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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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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那十几步的距离,隔着的是分别多年的难堪。
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间隔,更是时间划下的深邃沟壑,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变得比陌生人更尴尬。
薄荷爆珠味的烟在他冷峻的眉眼间忽暗忽明,显得此刻的他像蒙着雾霭的极地冰湖,看不清底下的波澜。
温梨初的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
刚才那句“我们认识?”带来的寒意尚未褪去,此刻他这沉默的凝视更让她无所适从,她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哪怕只是徒劳的掩饰。
她努力弯起唇角,扯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指了指他指间的香烟上,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故作的熟稔:
“真巧,我一个朋友也爱抽万宝路的薄荷爆珠。”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用我有一个朋友这个理由不就是明摆着说燕惊澜本人吗!
但温梨初没招了,只好期盼燕惊澜能给她点台阶下。
燕惊澜闻言,眉梢动了一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掩藏得很好的什么。
温梨初一度觉得他是很看不起她这种故作轻松的搭讪,或许下一秒就会翻起那些她不愿面对的旧帐。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抬手,将烟递到唇边,又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就在这时,输液室的护士寻了出来,打破两人的诡异氛围:“温小姐,原来你在这儿!该换第二瓶药了,快跟我回去吧。”
这声呼唤适时地解救了温梨初的尴尬,她松了口气,对燕惊澜仓促地点了下头:“那我先回去了。”
她举着输液架,转身欲随护士离开。
“等等。”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温梨初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她回过头。
燕惊澜已经掐灭了烟,迈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
修长的指间,捏着一串小巧精致的钥匙,钥匙扣看来有些年头,上面的美乐蒂玩偶颜色已经有些发白,塑料表面也有了几道细微的划痕,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你的钥匙落在诊室了。
温梨初脸颊微热,接过钥匙,上面还残存着男人掌心的体温,烫得让她无所适从,垂眸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他收回手,目光在她因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去吧。”
*
输液结束后,肠胃的不适感大大缓解,但精神的疲惫却如同潮水般涌来,温梨初拿着药,回到了她在镇上临时租住的小屋。
这是一栋老旧的民居,房东是一位热情的本地阿姨,姓周,五十来岁,脸上总是挂着笑。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墨绿的山峦,山间雾气缭绕。
周阿姨见她脸色苍白,忙不迭地端来一碗热姜汤:“哎哟,怎么病成这样?快喝了暖暖身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温梨初捧着碗,姜汤的辛辣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她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还是凉的。她勉强笑了笑:“谢谢阿姨,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阿姨絮絮叨叨地说着,又给她塞了个热水袋,“山里晚上凉,你可别着凉了。”
夜深人静,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听见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上撞击的声响。
温梨初洗漱完,躺在陌生的床上,明明身体累极,大脑却异常清醒。
燕惊澜那双淡漠的绿眼睛,他指间香烟的气味,他递来钥匙时平静无波的神情——还有,他那句冰冷的“我们认识?”,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像一部坏掉的留声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最刺耳的那段旋律。
温梨初没想到会在那么尴尬的时候和燕惊澜重逢。
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就像两条曾经交汇又分离的线,各自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可当他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沉睡了,等待着某个契机再次苏醒。
烦躁地在床上滚了又滚,棉被被她卷成一团,又摊开,再卷起。
最终,在疲惫和心事的双重折磨下,她还是闭上了双眼,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潮水般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将她拖回那个湿漉漉的午后——
八年前也是一个雨天,那时燕惊澜还叫塞拉斯。
她为了一睹传说中塞拉斯男神的真面目,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他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大英博物馆的资料室查文献,便精心策划了一场偶遇。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博物馆太大了,她人生地不熟,转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找到资料室在哪,最后只能放弃,悻悻地在一楼展厅里闲逛,对着那些千年文物发呆。
然后天气毫无预兆地变了。
英国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下就下,毫无道理可言,倒霉蛋温梨初没带伞,被困在博物馆侧门的屋檐下,看着外面雨发愁。
然后,她看见了他。
一米九多的混血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靠在廊柱旁,微微蹙着眉,看着外面连绵的雨丝。
他侧脸的线条完美得如同雕塑,混血儿的特征让他看起来像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郁,身旁的人都下意识远离他。
在阴暗的天空后面,温梨初只能看到塞拉斯的眼睛在此刻和雨水是一样的颜色,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迫使她上前一步。
浅栗色的长卷发扫过塞拉斯的手臂,她狡黠地笑了笑,俏皮地用英语问:“嘿,你看起来很不喜欢雨天。”
“我很喜欢哦,喜欢雨那样的颜色。”
塞拉斯听见有人搭讪,冷淡地转过头,看温梨初时睫毛颤了颤。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梨初几乎屏住了呼吸,近距离看,他的眼睛更美了,那种绿是活的,是流动的苔藓。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从她被雨水沾湿的肩头扫过,那里衣料颜色深了一块。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温梨初始料未及的动作。
塞拉斯沉默地将自己手中的黑色长柄雨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
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但他站的位置却仍在伞的边缘,半边肩膀暴露在雨中。
“谢谢。”温梨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往他那边挪了挪,“你会淋湿的。”
“没关系。”他终于开口。
第一次见面,温梨初还以为塞拉斯是什么很好说话的人,但后面她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回忆越是美好,对比现实就越是涩然。
温梨初把拉高被子蒙住头,试图将那些纷乱的画面驱赶出去,最终,在疲惫和心事的双重折磨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温梨初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唤醒。
睡了一觉,身体好了大半,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她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决定振作起来。
周阿姨正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早餐,传统的土灶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熬着清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见她出来,热情地招呼:“小温醒啦?快来一起吃早餐!”
早餐是清粥配几样自家腌制的小菜:酸豆角、辣萝卜干、腐乳,简单却可口。
“阿姨,我想在这边做段时间的义工,主要是教孩子们画画,不知道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吗?”温梨初一边喝着粥,一边询问。
温梨初本来是想直接问李姐的,但李姐工作忙,同时带好几批小孩,估计现在忙得连信息都没空回复。
房东阿姨笑得慈祥:“哎呀,手续不麻烦的,曙光之家那边我跟他们负责人熟得很,待会儿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就行!你这么漂亮又有爱心,孩子们肯定喜欢你!”
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压低声音,八卦地指了指院子对面那扇紧闭的木门:“对了,小温啊,你对门那间空房子昨天也租出去啦!租客是个小伙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哟,还是个医生呢,就是镇卫生院新来的那位燕医生!”
温梨初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僵,粥差点洒出来。
对门?燕惊澜?!
怎么会这么巧!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门,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房东阿姨见她这反应,只当她是年轻姑娘听到帅哥的本能好奇,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凑近了些,声音里满是撮合的意思:“我看你们俩啊,郎才女貌,又是邻居,真是有缘分的嘞!这燕医生虽然话不多,但人看着正派。”
她越说越起劲:“你是没看见,昨天他搬来的时候,镇上好几个姑娘假装路过,就为了多看他两眼!要我说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这缘分……”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对面门突然打开,燕惊澜似乎听到了房东阿姨最后的话,平静地扫过两人。
房东阿姨以为有戏,立刻热情地招呼:“燕医生,吃早餐了没?一起吃点吧,这位是温梨初温小姐,比你早几天搬进来的,你们认识一下?”
温梨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耳朵却红得透明。
周阿姨见她不说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她的背,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呛了几下。
阿姨疯狂暗示:“小温,愣着干什么,跟燕医生打招呼呀!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温梨初被拍得呛咳起来,脸颊憋得通红。
她抬眼,正对上燕惊澜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还不清楚燕惊澜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可眼下这情形,周阿姨明显误会了什么,而她又不能当场解释“我们八年前谈过恋爱后来我把他甩了现在重逢很尴尬”
那只会让情况更糟。
眼看周阿姨憋得老脸通红,一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道的表情,温梨初深吸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燕惊澜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心神意乱的微笑,半真半假道:
“Silas, now that we're neighbors… would it be too forward if I said I'd like to pursue you?”
这句话,一如当年在伦敦雨廊下,她大胆的搭讪。
房东阿姨虽然听不懂英语,但看着温梨初的笑容和姿态也猜到了几分,脸上笑开了花。
燕惊澜的目光落在温梨初强装镇定却难掩紧张的脸上,他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否认认识她,也没有露出任何讶异或反感的情绪。
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人心跳失衡的意味,偏头失笑:
“Your way of pursuing people hasn't changed a b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