笑容渐渐凝固,眸子里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走回没人等她的黑黑的家,盯着墙上的时钟。

      小孩子不明白糟糕的情绪怎么消化,余容晚又是个怪小孩,她只知道她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不满。

      讨厌的同学,讨厌的老师,讨厌的邻居,讨厌的亲戚,讨厌的爸爸,一切都是那么的讨厌。
      余容晚站起来,走到出租屋破旧的桌子前,拿起桌上的鸡蛋,猛的往地上砸,大骂道:“这群该死的东西!”

      眼泪在稚嫩的面颊上流淌,目色寒寒的小孩,忍住心底的委屈,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串字:我以后一定要有钱。

      -

      格子窗外的景色是一片灰,光秃秃的石榴树上长了几片新叶。

      余容晚从来没吃过这棵石榴树结的果子,这棵石榴树仿佛不会结果子,一直病恹恹的,半死不活的吊着。
      从来没有人打理,生死都凭自己,还能活着已是不错。

      “容晚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擦地?”徐宁惠说。

      余容晚转过身子望了望破抹布,摇摇头说:“我擦不干净,到时候你妈妈又要说你。”

      这倒是实话,不是刻意摆架子,余容晚从没干过家务活,连烧水都不会。

      几个舅舅、舅妈老是拿这事排遣,说余容晚被养的和大小姐似的,没大小姐命,却一身大小姐病,以后肯定嫁不出去,倒是乐意夸徐宁惠被教的好。

      自打余容晚去县城读书,徐瑞静没少被阴阳。

      徐宁惠抹抹眼泪,说:“好羡慕你,又能去城里读书,又不用干活。我还要照顾弟弟,弟弟摔倒了,妈妈就打我。”

      余容晚的心一沉,神思从石榴树上抽回来,目光落到徐宁惠单薄的身子和不保暖又不合身的旧外套上,问说:“去城里读书,是好事吗?”

      徐宁惠被问的一哑,抽泣的声音尬了一会儿,古怪说:“当然了,妈妈老是说你命好。说我…不如我弟。”

      这话没什么逻辑,余容晚默了一阵子,没等她回过神,一声声尖刻的句子灌入耳朵,是三舅妈又在骂人。

      等三舅妈走到房间里,骂声停了,瞪了余容晚一眼,说:“你妈妈找你,还不快下去。”

      徐宁惠哀求的注视着余容晚。余容晚选择性无视,她不喜欢徐宁惠,从小不喜。

      余容晚转身就走。

      三舅妈也不关门,抓起徐宁惠就开始打,骂说:“怎么这么久还擦不好,干点活就偷懒,弟弟都摔倒了,都是你不看着。你要是早点干好,看着弟弟,弟弟怎么会摔倒!”

      等到余容晚走到楼下,徐老太已经站在楼下大哭大叫:“别造孽哦!别造孽哦!”

      余容晚回过身往二楼望去,只见三舅妈拎着徐宁惠,嘴里骂她是个赔钱货,咒她早死早超生,投个好胎享清福,手上就要把她丢下去。

      从二楼丢下去!下面就是水泥地!余容晚的身子在抖,瞳孔在震,死死的看着徐宁惠手上的那块抹布。

      脑海里涌现出舅舅、舅妈尖酸刻薄的嘴脸。

      “城里读书有什么好,又费钱又没花头,会读的就是会读,不会读就是不会读!”

      “一个女孩子要那么会读书干什么?太会读书也后嫁不出去的。”

      “女孩子哪里有男孩子聪明,一到高中,成绩就不如男孩子了。”

      一片庞大的黑影笼罩在余容晚的头上,压的她喘不过气。兴许她就是命好,妈妈顶住全世界的压力也要给她,她能给到的最好的一切。

      一阵大风吹过,窗格子外的石榴树新长出的几片嫩叶被无情吹落。

      -

      生了锈的窗户关不紧,夜晚总是漏几缕寒风进来,吹在余容晚冻红的小手上。

      余容晚两手相握搓搓手,哈哈气,想让手灵活一点,不至于写不好字。

      刚上城里的时候,百般不适应,经过舅妈丢表妹那一遭,余容晚猛然意识到,她应该努力读书。

      无论如何不想回村里,县城她也不喜欢。听楼下老太说她的儿子在国外过的很好,是成绩好所以国家给机会让他出国的。

      成绩好就能去好的地方,过好的生活,小小的余容晚在心里埋下一颗卷王的种子。

      余容晚打小聪明,就算不听课不写作业,照样是班里前二十,这会子都开始挑灯夜读了,不过半个学期,已经是全班第一。

      徐瑞静看余容晚这么努力,担心光读书给读傻了,给她报了两个兴趣班,一个画画,一个电子琴,都是余容晚自己选的。

      余容晚最近又和字帖较劲上了,无外乎老师说她字写的不好,很影响卷面分。

      自从当上了班级第一,班里的学生纷纷对余容晚变了态度,三年级正是开始知道读书的含义的年纪,也是老师开始被抓考核的年纪,同学老师再没对余容晚冷眼过。

      夜半,漏风的小卧室里仍旧亮着一盏小橘灯。

      余容晚练完最后一行字,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徐瑞静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时常想着,小时候她要是有机会继续读书,现在会不会都去大城市发展了。

      隔壁的胖妞,原先成绩不如她好,她的爸妈支持她读书,现在都在读博了,找了个丈夫也是博士。

      徐瑞静心里到底是羡慕又不甘的,长的漂亮又如何,她还不是在村里打转,别人会读书的早跳出去,那才是另有一番天地。

      徐瑞静轻手轻脚的走到余容晚身边,把余容晚抱回床上,用被子盖好,而后坐在床边,慈爱的注视着睡梦中的余容晚。

      “温温,你要走出去。”

      尾音刚落,老旧木门的吱呀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急促,先是一个劲儿冲到主卧,推开门发觉没人,又把一整个屋子的门几乎都开了一遍,最后才开到余容晚的卧室里。

      余父兴致很高的说:“批下来了!批下来了!”

      没等余父继续往下说,徐瑞静做了个禁止说话的手势,而后立马站起来走到余父身边,把他推出门,关好余容晚房间的门之后才低声问:“你又背着我搞什么鬼名堂?”

      余父吃了一鼻子灰,倒是一反常态的没还嘴,反而拉着徐瑞静的手,笑嘻嘻的说:“咱们就要有儿子了!”

      徐瑞静一把甩开余父的手,冷笑说:“自从金融危机没工程包了之后,你已经有两年没工作。家里的事你也不管,以前赚到的钱也没说给家里花。别说家务了,连温温上下学你都不接送。”

      “再生一个出来,谁来带?谁来养?”

      余父耐着性子说:“我会养啊,我还有点存款。而且妈说了,要是你生个儿子出来,她保管给你带孙子。我怎么也能去踩三轮车啊,怎么着都能养活咱们儿子。”

      徐瑞静把头一昂,抄手说:“怎么不见你现在去踩三轮车?房租都是我出的钱。”

      “我呸!反正我不生。”

      余父一听这话,立马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徐瑞静的脸说:“你不给我生,我到外头找个女人给我生!”

      余父和徐瑞静本来就属同辈里的晚婚人士,余父年到三十了才得一女。这些年又没赚到什么钱,家产不过村里一座单层老房子。

      徐瑞静冷笑说:“就你这死样子,我没和你离婚,都是你祖上积德了!”

      一句话落,徐瑞静转身就走。

      余父气的又是跳又是跺脚,指着徐瑞静的背大骂说:“你以为女儿你带的走啊!你要是和我离婚,女儿你别想带走。带回老家叫我妈带!你连看都别想看!”

      徐瑞静脚步一顿,眼睛一红,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攥紧拳头恨恨的咬牙。

      余父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得意说:“你要是不给我生儿子,我天天和你吵!”

      漏风的小屋子里,半个头埋在破棉被里的余容晚在抖,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的攥住衣角,以防指甲陷入肉里把自己伤着。
      漆黑的眼睛出神的涣散着,竭力压制住内心的嘶吼,她实在担心自己冲动下做出麻烦的事。

      万一拿刀把人砍伤了,担责的是她,妈妈也会难过。
      外间静了有十分钟,余容晚才从忘我的状态中走出来,累极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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