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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灭 ...

  •   一

      第二天放了学,周锐和何畅南照旧拉着陈冬出校门。他俩一人一边薅着陈冬的校服袖子,几乎是在拖行。陈冬就翻着大白眼,借着那劲儿一点点的磨蹭。

      直到校门的人群都逐渐散去。

      “你就不能快一点?”何畅南笑着埋怨道。

      “走那么快干嘛?”陈冬不情不愿道。

      “再磨蹭,一会儿给你锁学校里信不信。”

      “锁呗。”

      “锁你个大脑袋。”周锐一个脑瓜崩弹在她头上。她皱眉瞪他,他嬉皮笑脸。

      “你俩着急你俩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尖利的女人说话声音盖过。

      “周锐!阿南!还不快点!”是方萍,她依旧坐在车后座的位置,半个脑袋露出来,眉头紧蹙,“每天那么晚出来,干什么呢!天天和什么人呆在一起!”

      她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气。陈冬盯着那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然后自顾自冷笑一声,两只胳膊猛地甩掉他俩的手。

      “走吧,都着急了。”

      周锐和何畅南被方萍的话噎得满脸窘迫,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正僵持着,一个家长忽然凑到车窗边,满脸堆笑地隔着玻璃朝后座塞进一个信封样的东西。

      方萍的声音顿时收住了,她迅速摇上车窗,那抹刺耳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车外的家长仍弯着腰,敲着车窗,脸上的笑容依旧谄媚,只是有点尴尬。

      周锐死死地盯着那个家长,死皮赖脸的靠在车窗旁,嘴里不知道叨咕什么,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厌恶。奥迪车丝毫不留情面地往前面开去,只剩下那家长孤单落魄的背影。

      “哼,又是一个想不劳而获的主儿。”周锐咬着牙说道。

      “哎,为人父母都这样。”何畅南安慰他。

      视线跟着奥迪车的离开而离开,一转身,陈冬就没影了。再一回头,她都绕道走到校门口保安亭那里了。两个人快步追上去。

      “对不起啊,我妈就这样。”周锐挠头又搓了搓手,低声说道。

      “她说得又没错。”陈冬头也没抬。

      “不是,她就是不了解你。”

      “要是真了解了,不就更坚定了。”

      “你别瞎想,”周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你没错。”

      “是啊,你没错。”何畅南笑了笑,还伸手擦掉了落在她眼角的灰。

      陈冬被这一碰回了神,抬起头看了他俩一眼,然后笑着看着身后,“又催你俩了。”

      周锐和何畅南猛地回过头,看见方萍正站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抱胸踮着脚尖往这边眺望。隔开的夹缝里似乎是看见了陈冬,气势汹汹地就要朝这边走来。

      “撤了撤了!”周锐拉着何畅南扭头就跑,“明天见,路上小心!”

      夜色正浓。陈冬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少年奔跑的背影,又望向远处那个步步逼近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风掠过空荡荡的校门,卷起几片落叶。她看着周锐不情不愿着拽着方萍,随着车门“嘭”的一声关上,车轮转动,驶出人群,才小心翼翼的一句。

      “明天见。”

      她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晚风吹过,胳膊泛起一丝凉意,才意识到校服袖子的补丁又漏了。胡同的裁缝店的大娘早就回了家。算了,就这破衣服,怎么补也就那样了。

      周锐早就把自己的校服给了他。她个子虽然不及他,但长得胖体型大,也是合身。还是被她拒绝了。

      破烂的东西,就应该套在破烂人身上,不是吗?

      二

      她再一次走进胡同里,照例在花店门口的台阶坐下,从兜里掏出半个馒头,细细掰碎。全然没注意躲在旁边不远处小平房后面的彭天中一群人。

      陈冬正蹲在地上,给小猫喂馒头,刚撕了一小块下来,“咚”的一声,不知道被哪来的石头狠狠的砸在她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咬着牙捂着痛处直起身,像石头砸过来的方向看,只见那边鬼鬼祟祟的几个人影,若隐若现的晃悠着。

      陈冬又不是傻子,她知道是谁。彭天中,这个瑕眦必报的小人。很明显,早上那次没得逞,晚上就来继续作妖。

      她强装镇定,继续蹲下身喂猫,手指却在暗中摸索,将刚才那块石子紧紧攥在掌心。余光瞥见那几个身影正得意地交头接耳,她突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子掷向黑影。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显然击中了目标,但不知道是谁,只是活该。墙后顿时炸开了锅。

      “妈的,这贱人敢还手!”

      “彭哥,她砸我胳膊了!”

      陈冬本来想快步离开,可话音未落,矮墙后的身影呼啦一下全涌了出来,堵死了狭窄的巷口。她顺势从旁边草丛里又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

      以彭天中为首,五六个男生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把她逼回墙角。

      “可以啊,死变态,还敢还手?”那个被砸中胳膊的矮个子男生龇牙咧嘴地骂道。

      彭天中没说话,只是用那种黏腻又鄙夷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着陈冬,最后定格在她宽大的校服和肥胖的身形上,嗤笑一声。

      “母猪,蹲在这儿喂野猫?怎么,那娘们死了,就跟这些畜生做伴?”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另一个瘦高个儿猥琐地接话。

      “彭哥,说不定她就好这口呢,不喜欢男的,可不就得找点别的乐子?”

      恶意的揣测和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陈冬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彭天中似乎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了,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推搡她的肩膀。

      “跟你说话呢!聋了?刚才砸我兄弟的劲儿呢?”

      陈冬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花店旁边冰冷的砖墙上。这一下撞得她生疼,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啪”的一声,陈冬的脸瞬间撇了过去,一巴掌狠狠砸在脸上。彭天中还甩了甩胳膊,估计是太用力了。

      “不是想动手吗!怂包!操你妈的!”

      陈冬把头转过来,恶狠狠的盯着他,眼神似乎想要杀掉他。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你他妈的吐你爹!”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这下陈冬没站稳,直接侧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彭天中挥挥手,那几个人凑过来,一顿拳打脚踢。

      陈冬倒在地上,死死护着头。混乱中,不知道拽住了谁的脚,两只手一拧,那人瞬间倒地。

      “卧槽!疼!”

      一声尖叫反倒叫停了毒打。倒地下的男学生死死拽着自己的脚踝,估计是叫陈冬给掰扭伤了。

      彭天中把那人扶起来,没想到一只手没拽动,又狠狠地摔了下去。反倒是陈冬,扶着墙慢悠悠自己站了起来,看那几个蠢货被一个人搞得这么狼狈,一边抹着嘴角,一边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彭天中恼羞成怒的吼道。

      就在他还想再伸手时,陈冬突然动了,她抬起脚狠狠的就往他要害的地方踹了过去。

      “嗷!”

      一声痛呼,彭天中捂着裆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就差打滚了。

      其他几个跟班也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一股脑的冲上来。

      陈冬趁这个机会,又抬起精准一脚,秒杀一位。然后抬起胳膊用手肘胡乱向后一顶,正好撞在身后那个瘦高个的鼻梁上,眼镜“啪”碎成两段,酸胀的感觉疼得他眼泪直流。

      “操!这肥猪敢动手!”

      “按住她!”

      混乱中,陈冬的校服袖子被撕拉一声扯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头发也被揪住,但她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她铁了心的瞄准那位置,来一个踹一个,一时间竟让几个男生手忙脚乱,近不了身。

      “妈的!都滚开!”

      彭天中缓过气,歇斯底里地吼着,或许是被这一脚踩踹的自己肾上腺素飙升,一点理智也没有了。他疯子般的冲上去,抬起脚狠狠得踹向她。陈冬喘着粗气,头发散乱,校服狼狈不堪,她拽住他的脚狠狠的一拽,压到台阶上。

      彭天中的腿筋被抻的生疼,可陈冬仗着自己的体重优势,整个人都压了上去,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然后看着他的裆,眼神似一把尖刀。

      我就是想告诉你,谁敢过来,我就踹的他断子绝孙!

      彭天中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怵,疼痛还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但嘴上却不服输,他指着陈冬,咬牙切齿得放出狠话。

      “行!陈冬,你牛逼!今天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我看你明天怎么死!”

      说完,他生怕陈冬再扑上来,赶紧招呼着同样挂彩的跟班们,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跑了,背影狼狈不堪。

      一刹那,巷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下陈冬粗重的喘息声在墙壁间碰撞。她顺着粗糙的砖墙滑坐在地上,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疼。她伸手按住肋骨下面最痛的位置,疼的她直冒冷汗。

      几只流浪猫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用湿凉的鼻尖轻蹭她的手背,发出细弱的叫声。它们一下下舔着她手背上的伤口,那种温热粗糙的触感让她终于绷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无声的坠落,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旁边花店那扇没锁好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啪嗒作响,门锁一下下敲打着门框。

      这声音让她恍惚了一瞬。

      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她带着满身伤痕蜷缩在陌生的床上。有人坐在床边,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她的伤口。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和淡淡的花粉气息,窗外路灯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她侧躺着,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洇湿了一大片。

      可是此刻,近在咫尺,却再也得不到了。

      三

      早读课前的教室,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平静。陈冬几乎是踩着王姐进教室的点,从后门闪了进来。她低着头,想快速回到座位,但右脸颊上那道新鲜的划痕和嘴角的淤青,在灯光下无处躲藏。

      她座位那片区域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放大了些。彭天中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看着他旁边的跟班用红笔在陈冬的桌布上又添了难听的一笔。

      陈冬走到座位前,看着被涂画的桌布和歪斜的椅子,动作停顿了一秒。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准备像往常一样默默处理掉。

      “啧,”彭天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咂嘴声,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恶意,“我说,这脸是让野猫挠了,还是又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挂彩了?”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男生低笑起来。陈冬擦桌布的手顿住了,她握着拳头的手指关节有点发白。

      “彭天中,”一个声音从教室前排响起。音量不大,却让那几声嗤笑戛然而止,就连陈冬也抬起头,停下来手里的动作。

      是周锐。

      寂静的班级里,板凳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兹拉”声。

      “彭天中,你桌子是摆设?自己的地方不够你画,非要去别人桌上乱涂?”

      全班一静。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陈冬那狼藉的桌面上,眉头微蹙。他这才注意到陈冬的脸,似乎伤的有点严重。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是彭天中那烂货搞的鬼,可他又没有证据。

      彭天中被周锐当众质问,面子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

      “周锐,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画的了?你少他妈多管闲事!”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周锐朝彭天中旁边那个还拿着笔的男生抬了抬下巴,“笔还在他手里。怎么,敢做不敢当?”

      那个拿笔的男生瞬间慌了,下意识想把笔藏起来。

      就在这时,卷毛王姐抱着教案走了进来。她一眼就感觉到了教室里不寻常的气氛,目光扫过僵持的周锐和彭天中,又看到陈冬脸上带伤,站在被涂画的桌子前,心里立刻明白了大半。

      她最头疼这种破事。

      “干什么?一大早吵吵什么?”老鸭子的声音依旧配备着惯常的不耐,就像是油条豆浆一样绝佳组合。只不过一个恶心,一个美味罢了。

      她先看向了周锐,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周锐,怎么回事?”

      “王老师,彭天中他们故意弄脏陈冬的桌子,还在上面乱写。”

      “有这回事吗,彭天中?”

      彭天中也不敢说什么,谁也不敢惹周锐啊,只能撇嘴,心虚得低着头。

      王姐看这架势,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她心里大骂彭天中惹事生非,又不敢拿周锐说半句,但更烦陈冬总是成为麻烦的中心。她瞪了彭天中一眼,高跟鞋跺在地上。

      “彭天中!是不是你干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赶紧给人擦干净!”

      这处罚轻飘飘,明显是想和稀泥。

      彭天中在王姐的呵斥下,不情不愿地踹了旁边那男生一脚。

      “愣着干嘛,擦了啊!”他自己却一动不动。

      周锐看着这一幕,知道王姐不会深究。他没再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卫生角,拿了一块干净的湿抹布,走到陈冬桌前。

      “给你。”

      他把抹布递给陈冬,尽管声音轻的很,但足以让那帮看热闹得人都听见。

      陈冬还沉浸在昨天晚上的事情。被这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周锐一眼,眼神复杂,很快又低下头,接过抹布,低声说了句。

      “谢谢。”

      周锐没再多说,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他抬眸看了王姐一眼,那眼神里,尊重占三,鄙视占七。无非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站在陈冬这边,惹她就是惹自己。

      王姐赶紧趁机圆道,“好了好了!都坐好!准备早读!一点破事没完没了!”

      大课间的时候,周锐不知道从哪里搞过来一罐药膏,药瓶很精致,估计药店都买不到。

      “给你。”

      “干嘛?”陈冬确实有点发懵,毕竟她又不知道这小罐子里是什么。

      “药膏啊,消毒祛疤的,”周锐还贴心的把它拧开,“女孩子家家的别留疤。”

      “谢谢...。”

      陈冬有点欲言又止,只是觉得他的关心总有点让自己觉得唐突,怪不好意思的。学生都已经下去准备课间操了,此时教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两个。空气里还有点寂静。

      他看着她被打肿的左脸颊,红里还透着一点青。他伸手轻轻的碰了上去,有点烫。倒是给陈冬吓了一跳。

      “是不是彭——”

      “不是。”

      “那——”

      “下楼吧,一会儿打铃了。”陈冬起身把药膏盖子拧上,套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校服。昨天回到家实在是太晚了,还没来得及洗。本来想着有一件替换的,找了半天,结果被裁成了陈然的围兜。

      “不用去了。王老师去教研开会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一会儿就别下去了。”周锐的两条大长腿一岔开,反坐在陈冬前面同学的位置上,默默看着她的桌子,有的地方还没蹭下去。他伸手就要蹭,陈冬一把拉住他。

      “别弄了,脏就脏吧。”

      “一群疯子。”

      陈冬看他生气的样子,反倒觉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自己好笑。恍惚间还以为对面坐的是她,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周锐有点蒙,骂你还笑。真是乐观开朗。

      陈冬没理她,笑容也消失了。她一手托着腮,一只手把药膏胡乱的涂在脸上。没有镜子,就得靠摸索,哪疼就抹哪里,不是吗?

      “诶哟祖宗,这很贵的,我帮你吧。”

      周锐实在看不下去了,这点好东西给她用真的是白瞎。他那手指肚把她搞多的药膏,均匀的抹在嘴角那里。看他如此认真,也不知道心疼药膏,还是心疼她。

      “你这手腕怎么也青了。”周锐指着她左手腕那里,校服袖子那块露出一个小头,伸手就要揉。

      “你干嘛!”陈冬把手收回去,瞪着他。

      “你这儿青了,把它揉开了就好了。”

      “那他妈是胎记!”

      “啊?你不早说。”这不怪周锐,谁没事注意这个东西,“欸,你什么态度,我好心好意对你,你还凶我!”

      “谁凶你了!”

      周锐趴在陈冬的桌子上,把头扭过去,不理她。怎么还傲娇上了。

      “我问你个问题呗?”陈冬趴到桌子上,凑过去。她向前他后躲,在向前再躲,还得瑟呢,胳膊悬空差一点摔地上。陈冬薅他起来,没想到这位还在装高冷。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陈冬坏笑道。

      一句话没差一点给周锐吓起飞。看他那样子,实在绷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本来就是逗他玩的,还挺认真。

      “没有的事!”

      “那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我..我那是...”

      他想说的是,觉得她有点可怜,可这话不能说出来。陈冬是个要面子的人,要是真这么说,她会伤心的。

      “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怎么了?”

      “周警官真是热心肠。”

      “为人民服务。”

      “你还真把自己当警察了。”

      “早晚的事。”

      “哼,你谁都帮,早晚会栽跟头。”

      “栽谁也栽不到你身上。”

      “你就那么相信我?”

      “不然呢。”

      是啊,为什么不相信呢,陈冬从始至终都又没有错,她是个好人。

      “那你偷偷告诉我,你喜欢谁?”陈冬突然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我不告诉你!”

      “何畅南?”

      “瞎说什么!我没有,不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他。”

      你紧张个啥。他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有啥不好意思。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课间操的音乐结束了,班级陆陆续续都要回来了。周锐起身,把凳子归位,还弹了她个脑瓜崩。

      “好好听课!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吃饭?为什么?我没——”老娘我没答应你。

      “放学别跑。”

      四

      中午放学。又是这三个人。

      “我说,你吃饭也不积极啊!”

      “你俩去你俩的呗。”

      陈冬本来就不想去,吃食堂挺好的,就是得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也吃不饱。这俩人跟逮犯人一样拽着自己。真把自己当警察了。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我废话多!我话多?周锐你去spa!

      走进面馆三人入座。陈冬坐在他俩对面。不知道人家兄弟俩窃窃私语什么。旁边走过一个吃完的学生,看到是陈冬,还觉得晦气,抱着自己挨着那边的胳膊,狠狠的蹭着墙沿走,走的时候还抖了抖手臂。

      陈冬不在意的,她都习惯了。反倒是何畅南皱着眉头看着那男学生,等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何畅南突然拿起桌上的大蒜就投了过去。

      “啪!”

      “诶哟!”

      那蒜就脆生生地在那男生脑袋上炸开,蒜皮都留在了发丝里。他捂着头惊讶的回头左顾右看,瞪大眼睛找凶手,可惜何畅南就跟没事人一样,低着头翻着菜单,根本就不鸟他。他就只能吃瘪,“切”了一声,狼狈的逃掉了。

      陈冬背对着门坐着,虽然看不见男学生的脸,但自己的嘴角已经咧到后槽牙了。但其实也没必要为自己出头的,不值得。

      “没必要。”

      “有必要,就你这个态度,他们才有这个胆子。”何畅南一本正经道。

      “何警官现在射击技术这么好啊,一打一个准啊。”陈冬看何畅南低头憋笑,强装高冷的样子,贱兮兮地夸道。

      “一般吧。”何畅南还摆出一副谦虚的姿势。陈冬翻他大白眼,夸你你还真孔雀开屏。

      “周警官,你行不行啊。”陈冬挑衅道,结果周锐正从那里数钱,根本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见有人叫他,反倒有点懵圈。

      “周警官一般都不出手。”何畅南挑着眉毛,搂着周锐的肩膀,“出手都是大招。”

      “我看是出手大方。”

      陈冬看他把钱递给老板,紧接着三碗牛肉面冒着热气上桌了。

      “肉这么多啊,周老板破费了。”何畅南看着满满一碗肉,笑嘻嘻的说道。

      “那我不得给儿子吃点好的。”周锐说完,还抛了个媚眼。

      有钱就是好,想加多少加多少。

      “多少钱?我给你。”她不喜欢欠人情,还是分开比较好。

      “一百块。”周锐头也不抬。

      “哦。“陈冬说完,还真翻起钱来了。你别说,她兜里还真有这么多钱。

      “得得得,打住。”周锐看她翻钱,赶忙拽住她的手,“我说你,你可真是。不要钱。”

      “这也是你所谓的互相帮助?”

      “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有人对你好也不行?”

      陈冬突然不说话了。同样的一句话,在两年前,也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她知道,他在可怜自己。她也知道,如果他真的说出来,自己的那仅存的那点自尊心与信念将彻底崩盘。

      “想什么呢,快点吃,一会儿面坨了。”周锐看她愣神的傻样子,拿脚踢踢她的脚。

      “哦。”

      “你们俩为什么想当警察?”

      “为民除害,保家卫国。”周锐说完,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声音含糊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他放下筷子,看着陈冬,“你是不是觉得特假大空?”

      陈冬没说话,只是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何畅南接过话头,语气平静些。

      “其实也没那么高尚。就是觉得,有些规则不对,有些人仗着点权势或者蛮力就为所欲为,总得有人站出来管管吧?警察,好歹是名正言顺管这些事的。”

      “对!”周锐用力点头,眼神里闪着光,“就像彭天中那种人,在学校里欺负同学,老师跟着和稀泥。到了社会上,肯定更变本加厉。要是我当了警察,第一个就盯死他这种人,看他敢不敢嚣张。”他顿了顿,像是在对陈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至少也能帮帮你这样..。”

      “我哪样?”

      “没有,”他看着她,连抬胳膊拿筷子都有点吃力,“所以,到底是不是彭天中打的你?”

      “不是。”

      “那是谁?”

      “你又不认识。”

      “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有用吗?”

      陈冬抬起头,看了周锐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感激,有苦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至少你有理。”

      “说理?我哪有理?”她轻轻哼了一声,苦笑道“我就是个小虾米,谁会管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周锐瞪大了眼睛,一脸严肃。

      陈冬看着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懂的。

      “你得振作起来啊。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何畅南轻声叹息。

      “所以呢,我振作了,真相会水落石出吗?她就——”

      周锐和何畅南彼此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出声。过了许久,周锐淡淡的说了一句。

      “只要有心,一切都会查清楚的。”

      “但愿如此。”

      气氛似乎有一点尴尬。

      “所以呢,想好考哪儿没啊?”

      考大学?又是考大学?都说了,不是读书那块料。

      “没有。”

      “你现在减减肥,提高一下身体素质,也考警校得了。”何畅南说道,“到时候咱仨还是校友。”

      陈冬听完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五

      可恶意就像阴沟里的水,总会找到缝隙渗出来。

      期中考试前一天。

      “谁看见我钢笔了?”一个女学生在班级里大喊道,都要哭出来了。

      “喊什么呢!回座位!”王姐这时候走进来,看见赵琳在这边急躁的直跺脚,生气的质问道。

      “老师,我钢笔丢了...”依旧是带着哭腔的一句。

      “一根破钢笔,丢了就丢了,在班级里喊什么!”王姐没好气的说道,爱男又厌女,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更心烦了。

      “不是的,老师...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赵琳的父亲是个消防员,在一场大火中牺牲了。全班同学都知道,王姐也知道。但所有人都只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觉得惋惜与心疼,等时间久了,谁也不再当回事情,就像她说完这句话,也只有少数的几个同学抬起头,眼里掀起一丝波澜,随后又消逝。

      生命就是这样,死亡也是。鲜活的记忆会褪色,沉甸甸的遗物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支钢笔”罢了。

      王姐多多少少算个人民教师,就算自己不想管,也不得不管。

      “谁拿的,现在自己站出来!别等我查出来,难看!”

      王姐的三角眼扫过全班,她看见彭天中往陈冬的方向看了看,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刻意在陈冬的方向停顿了几秒,可惜陈冬头都不抬,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翻着一本书皮都破了的小说。

      教室里鸦雀无声。

      “没人承认是吧!把书包都拿出来!翻!”

      “啊?翻书包干什么?又不是我...”

      “隐私吧...”

      讲台下有几个同学埋怨道,但的确如此,这就是侵犯隐私。

      “都说什么呢?不要脸的东西!做贼心虚!”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学把书包拿出来,任由王姐一个个的翻找。但其实也是走了个过场,毕竟都不是主角。直到走到陈冬旁边,气氛骤然紧绷。

      陈冬头也没抬,还在翻着那本小说。

      彭天中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王姐粗暴地把陈冬的书包从墙角抽出来,书本瞬间撒落了一地,她用脚踢着那堆课本,结果,还真看见了那支钢笔。

      “陈冬!果然是你!”王姐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脸上是果然如此的嫌恶和一种如释重负,“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陈冬这才抬起头,慢慢地把小说合上。然后看着王姐脚尖点着的那根钢笔,淡淡地瞥了一眼。

      “不是我。”

      “不是你?那它怎么会在你的书包里?自己长腿跑进去的?”王姐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

      陈冬猛地站起来,反倒给王姐搞得一愣。她整整比陈冬矮了一头,所以只能抬头看着她。陈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盯得她有点发毛。

      “说话啊!哑巴了!”王姐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旁边同学的桌子,推了推眼镜,试图强撑气势。

      陈冬慢慢的把目光从王姐转移到彭天中那里。彭天中本来还笑呢,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瞬间白了脸。他心虚的低下头,翻开练习册,装模做样的做起题来。王姐也顺着她的眼睛看向彭天中,心里骂道,妈的就知道搞事情。那不如借刀杀人吧。

      “有人栽赃我。”陈冬坐了下来,冷笑一声。

      “栽赃?谁闲着没事栽赃你?”王姐大骂道,“就你平时那孤僻样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你家长叫来!”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除了你,还能有谁?”

      可陈冬突然不说话了,她明明可以说是彭天中,尽管没有证据,但是多少能搅浑水,减轻一点自己的委屈。可在那一刹那,她觉得,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了。

      “说话啊!没教养的东西!还敢偷烈士子女的东西!你要不要脸!”

      陈冬抬头看向赵琳,她还在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了眼地上,王姐的鞋就在那根笔上摩擦。

      陈冬弯腰,把笔从她脚下抽出,捡了起来,还放在怀里擦了擦。赵琳见状,迅速地跑了过来,一把就夺走了那根笔,连句谢谢也没说。

      是啊,说什么谢谢,自己才是那个罪人。

      “是这跟笔吗?”王姐翻着白眼,嫌弃的问道。

      “是...”

      所有同学都集体看向陈冬那里,看着王姐一把薅着陈冬的衣领,连领口都变了形。

      “小偷!盗窃犯!你穷的连根破笔都买不起了!”王姐大骂道,“怎么样,你还敢狡辩!让你家长过来!我看看究竟是什么货色能教出来你这样的畜生!打电话,快点!”说完,就把手机扔给她。

      陈冬本来还想说几句,为自己辩解。知道手机砸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就不再挣扎了,她轻轻的靠在椅背上,身体随着滑落下去。任由着王姐咒骂着自己,说小时候当小偷,长大了就得盗窃,杀人,坐牢子,吃枪子。

      她还说要找家长?

      我没家长了。

      “我家长,来不了了。”陈冬说的时候,似乎有点颤抖。眼睛也红了一片。

      “来不了?死了?行!那你也不用来了!我们普达高中容不下你这种品行败坏的学生!”王姐语气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报告教务处!你等着被退学吧!”

      “王老师!”周锐猛地站起来,“这事有蹊跷!陈冬不可能偷东西!肯定是有人...”

      “周锐!”王姐厉声打断,“我知道你心善,但事实摆在眼前!这件事学校会处理,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周锐还想争辩,旁边的同学在桌下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头。此刻的冲动,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陈冬看着周锐,又看了看周围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或麻木的目光,那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捡回来,缓慢地开始收拾书包里寥寥无几的杂物。然后披上那件烂的抽丝的校服,从后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或许是那个飘雪的夜晚,或许是店里温暖的灯光,和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与那些相比,眼前的污蔑,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是期中考试,因为大家在不同的考场,陈冬没有去,周锐也不知道。

      等考试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放松的状态时。没有人注意到教室里突然空了一个位置。而此时校园处分公告上,除了贴着作弊的学生,也多了一张:

      高二七班陈冬,因偷窃同学贵重物品,影响恶劣,予以勒令退学处分。

      周锐冲到教务处想去理论,却被一句“证据确凿,处理决定已定”挡了回来。他甚至求助过周兴国,那是他第一次开口求他这种事情,但他只顾着研究着不知道哪位送来的名贵酒,根本没把周锐的话当回事,只是笑着摆摆手,就给周锐打发走了。

      “行了,知道了。”

      可又无济于事。

      他回到教室,看向了墙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然后走了过去。而书桌的桌洞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本小说。就是陈冬那天看的那本。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他默默地拿出那本书,然后回到了座位上。他甚至把书翻了三遍,试图渴望她能留下什么。

      可惜什么也没有。

      一晃五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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