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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要当警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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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7年春
今天是周一。
几个少年围绕在早餐摊前,狼吞虎咽,其中一位似乎要把一整根油条都塞进去才算满意。
“还好没下雨,要不然早上的升旗仪式又要取消了。”其中一个少年说道。他把校服披在身上,前面打了个结。
“昨天晚上雷声老大了,半夜给我震醒了都。”
“我不知道啊,睡得可香了哈哈哈。”
“不下雨好,反正听那地中海讲话,也比在教室里被个更年期的那老奶盯着强。”
“我这周换座做墙角那块,没人能看得见。”
“切。”
“这一年赶紧过去吧,我是熬不住了。”
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叨声中,几个少年跟随着人流走进了普达高中。
普达高中,名字起得很有创意。顾名思义,就是让普通的学生在极度严格和畸形的教育方式下,在众人匹敌的高考战场上,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至于究竟能否达到,毕竟,在张校长如此变态的教育下,先不论清华北大这类档次,以招生的基础和最终成果来看,跨度斐然。这也促使了很多家长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进到学校里。
家长就是这样,亦或是成年人就这样。就像吃药,感冒了来粒抗生素,头疼了塞片去痛片。久而久之,愈发上瘾。这就是副作用,时间越长作用越明显。
如此压抑的环境下,都得有病,尤其是老师。
“同学们,距离高考也就200多天了,我们不能懈怠,要全力以赴,方可乘风破浪。你记住你差一分,就是一千人....”
“车轱辘的废话一大堆,每次都是这些,差一分一千人,要我能穿越回去,我都不生,给你们省人。”
“哈哈,咱这个小破城市,谈什么远大理想。咱前面省实验市高中,哪个不比我们强,人家学生素质高着呢。”
“咱们学校这个叫中庸之道,上不去,下不来,这他妈的是儒学,有没有文化啊。”
....
“下面请高二七班的何畅南同学讲话。”
张校长转身将话筒递给后面一个男生,主席台下淅淅沥沥传来几下掌声。
那男孩子长得很,很男人。只能这么形容,说他帅,真谈不上,但是不得不说,青春期的男孩子就是这样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那是雄性激素疯狂分泌所带来的独特魅力。他的眼神,透着必胜的信念,但还渗着要把所有人都撕碎的野心。
“我们身为准高三学生,更要向学长学姐们学习,严于律己,养成自觉的习惯...。”
“班长就是班长,说话就是有水平。讲得振奋人心的哈哈哈。”
“谁听了,你又爱上了。孔雀开屏,你就发情。”
“滚,我才不喜欢这样的,怎么也得是个白嫩小生吧。”
“谁啊,隔壁班的那个周锐?”
“长得那么帅,说不定是Gay。”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一边说笑,一边拿着一根劣质的口红传来传去,一边盯着班主任的位置,生怕被发现,又要被骂。
升旗仪式结束了,各班也跟一个接一个回到了班级里,准备第一节课的内容。
期中考试就要来了,高二下学期的内容也按照教学计划除了选修课很多都结束了。等下个学期升了高三,就要一整个大复盘。这不只是重温知识唤醒记忆的机会,也是帮助一些高一高二基础不扎实的同学,逆袭翻盘的机会。总而言之,每年这个时候,就是一次大洗牌。谁都可能上去,因此谁都有可能跌下来。压力属于每一个人。
要问谁没压力,教室的门没压力。
普达高中教室的门是上没有玻璃的,那块空白与窗户对着,穿堂风飘过,冷意也带着。一开始学生们以为,这是为了方便老师路过走过能清楚观察班里学生的情况,监管纪律。实际上,是几年前,几个学生打架,将一个孩子的脑袋杵在门框里,直接干碎了,搞得满脸是血。
说是打架,故不说是搞霸凌,坏学生欺负好学生,富学生欺负穷学生,高个子学生欺负矮个子学生。投胎是门技术活,早就被设定好了。
老师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定性时含糊其辞,小孩打架自然是双方的责任,矛盾就是人与人交往时产生的,而埋头学习则是避开交往的好方式。一个巴掌才拍不响。所以被欺负的就得忍气吞声,用时间熬。
学校虽育人为本,但实际上,也只是靠着一部分人在争口气冲数据。老师偏心着努力地培养好学生,对于一些学习不好的同学,有的劝退,有的直接放弃。换句话说,处处生意场,处处商业经。靠着这些好学生把数据做得好看,家长才信得过你。傻得冒气的富家子弟来这里,只不过是一句话和一沓钱的事儿。说白了,学校不挣钱,怎么办学啊。
压榨穷人的血,换富人的钱,穷人富人却都乐在其中,好一场买卖。
就这样,学校避重就轻,脑残般地把玻璃卸下去了。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多的是,这么愚蠢的,也多的是。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她慢慢扭过头,往窗外望去,校门口的那几棵银杏树,似乎凋零得更快了。
二
“不听就给我滚出去!聋了还是哑了?”
一位35岁模样穿着粉色碎花裙,踩着肉色高跟鞋的女老师在讲台上怒吼。她的嗓子应该是被砂纸磨过,尖利得能扎破耳膜。话音还未落,就水灵灵地甩出去一根粉笔头。很可惜被陈冬一个歪头躲了过去,砸到桌角,粉笔灰溅了一桌。
陈冬慢悠悠把目光从窗外的银杏树挪回来,扫了眼女老师扭曲的脸,手指捏着书页轻轻一合,就起身就往门口走。帆布鞋蹭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女老师本来就是想拿腔作势耍耍威风,骂两句逼她服软认错,哪曾想碰上个油盐不进的硬茬。看着陈冬挺直的后背走出教室门,班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女老师的脸“唰”地从通红憋成惨白,手指着门口抖了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好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往办公室冲,那架势,百分之一千是告状去了。
理化组办公室里,女老师唾沫星子横飞,嗓门比上课还大,添油加醋把陈冬说得一无是处。
“这陈冬现在简直无法无天!我让她好好听课,她倒好,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说她两句还敢甩脸子走人!这要是不严管,以后还不得骑到老师头上来?王姐,你说她到底想干嘛!警察都不找她麻烦了,事情都过去了,她还想作妖到什么时候?”
“管不了啊!她那爹妈就是甩手掌柜,人影都找不着,电话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我能有什么辙?”
王姐撇着嘴,肥厚的下巴上肉都跟着晃。她总穿件洗得发皱的墨绿色碎花衬衫,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西瓜,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耷拉的眼皮上画着晕开的全包眼线,黑眼圈都快拉下半张脸,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苦大仇深的刻薄相。
“这算什么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教这么个玩意儿!不想念就赶紧滚蛋,别在班里占着茅坑不拉屎,影响其他同学!”
女老师扭着屁股,踩着高跟鞋 “噔噔”出了办公室。
巧了,下节课就是王姐的课,她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这下可有了出气筒。
上课铃响了半天,才有几个学生慌慌张张往教室跑。王姐叉着腰站在讲台上,像尊瘟神似的盯着门口,看见学生进来,原本耷拉的眼皮猛地一抬,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戾气。
“嘭”的一声巨响,她把教案狠狠摔在讲台上,教案纸都飞了几张,全班同学吓得一哆嗦。
“都想干什么!一个个没长脑子是吧?都要高三了还惦记着玩!上厕所要跑二里地?课间十分钟不够你蹲茅坑的?没脸没皮的玩意儿,眼里还有没有课堂!”
王姐的嗓音跟被掐住脖子的母鸭子似的,嘶哑又尖锐,穿透力强得能钻到耳朵里疼,那几个迟到的学生低着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心里早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王姐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靠窗的最后一个空位上。
人没在。
“陈冬呢?死哪儿去了?”她拔高了嗓门,唾沫星子喷在讲台上。
底下没人敢应声,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生怕引火烧身。王姐又问了一遍,声音更狠。
“哑巴了?没人知道陈冬去哪儿了?听说她被英语老师说了两句,人就走了是吗?周锐,有这回事吗?”
这个被叫周锐的男孩子慢慢抬起头,佯做思考的样子。
“哦,英语老师让她滚,她就走了。具体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这话刚落,底下就有人没憋住,“嗤”地笑出了声。这话没毛病啊,老师让滚,人家就真滚了,多实在。还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看她是不想念了吧,说不定是找地方殉情去了...”
“谁在笑?!给我站出来!”
王姐的脸瞬间扭曲,本就有点歪的嘴歪得更厉害,她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盒狠狠砸在地上,粉笔撒了一地,“一个个的没良心是吧?觉得自己很能耐是吧?不想念就赶紧滚!陈冬走了是吧?让她永远别回来!你们谁要是敢学她,也别想在这教室里待着!都给我滚蛋!”
没人知道陈冬那天去了哪里,直到下午上课铃响了,她才慢悠悠出现在教室门口。
王姐一看她进来,立马冲了上去,指着她的鼻子就骂,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
“陈冬你个没爹养没妈教的玩意儿!谁让你擅自离校的?眼里还有没有老师?还有没有学校?你以为你是谁啊?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我看你就是故意找事!不想念就趁早滚,别在这碍眼!”
可陈冬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王姐衬衫上那颗松松垮垮的纽扣,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王姐骂的不是她,而是空气。
王姐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冬的脸。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能念就好好念,不能念就给我滚蛋!别在这浪费时间!”
陈冬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无所谓的冷漠。
“无所谓。”
“无所谓?!”王姐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积压的怒火瞬间炸了,她扬手就朝陈冬脸上扇过去。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底下安静极了。那巴掌力道极狠,陈冬的头被扇得往一边偏过去,差一点摔在讲台檐上,鬓角的碎发都被带得飞起来,脸颊上瞬间红了一片,清晰的五指印慢慢浮了出来。
王姐还不解气,喘着粗气指着她的脸骂。
“我看你是贱骨头欠收拾!给你脸了是不是?敢跟我摆臭脸!今天我就替你那死鬼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陈冬慢慢把脸转回来,没哭也没怒,只是那双之前盯着纽扣的眼睛,终于落到了王姐脸上,眼神空得像没有底的深潭。只有被扇红的脸颊,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陈冬低头一声冷笑,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
三
清明已过,万物本该是复苏的时节,但这座小城的夜晚依旧裹着一层散不去的寒意。晚上九点半,放学铃响过,人群像开闸的河水,从学校那道窄小的侧门里涌出来。汽车喇叭,电动车铃铛,家长的呼喊和摊贩的叫卖混作一团。门口挤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卖手抓饼的,烤冷面的。
还有个卖桂花糕的老头,他把蒸屉一打开,白茫茫的雾气轰地升起,带着糯米和桂花的甜香,瞬间暖了这清寒的夜。
陈冬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在人群的末尾,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你没事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陈冬耳边响起。
她抬起头看是谁,原来是周锐。他穿着个灰色的呢绒外套,手里拿着瓶牛奶,“给你。”
“没事。”陈冬淡淡地说,但没接。
“更年期的人就这样,你别放心上。”周锐安慰道。
“无所谓。”
又是这句话。她总是这样,用“无所谓”把一切都推开。双手始终插在兜里,脚步拖沓,眼神空荡荡的,像是魂还落在刚才那间冰冷的教室里。周锐看着她,目光扫过校服袖子上的补丁,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中午去哪里了?我和阿南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怕..”
“怕我真去死?”
“倒也不是。”
陈冬朝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两个人并肩这么走着。
“何畅南怎么没跟你出来?”
“他去补课班了。”
“哦。”
“那——”
周锐还想开口,没成想远处喇叭响,黑色奥迪停在面前,后窗露出半张女人的脸。
“小锐,快点上车了,冷。”
“哦,好。”
周锐把牛奶塞进她兜,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奥迪车很快滑走,尾灯融进夜色。
陈冬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口袋里暖暖的。学生逐渐从校门口散了,只剩下几个排队买吃的的学生。卖桂花糕的老头刚准备走,看见陈冬站在那里。
“好久没见啊,胖丫儿,人都走了,你怎么才出来。”
陈冬这才晃过神,有人跟自己讲话,原来是这老头。
“生意好吧。”
“好得很,你们学校都有钱人。诶哟我说这挺长时间没见你了,看着瘦了。是不是学习累的。”老头还比划两下,意思是脸都有点凹进去了。
“没有吧,”陈冬朝他笑笑,“卖完了还不走?”
“就剩俩了,请你吃。”
老头子麻利的拿出袋子装出来最后两个。陈冬本来想拒绝,结果那老头转头就走了。
她没那么喜欢吃。不过,一晚上又有吃的又有喝的,倒是收获满满。
陈冬攥着桂花糕袋子,袋角蹭着校服裤腿,一步步拐进胡同。风卷着墙根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去。修拉锁的老头早收了摊,铁架子上的帆布罩子搭得歪歪扭扭,旁边的花店门紧闭着,玻璃上蒙着层薄灰。一个多月了吧。以前这时候,花店的暖黄灯光能漏到胡同里,混着百合和玫瑰花的香气,连晚风都带点活气。
可现在只剩头顶那盏破路灯,电线垂着晃了晃,昏黄的光在地上投出片模糊的影子,连砖缝都照不清。
她在路灯下蹲下来,打开袋子,桂花的甜香飘出来。周锐给的牛奶,一看就是高级货,还是个玻璃瓶。她把牛奶倒在掌心,乳白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一个响指,巷子里窜出三只小猫,瘦得脊背都凸着。
其中一只橘猫先凑过来,小舌头舔得她掌心发痒。陈冬把桂花糕掰碎,碎屑落在地上。
“吃点这个?好玩意儿,甜的,南方货。”
橘猫闻了闻,扭头跑了,另外两只也只绕着她的裤脚蹭了蹭,碰都没碰那桂花糕。
“哼,不识货的东西。”
她笑着戳了戳最胖的那只三花的脑袋,语气温柔的不行。最后看了眼蹲在墙根的小白猫,鼻尖那块黑像沾了墨,她朝它挥挥手。
“拜拜,小丑东西。”
回到家时快十一点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坏了。陈冬摸着墙找到家门,钥匙插进锁孔时放得小心翼翼。门刚开条缝,“嘭”的一声,脚腕勾到了门口的纸箱,倒在了地上。屋里果不其然,传来一阵哭声。
“你他妈的要死啊!”
男人光着膀子,只穿条松垮的内裤,眼睛红着,冲过来就踹在陈冬大腿上。她想往后躲,后腰却结结实实磕在门把手上,一阵尖锐的疼顺着脊椎往上窜,手撑在地上才没摔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丧气玩意儿!”男人啐了口,甩着手回了卧室,门“砰”地撞上。陈冬捂着腰,看着门被他甩的直颤悠,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念叨了句“神经病”。她把箱子扶起来,书包往墙角一扔,换了件洗得发白的 T 恤去卫生间。拧开淋浴头,冷水浇下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开热水,热水器一动就轰隆隆响。她没那么贱,上赶去找事情。毕竟陈然才两岁,稍微大点的声音就能把他吵醒。她不想再听见那孩子哭着找妈。
洗完澡,她对着卫生间的破镜子擦着身子。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映在镜子里的脸。真叫那卖桂花糕的老头说的瘦了点。她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巴掌印消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嘛力气能有多大。低下头又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又白又软,一层一层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又很快的沉下去。
回到房间,她摸出枕头底下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还是前年过生日时候拍的。陈冬把照片贴在胸口,拉过薄被裹住自己,窗外的路灯还在晃,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就这么抱着照片,慢慢闭了眼。
四
第二天早上,还没进班级门,陈冬就被王姐拦在了教室门口。
“还有脸来呢?”
“嗯。”陈冬不理会她。
“你到底想不想念?能不能念?别一天耷拉了个死驴脸,给谁看?”
她在走廊里骂,隔壁班的都在看着。青春期的孩子最好面子了,更何况女孩子。可惜她是陈冬。
“念。”又是一个字。
“一会儿跟英语老师道歉去,把人家气成那样,真没教养!”
“好。”
陈冬去跟那女老师道了歉,那女老师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陈冬低着头,看她说完,就走了。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吐槽着。
“你说以前这孩子学习挺好的,挺上进的。哎。”
“是啊。摊上个这样的爹妈,啥也不管。”
“你们说,学生之间传的那些,真的假的?”
“警察来学校找她就得四五次了吧。每一次都哭的梨花带雨的”
“那凶手找到了吗?”
“不知道,估计没有。”
回到座位上,不知道桌上被谁拿口红写在桌布上的两个字,“变态”。
陈冬注意到有人偷偷在看她。估计是想看她是不是会生气。她根本就没理会,淡然地直接把桌布撤掉,径直走向垃圾桶,扔了。
周锐看在眼里。下了第一节课,他走到陈冬旁边。
“要期中考试了,你复习了吗?”
陈冬摇摇头。
“你想考哪个大学?”
“不知道。”
“你——”周锐还想问,可惜被陈冬一句话打断。
“你是在可怜我吗?”
周锐被这一句话,搞得有点懵,随后低头温柔的一句,“没有。”
“对不起。”陈冬回道,“是我想多了。”
周锐转身想走开,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没那么想过你。”
“谢谢你。”
晚自习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刺头又惹到了卷毛王姐,又是一阵怒骂,骂着骂着又骂到了陈冬头上。陈冬好不容易攒足点精神学习,听到了又是一阵恶心。她把书合上,窝在桌子上,想着早上周锐跟自己说的话,似乎流出来一滴泪。
考大学?这本来就不在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之前,也只不过是走上了一条岔路而已。
算了,无所谓了。
晚上,陈冬照旧走到那条胡同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打了个响指,几只猫窜出来。可还没等吃的掏出来,几只猫一个接一个的往后面跑。
“跑什么跑,都回来。”陈冬坐在花店门口的台阶上,打了好几个响指,没想到每一个听话的,都跑了。
“不管用了,哎。”陈冬起身,去追它们。可惜猫能钻草丛,她不能。
“真服了,折腾我。不吃我可走了。”虽然猫听不懂人话,但人得说话。
再往后出去,是条河。陈冬不喜欢那条河,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刚想离开,似乎有声音,有人。
她朝远看去,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才懒得管。突然一个小伙子从人群中窜了出去,跑的飞快。
“卧槽,追他啊,别让他跑了。”那群人也跟着追了上去。眼看着就跑到了这个胡同。
“藏进去。”陈冬对那小伙子说道,看校服,是高一的。她让他藏到草丛里,就是猫钻的地方。旁边有个洞,个小的还真能钻进去。
“人呢?”
那带头的追过来,没想到人找丢了,反而看见了陈冬。
“干什么?”这才看清,原来是自己班的同学,彭天中。陈冬跟他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也只是听说过他小舅,是省公安厅的一个什么职员。
“陈冬,你看见了那人吗?”彭天中看着站在路边上的陈冬,没好气的问道。
“什么人,没看见有人啊。”
话音还没落,草丛里那人突然一动,好像是被猫吓到了,结果自己暴露了。
一窝人又跑过去追,彭天中站在陈冬面前,“你不是说没人吗?”
“我又没看见。”
“你敢骗我!”
“没必要。”
陈冬根本没接茬,转身打算回家,却听见后边一句,“死变态!”
卧槽不是,哥们我没惹你吧,超雄。陈冬就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谁知道后面又是冷笑。
“哼,我告诉你,她死了就是死了,警察不会再查了。”
陈冬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他。然后释然一笑,“关我什么事。”
五
彭天中在陈冬这里,算是吃了大鳖。这人,小肚鸡肠,胡作非为。他学习也不怎么好,不过仗着老爹和教务处主任是多年的朋友,卷毛王姐也不敢说什么,还得多多少少照顾着点。
昨天躲着那小伙子是高一的,姓高。岁数小个子矮,带个小眼镜滴溜溜的。小学的时候跳过两级,这不现在和彭天中一个补习班,一起学高二知识。家长也是贱,知识学那么早图什么,心智都没成熟,题做得再多也没用。小屁孩嘴贱的不行,上课下课都给彭天中搞得心烦的要命,说了好几次也不管用。气的他大喊着说要要人揍他。结果晚上就被堵了。
活该,让你嘴贱。
陈冬晚上回去的路上,只想扇自己大嘴巴子。都说了别管闲事,别管闲事,那手和嘴怎么就死活管不住呢。真烦。
陈冬早上上学一般都压点去,大家都知道,因为每天王姐都骂她。没办法啊,学生迟到扣班级分,那是影响老师拿钱的。彭天中带着几个人就躲在上学路上的那个拐角处,拿着瓶泥土混着的脏水,等她来了的时候泼她身上。
没创意也没胆量。陈冬在远处就看见贼眉鼠眼的那伙人,知道是来找自己茬的,她本可以装作没看见的绕过去,但她没有。这不叫迎难而上,这是纯缺心眼。
“陈冬。”有人在叫。
陈冬一转头,竟然是周锐。他披着个白色大的羊毛衫,映衬着脸也白白净净。那伙人刚想泼水,就被周锐一个眼神瞪了过去。没人敢惹他,毕竟这货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
“干嘛?”冷漠的回应。
“早上好。”周锐笑笑。
“早上好。”
很尴尬的两个人,很尴尬的对话。周锐拉了拉书包带,“今天车多,我就提前下来了,没想到还遇到了你。”
“遇到我,说明你快迟到了。”
“幽默。”
周锐走在前面,陈冬在后面,里外里差了半步。陈冬不想和他走在一起,因为压根就不熟。到了教室门口的时候,铃声响了,周锐赶忙把陈冬推在前面,赶在铃声结束前给她推进了教室。
王姐早就站在讲台上恭候她了,刚要张嘴开骂,没想到周锐“呼哧带喘”地进来了。
“报告,刚刚路上走的急,我崴脚了,陈冬扶我过来的。”
陈冬一愣,回头看向他,翻了个白眼送给他拙劣的演技。但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一股热气从胸腔涌出。有点感动。
王姐看见周锐说这话,便没好再说什么,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陈冬走到座位上。
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晚自习地教室里少了好多人,好多人都去请假补课了。不怪别的,班级六十多个学生,上课的时候老师不可能每位都照顾到得到。有的人领悟就是慢一点,就是需要课外加持,这很正常。
但是你王姐不能理解这个事情。
王姐教物理的,算得上是大拿。讲的课挑不出来毛病,确实有点东西。唯一一点就是说话太难听。声音也算,扯着嗓子一不留神就开骂,搞得学生是苦不堪言,一个个怕她怕的要死,背地里骂她一句比一句难听。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里,她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耷拉着全包眼线的眼皮子,撅着个大嘴,拉拉着个大脸,连颧骨都撅起来了。
陈冬就在角落里看着她,觉得有她有病。挺大岁数人了还学不会情绪稳定。更年期不是乱发脾气的理由,作为女人可以理解你,但控制也应该是你学习的课题。
下课铃响了,要放学了,终于可以离开了。王姐夹上她的小香包,扭打就走了。剩下屋里几个人,偷偷蛐蛐她,说她家庭不幸福,老公出轨,天天就知道撅大嘴。周锐没说话,从第一排绕到最后面的位置,对她说,“走啊,放学了。”
“我们不顺路。”
“可出学校就一条路啊。”
周锐就靠在墙上,慢悠悠的等着陈冬收拾书包。陈冬只觉得心烦,本来就不知道拿什么书,结果他站在旁边,更不知道干嘛了,把试卷戳吧戳吧就塞进去了。
“你对人家尊重一点行吗。”周锐笑着看着她狂躁的样子。
“破纸有什么好心疼的。”
“你可——”话还没说完,门口站着个男生。是升旗讲话的那位,何畅南。周锐看见他,朝他挥挥手。
“等一下,”他对何畅南说,又转头拎起来陈冬的书包就往外走,“快点吧,一会儿锁门了。”
陈冬白了他一眼,然后跟门口那位打了个招呼。他认识何畅南,他去过那家关门的花店买过花,还和他说过几句话。可惜每次他买花的时候紧张兮兮的,也不知道在躲着谁。
三个人一起走在校园里。陈冬走在前面,其实是被周锐推着的。两个男人就在后边,个子高高的,像一堵墙护送着,又支撑着她。
“走了,拜拜。”
“拜拜
陈冬抬眼,那熟悉的女人拉下半个车窗,又用着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根本不介意,还朝她笑了笑,可惜连眼角都没动。
六
周锐的母亲叫方萍。是原舟水市市长方清年的女儿,也算个官二代。舟水市原来是个小县城,穷的要死,人们想进城里,只有一条路,坑坑洼洼不说,一赶上下雨下雪,堵着两头,大家是苦不堪言。在方清年的引导下,拆桥修路,大动改革,把这个县也算是改造成了个旅游小城镇。一个小县城年财政收入竟赶超承阳市。后来经□□批准撤县建市,就变成了承阳市的辖县级市——舟水市。
而周锐的父亲,周兴国原来是舟水县教育局一个小职员的。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方萍。周兴国长得仪表堂堂,在当年也算得上半个帅哥,两个人一见钟情。也算歪打正着,周兴国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就是方老爷子的女儿,没想到自己攀上了高枝,仕途坦荡。而后,周兴国一路高升,成为了教育局副局长。
周兴国走到今天这么高的位置,也不是只靠他老丈人,他自己也是够争气,不是烂泥巴,做了好些个成绩。最早普达高中也只是私立高中,只不过是为了给那些考不上高中的孩子们一个收容所,让那些个家长找个心灵寄托。私立高中区别于公立高中,要花更多的钱,很多钱。周兴国和当时校长陈毓民两个人一拍即合,靠着高薪水,供吃住,到一定工龄优惠购房的政策,吸引了一大批的高学历高素质的优质教师,硬是把一所招生差生变成了提高成绩的宝藏高中,一路冲到第三名,名气享誉全市。
再后来,普达就变成了半私立的学校了,那些过档的学生就可以享受和公立学校一样的待遇了。当然,对于一些分数不够的孩子们,就需要花更多钱,找更多的关系,才能在这所抢手的学校里拥有一个座位。
这个时候,给周兴国送礼的家长可以说是排着队,一个个使劲浑身解数。不要低估一个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的决心,一开始周兴国还半推半就,可是当钱就金晃晃的摆在你面前,都不用弯腰的时候,也就是坠落的开端了。
周锐看不惯他爸的行为,内心鄙视的要死。还扬言要考警察,第一个就抓他爸。
“蠢货,当警察不管收礼。”周兴国骂道。
周锐撇嘴,不理会。但是当警察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把你老子举报了,抓走了。就你这个胆子,还想当警察,你就当个屁!是不是小时候黑猫警长看多了!天天喊要抓你爹,算什么话!天天供你吃供你穿,吃饱了就想砸饭碗,无法无天。”
“我不管,我就要当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