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梦》伍清芷

7、第 7 章

　　周邦彦有词，题为《关河令》：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话说那一夜，秋之萧瑟，白日里众人又是赏菊，至夜晚，又是饮茶奏乐，但席间有淡淡的离别之感伤。夜深露重，伫听秋凉之声，云幕深邃无影，曲终人散之后，这孤灯影影，长夜漫漫，终至天明。第二日，妍夫人早早起来，既然身在佛堂，自然与尼僧们一起诵经念佛，以勤功课。仆妇们收拾行囊，待一切准备完毕，也将复归府中了。
　　采薇与老尼僧师姑叙叙话别，而杏儿也整理行李，待一切妥当，采薇也要跟随道姑娘娘，到邻近的道观再修行一年。至晌午时分，众人已用过午膳，就此作别。老尼僧师姑带着她的简单的行囊，终于是再次云游了。而夫人也与众仆妇与侍女们启程返归府宅。采薇与杏儿作别母亲与老尼僧师姑，就跟随道姑娘娘返回观中了。
　　一路上，采薇一行似是在游山玩水般，仿佛昨日那辗转反侧，于心不忍的分别情绪已经逐渐淡去，新的一段旅程又开始了。采薇更多的，是期待，是对未知生活的一种憧憬。其时，那青山绿水，那草木丛林，那稻竹麻苇，那蔼蔼流云，那各种不知名的黄的、粉的、白的、紫的野花都在唤起采薇的兴致。这座邻近的山峰景致又别有一番韵致，果然这个世上并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流，也没有两座相同的山峰。细看这的参天古木，青葱流郁；这的青草，随风摇曳；这的花卉，多彩竞艳；这的溪流，清澈见底，连鱼儿都那么欢快活跃。采薇看到此情此景，又想作画了，想将这秀丽清俊之美装进她的画轴之中，好让父亲与母亲将来也欣赏一番。道姑娘娘倒是怡然自乐。她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精气神十足。马车上山的时候多有颠簸，她倒宁愿徒步其中，静静欣赏这沿途的风景。对采薇而言，这又是她的一个师父了，这一路上，她与她的道姑师父闲话家常，不一会，就回到了观中。
　　刚回到观里，就有一位侍女出来相迎，她也一并作小道姑的打扮。道姑娘娘的侍女们个个清秀俊俏，乖巧可人，其实她们中的一些人，与道姑娘娘身边的女武师一样，都有一些功夫的底子，所有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即使地处荒凉，人烟罕至，她们也是可以卫护自己的安全的。只是久处这深山老林中，平日里也是以烹饪、种花、养殖、弹琴、作诗、习武、绘画为乐。侍女们的兴致自然是受主人，也就是道姑娘娘的影响。所以，平日里，道姑娘娘除了修行以外，无论是以上种种，她也愿意亲力亲为。如今，采薇来与她们作伴，她们也是欢喜的。
　　小道姑一见众人，便雀跃道：“娘娘可算回来了！婢子们可盼着娘娘回来，娘娘走之前吩咐，要细心呵护的桂花与秋海棠，此时花期正盛，可赶着巧了，今夜正是赏花的好时刻，下人们早已备好晚膳，以及一应茶饮，就等着给娘娘与新近来的这位姑娘接风洗尘呢！”
　　进到观中，这观里着实素朴又华美，温馨而净洁。庭院之中有好多花卉，除了刚才小道姑所提到的桂花与秋海棠，还有牡丹、玫瑰、紫薇、秋兰等等，以及各种名品菊花。这花卉之中，正是这桂花与秋海棠开得最为妍丽，异常华美。庭院中间还有一棵菩提树，菩提树花也开了，漫溢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想来在这观中修行，自是身心愉悦舒畅，怡然自得。
　　小道姑带着采薇与杏儿到了她们的房间，便退下了。杏儿一边整理行李，一边与采薇说道：“小姐，眼下我们要这呆一年，不知道这一年的日子是否能跟此前一样悠闲开怀？”采薇回之：“既来之，则安之。我见这庭院别致而优雅，百花争艳，青草幽幽，这菩提树也是古意盎然，咱们这里间温馨而淡雅，想来这是个清幽之处，适宜修行。这一年光景，很快就会过去了。”说着，细细地打量了这里间。这绣床之中，枕头是素雅的天蓝色药枕，因为采薇鼻子灵敏，早已闻出那枕芯之中有芍药与菊花的味道。芍药益脾、补气，而菊花清香四溢，助人入眠。这蚕丝的被子看起来也很是柔软。房间里有一茶几，茶几上摆放了玉瓷茶具，还有绿植盆栽，与玫瑰花。
　　晚膳已经准备妥当，有茯苓糕、玫瑰杏仁露、山药羹、桂圆莲子粥、笋干炒扁豆、八宝饭、清蒸南瓜、土豆炖茄子。道姑娘娘也是懂得医理的，她早早命人在房间中准备了芍药与菊花的药枕，就是想让采薇在睡眠之中接受植物的疗愈，而茶几上的盆栽旁边，也置放了玫瑰干花的香囊，玫瑰的花瓣晒干以后，还能入药，调理肝气，其性味温和，归于脾经，利于采薇身体的恢复。饭食中，道姑娘娘也特意让厨娘准备茯苓糕与玫瑰杏仁露，还有山药羹与桂圆莲子粥，这茯苓利于去掉身体的阴凉之气，杏仁与山药又是温补的食品，而桂圆自不必说，是利补之物。这些精心之准备，可见道姑娘娘对采薇的观照。采薇也是心明良善之人，自然能感受到这些照顾之意。席间，照例是小道姑侍女弹奏一曲，为她们增添雅兴。
　　只听她唱出那曼妙的乐曲，其嗓音清澈婉转，甚是让人动情。一曲唱罢，复又再唱，这一次是异常欢快的乐曲，而这欢快的乐曲也让采薇倍感愉悦，
　　饭毕，众人继续在庭院赏月看花，月光清冷幽寂，晚风凉凉，借着清幽的月光，再以灯火照明，真是月明而灯彩，婉丽而华美，柔曼而清丽。小道姑侍女们在庭院之中铺着锦褥，往香炉里点燃了熏香，又整理些茶饮碗具，待铺设完毕，这品茗赏花也就开始了。道姑娘娘落坐在庭院的茶几中间，采薇在其身旁，小道姑们与杏儿在一旁站立着。
　　这夜晚的凉风吹拂过绽放的桂花与秋海棠，还有紫薇、秋兰等，花朵随风摇曳，蹁跹影舞，那青叶在月光之中更显柔曼，秀翠欲滴。那花茎也形枝曼舞，纤纤极妍。秋风阵阵，凉意渐生，道姑娘娘与采薇都添了衣裳，复又继续饮茶作乐。众侍女姑子们也团团围绕。道姑娘娘笑道：“你们主仆二人一来，仿佛咱们这更多添了些人气，往时赏月赏花也不见得冷清，今日你们来，更为助兴，大家一块饮茶赏花，着实热闹。”说毕，舒心微笑，又命小侍女斟满这上好的白茶，细细品之。
　　道姑娘娘的贴身小姑子笑着回道：“娘娘喜安。今日薇姑娘前来，娘娘欢喜地很，前阵子尼僧师姑已经修书一封，命人送来，与娘娘叙说薇姑娘之事宜。娘娘早就想见采薇小姐一面，早早让小的们备好这温床软枕，花苞香囊，就等着薇姑娘来了。今日大伙们瞧见，这微姑娘果然清秀俊逸，妍丽聪慧，是个可人儿，为我们这小院更添欢乐。”
　　道姑娘娘又言之：“这小嘴，跟抹了蜜一样，好话都给你说尽了，你这伶牙俐齿的，这桂花暖茶饮赏你了，自己斟上吧！”
　　采薇与杏儿也被逗得乐笑，采薇遂回道：“今日我与杏儿初来咋到，承蒙各位姐姐们抬爱，采薇感激不尽。道姑娘娘待采薇的好，采薇也记在心里，这庭院雅致幽美，这桂花与秋海棠开得极绚丽，我很喜欢。我也尤其喜欢姐姐们为我精心拾掇的里间，这温馨与舒适仿佛让我想起了府中的闺阁，因为母亲也喜欢给我放置药枕与玫瑰干花香囊。”
　　又有一位小姑子回道：“薇姑娘言重啦，我们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做，素喜烹饪、种菜养花、赏花赏月，那花落以后，我们将之入药，或者做成香囊，这些都是我们平日里爱做的事情，并不是特别费心。您不用特地往心上去。”
　　道姑娘娘也说道；“这些孩子少时多颠沛流离，父母双亲已逝，跟着我来这深山老林里，幽寂度日，为了不让她们闷得慌，我时常让女武师教她们这一招半式，万一以后从我这散去了，还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再者，她们也喜欢把心思花在料理、培植、养花、弹琴作乐、女工针织这些事上，采薇不必拘谨，放轻松些就是了。”
　　说罢，道姑娘娘又让小侍女们铺设好这庭院石阶，再让厨娘从厨房里端出花生酥饼、杏仁糖、桂花枣泥糕等各种甜食，并一些瓜果之类，让众小姑子侍女们团团围坐期间，复又看花赏月。借以清幽之月光，百花之妍丽，丝竹之弦乐，众人其乐融融，好不欢畅。
　　少顷，一曲完毕，旋复一曲。这乐曲婉转动听，悠扬悦耳。词题为王摩诘之诗《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道姑娘娘认为，王摩诘之诗，意境高远，禅之意味，道之诉由，不负其盛名。此境，非一般人能及。所以，平日里，小侍女姑子们作曲之乐时，总是以王摩诘之诗来吟唱之，此曲此词，深得道姑娘娘之心。一曲来之，都能让人想象那松间明月，那清泉幽流，那渔舟莲花，使人倍感愉悦，身心舒畅。
　　这曲唱完了，杏儿欲为大家吹笛作乐。平日里，杏儿跟采薇一起漫步山林的时候，也喜管弦丝竹之乐，加之长年在采薇的调教之下，也擅长吹笛。这清幽的庭院之中，这桂花树下，一阵阵的笛音袭来，悠扬回环，这笛声，伴着这圆月微风，弥散而去，在这天地间久久旋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不管心中有何焦虑烦忧，当下听到这笛声，都能烦恼渐消，顿生喜乐，而倍感舒心愉悦。此刻，众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静心欣赏。
　　道姑娘娘遂夸奖道：“杏儿这丫头深藏不漏呢，这笛音婉转，甚是悦耳，我们大家伙听了，都欢喜得很！”众人闻之，也纷纷表示赞许，倒是杏儿，在大家的夸赞之中红了小脸，在月光的映照之下甚是娇俏。采薇也打趣儿道：“这丫头技艺也愈发娴熟了，果然是我调教得好！这笛声，在这清幽之中，倒很是应景！”说着，拿起了置放于自己面前的枣泥酥饼，又斟上一杯清冽的白茶，就等着杏儿结束吹笛之后，递予她，让她润润喉咙。一个小道姑随之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两件玄色的大斗篷，温和地说道：“娘娘、薇姑娘安好，这夜渐渐深了，更深露重，起风了还，小的怕您二位着了凉，这是软暖的斗篷子，给您二位披上，莫让这秋天的寒气渗了心。”采薇双手递接，表示了谢意，道姑娘娘也微微点头，笑着说道：“真真是暖人心房的贴心丫头，你把这些甜食酥饼，拿去给大家伙分食吧，让厨娘再烧一壶上好的普洱茶，煮一锅红糖桂圆水，端来分予大家。”言毕，就披上了那玄色的斗篷，众人陪着说说笑笑，颇有乐趣。
　　凉月西沉，秋风渐起，院子落了些红叶，这桂花芳香，这秋海棠花期正盛，一切的景致看起来更清幽冷寂了。杏儿的笛声还在持续，这笛音愈发是衬着这秋之萧瑟，有些哀怜之意了。此时已至子时，众人困意逐渐袭来，道姑娘娘也半眯了会眼，稍有倦意。采薇不忍其困乏疲惫，遂提议让小道姑扶持其回屋歇息。待道姑娘娘走后，采薇与杏儿也返回里间，剩下的姑子们在整理收拾，半晌，待食桌整理完毕，众人也逐渐散去了。这一夜，采薇没有辗转难眠，倒是很快就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