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梦》伍清芷

6、第 6 章

　　话说那老尼僧师姑欲将再次云游，恰逢此次采薇生辰，她打算与其父母说明。老尼僧这三年来关爱采薇，对其照顾有加，且其素来温良和善，可亲可敬，实在很让人喜欢。采薇也非常尊敬她。采薇虽离开父母，但是因为老尼僧视如己出的关照，这几年过得颇充实而愉快。老尼僧打算在离开之前，为采薇再寻觅一位故友，继续督促其勤加修行。按理来说此次生辰之后，也应当让采薇复归回府中，但她求了一签，此时离开乃下下之策，按时间的推算，采薇如再静心休养一年，更是完全利于其身体的康复，佑其顺遂。老尼僧将所顾虑之与种种因由一一与妍夫人与侯爷告知，且征求他们的意见。妍夫人与侯爷本期许此次生辰之后，带采薇回府中，这样一来，又打乱了他们原先的计划。三人商量一番，最后还是依老尼僧所言，让采薇再静心修行一年，但转至老尼僧至交好友那边，便是此前那位皇家道姑娘娘。此次再度云游，短期之内复难归来，所以她早已修书一封，遣人送至皇家娘娘的道观之中。这道观离此处不远，就在邻近的右侧山峰之上。今日采薇生辰，这道姑娘娘也会光临此处。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庵里有女弟子来报，道姑娘娘已经来到庵门前。侯爷与妍夫人、老尼僧师姑与尼僧住持听到此消息，前忙去迎接这位道姑娘娘。虽然她已经离出皇宫，成为修行之人，但礼仪之宜仍不可缺。侯爷拜见这位皇家娘娘，妍夫人也恭敬请之入内。这位道姑娘娘大约五十开外，与老尼僧年纪相仿。她皮肤白皙，虽已出离皇宫，但举手投足之间仍见其雍容气度，她仪态优雅，身材清瘦，面庞清俊，说话声音温柔，但掷地有声。她的身边还有两位小侍女，一并作小道姑的装扮，还有一个女侍卫，想来必是长期在她身边卫护她的安全的可靠之人。道姑娘娘一看到老尼僧，就愉悦地说道：“姐姐，许久不见，一切安好？你有一阵没来找我逗趣了，可是天天与这名叫采薇的好徒儿在一块儿？你此前遣人送来书信，我已知晓采薇的情况，多日来听闻你对她的赞许之意，又再闻得你即将外出远游，你此番托付，我已前来，看看我与这采薇儿，可有师徒之缘？你莫不就是采薇，快快上前来，让我细细瞧瞧你的模样。”
　　侯爷示意，且让采薇上前。道姑娘娘微微一笑，言称不必拘礼。老尼僧此时道：“妹妹安好，我近来多次想要去探望你，但未成行。这是小徒采薇，你我从小相知相识，虽不是亲生姊妹，但胜似姊妹，如今我欲再度远游，我这徒儿暂时托付于你了，一年之长，待她十九生辰，便可下山，复归宅府之中。愿你成全姐姐之心意。”
　　道姑娘娘回道：“这不妨，一年之长，其实很短暂，这秋来萧瑟，冬又临近，如遇大雪封山，我这地处荒凉萧条，有个人来陪陪我，也是不错。采薇丫头，让我瞧瞧你这俊俏的模样，可真真的水灵！瞧这水滴滴的大眼睛，这乌黑的秀发，这小巧的鼻梁，真真的好看。你来我之处，不必拘礼。我欢喜得很！”
　　老尼僧早此前就跟采薇透露过此事，所以采薇也并没有显得很惊讶，对这一切，她都欣然接受，就如她当初离开父母亲，来到此处修行三年。她想着再有一年，她就要下山了，不管她是像尼僧师父一样出门远游，还是回到父母亲的身边，一年之久，其实很短暂。所有对这一切，她都能欣然接受。唯一让她不舍的，便是老尼僧师父年纪渐渐上来了，不知道她此次独自出游，可能照顾好自己。虽然她颇精通医术，这数年每次采薇生病，也是多亏她配药调理，采薇这身体才恢复地越来越好，且她从来不会强迫采薇做不爱之事，也督促自己勤心修行，诵读诗词文章，练习绘画之技艺。正是因为老尼僧师父的关爱与照顾，才成就如今的自己，想来采薇的心中都是无尽的感激。所有此时，再度听闻她复又出游，采薇才不由担心。老尼僧看出了采薇的疑虑，安慰之：“薇儿不必难过与不舍，为师素来向往自由，不愿长久束缚在一个固定的场所。但是你初来时，身体羸弱，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慈悲为怀，为师不忍你承受病苦，这几年也为你调理身子，让你静心修行，这期间，也不耽误你的诗文功课、绘画技艺，且还让你练习些武术，为将来防身之用，也侧重于强身健体。让你在午憩之后漫步山林，也是让你借以自然的天地灵气，驱散你的羸弱病气，既能让你研习绘画之艺，又能让你置身于自然的场域，身心康健。现在三年已过去，光阴荏苒，四季轮转，从春之烂漫，到夏之热烈，到秋之萧瑟，到冬之凛然，这时光飞逝如流水，经过三年的调理，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稍有时日，不出一年，你可下山了。为师这最后一年不能再与你同行，但这位道姑娘娘从小与我相识，我们情同姊妹，我走之后，她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为师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复归，人在羁旅，尚怀天涯，天涯之远，不能及也。为师已经五十多的光景，此生经历颇丰，但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富贵于我如浮云，生死皆在缘业中，我心当启智而修善，愈澄明而丰盈。良善之心，福禄之寿，所以，薇儿不必担心。为师心中自有观照。”
　　侯爷与妍夫人听之，皆赞叹尼僧师姑的豁达与超脱。而道姑娘娘也期许地点头，微微笑之。唯有采薇，似乎两行清泪欲将流下，但又转而控制住自己了，说道：“师父，徒儿谨遵您的教诲，您放心将向他方吧，只要您回来金陵城，一定要来府中寻您的好徒儿哦！”
　　杏儿也是个感情丰富、善良天真的姑娘，此情此景，她也忍不住要掉眼泪了。这三年来，杏儿每日早起为尼僧师姑与小姐准备早膳，因不久与小姐外出漫步山林，这午膳与晚膳有时候是尼僧师姑准备，尼僧师姑从不当她是下人使唤，还会亲自为她们烹饪料理。有时候，晚膳之后，夜凉如水，在庭院里，她们一起赏月，看着那明月，尼僧师姑还会忆起往昔的时光，与她们分享那闯荡江湖的荡气回肠、那走南闯北的艰辛漂泊、那风餐露宿的飘零困苦……总而言之，尼僧师姑待她们视如己出，这三年来她们彼此陪伴，似乎已经成为了家人。每日与小姐在这幽寂的深山之中，起初的时候也倍觉艰辛，但尼僧师姑总是用自己的方式，让她们感受一种悠闲快乐、无忧无虑。为此，杏儿心中感激，她跟小姐一样，也很是敬爱尼僧师姑呢！
　　眼见大家都处在忧伤的氛围之中，住持尼僧欲打破这样的气氛，故而称道：“饭食已经备好，今日是采薇小姐的生辰，大家理应高兴为小姐庆贺才是。十八岁生辰，采薇小姐成人了，夫人与侯爷、与各位疼爱采薇小姐的师父们该开心才对。请大家移往庭院用膳，今日秋高气爽，天气适宜，庭院处的桂花飘香四溢，大家可一并到此处赏菊。这名品之菊，是庵中所有女尼僧们日夜勤劳精心呵护，培育种植的良品，有瑶台玉凤、秋菊、万龄菊、绿云、木香菊等等，请大家移步庭院，待膳食完毕，可细细观赏之。”
　　说罢，大家伙就随着尼僧住持移步庭院了。待众人落座，餐食也逐渐上桌。女弟子们井然有序地将这些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一摆上餐桌，此次菜式是府中厨娘与众女尼僧们齐心精心准备，除了有此前提到的酥油饼、炉考饼、蒸笼包、水晶香椿饺子、芝麻点心、红豆黄米饭、桂花糖蒸糕等等，还有酱萝卜、蒜泥黄瓜等平日庵中常常食用的菜式，无论是冷盘、熟食、瓜果、时蔬等等，都一应俱全。席间，众人其乐融融，都在用心享受美食。
　　膳食完毕以后，待仆妇们与女弟子们收拾整理干净，厨娘又烧了几壶茶水，待茶饮与碗具等一一置放在食桌之上，侯爷与妍夫人，与老尼僧师姑、道姑娘娘等一行继续品茗。半晌，他们也漫步在庭院之中，细细观赏那些绽放的秋菊。采薇见此情景，想起了近来读到的曹丕的《与钟繇书》：“九月九日，草木遍枯，而菊芬然独秀，今奉一束。”这庭院的菊花，有数种之多，其□□之金灿耀目，光彩纷呈，白菊可见其高洁清逸，粉菊又见其娇嫩妍丽，各种颜色的菊花真是流光溢彩，而那菊花之香，又如此沁人心脾。道姑娘娘与夫人都是爱菊之人，一位时常在如今的道观之中，在这秋高气爽之日，观赏她自己平日栽种的名品菊花，无论宛如白玉团般碧白无瑕的木香菊，还是那桃之夭夭、粉妍娇丽的桃花菊，抑或那金黄灿烂的金铃菊，她都非常爱之，护之。爱花之人，自在这花中觅得一丝的宁静与惬意，闻那万花之香，也让人如沐春风，陶醉其间。而妍夫人，爱花自不必说，菊花更是花中君子，妍夫人一生也以君子之仪来要求自己，时刻严于律己，行善积福，纯良明净。百花之中，那牡丹国色天香，那玫瑰雍容热烈，那白兰清新俏丽，这菊花自是高洁俊逸，深得夫人之心。所以，妍夫人观这菊花，也十分细致热情。
　　赏菊之后，众人也逐渐散去，休憩至日暮时分，厨娘又再次准备晚膳，侯爷已经快马加鞭返回府中，而夫人与众仆妇与侍女们留宿庵里。晚膳从简，照例有庵中常备的蒜泥黄瓜、腌萝卜、炒时蔬，还有香椿豆腐干、韭菜木耳饺子等。妍夫人与道姑娘娘、老尼僧师姑、采薇共一桌吃饭，这席间，厨娘还准备了姜枣桂花茶与桂圆莲子羹，让她们细品。几位小侍女在一旁服侍，其中一位侍女，就是道姑身边的小侍女，从小就精通乐器，尤其是古筝。道姑娘娘颇好音律，常伴随玄妙的乐曲品茗，赏花，好不雅致。她也时常让小侍女弹奏，或者自己弹奏古筝、琵琶等，以怡情自乐。白日里赏完菊花，晚间夜凉如水，又饮着这桂花茶与莲子羹，忽然雅性兴起，欲让小侍女奏乐一番。道姑娘娘将逢出门，必携带古筝或者琵琶乐器，在兴致不错的情境之下，她总是需要音乐来宽慰此心。妍夫人也精通韵律，在府中时常与侯爷奏丝竹管弦之乐，或者一人抚琴，一人吟诗。采薇自不必说，其从小耳濡目染，这三年间也每日与杏儿在山林间弹琴高歌，好不快活。既然这席间，个个都精通韵律，道姑娘娘就提议每人抚琴奏乐一首，让大家尽尽雅兴。她让精通古筝的小侍女先弹奏一曲。
　　小侍女唱起词调，那是周邦彦的《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曲音婉转清幽，将那柳絮纷飞，梨花犹落，离别之情吟唱得悠扬动听，好不感人！众人纷纷示意，以表赞许之情。
　　少顷，一曲完毕，采薇也被这传唱的离别之情动容，示意自己要抚琴作曲一首。她也选择了周邦彦的词作，题为《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这明月照我之心，这鸦雀飞过枝桠，这秋夜凉如水，此时又秋风迷离，这人之别离，去意徘徊，别语不曾言。众人听这一曲，眼角也逐渐湿润，纷纷拿出手绢，抹去清泪，又旋而饮茶，以期用这热茶驱去心中的凉意，乃至离别之意。
　　这一曲又作完了，夜也逐渐深了，明月西沉，曲终人也散去，众人分别以后，回房歇息，此处不再一一记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