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毒烬 ...
-
寒朝,永安三年暮春。
苏砚被胸口剧烈的咳嗽感呛醒,嗓子宛若被砂纸磨过,火辣辣的疼,呼吸都带着一丝铁锈味。
他在昏暗烛火中缓慢睁眼——一张挂着半旧月帘的床榻映入眼帘,周围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药味来源于床边青年手中的黑褐色药碗。
那青年见他睁眼,眼眶微红,神色激动,“公子!您终于醒了……”
他转身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扶苏砚起身,并为他腰后垫上一个软枕。
苏砚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打量着这奇怪的环境,陌生的记忆突然翻涌而来:
原主亦名苏砚,是当朝丞相苏敬之的庶子,自幼体弱多病,在府中不受重视,只有少时救下的晏舟忠心相随。
生母早逝,仅留下一间名为“锦华轩”的绸缎庄。
三日前,原主病情加重,直到他这个现代金融分析师魂穿而来。
原来是穿越?苏砚心里嘀咕着,却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夹杂在药味中的一丝古怪。
他抬手示意晏舟把药端来,低头鼻尖轻嗅。
“药里加了什么?”苏砚皱眉问道,声音透着沙哑。
他的思绪还有些许混乱。
晏舟愣了愣,“公子?这是您一直以来喝的补药啊,都是由相爷的人经手的……”
补药吗?苏砚目光重新落入那碗药中,疑虑间,原主残缺的记忆碎片骤然补齐:
两个月前,原主上交课业的途中发现漏写一题,正巧经过父亲书房,便想着进去借笔。
谁知书房内空无一人,而桌上尚未完成的、谋划着克扣军饷为己所用的密信却被原主瞥见七七八八。
原主当场就吓得面色惨白,落荒而逃,却不想已然被父亲盯上。
苏砚心下雪亮,结合猜想,顿时明白,这补药就是自那时起,被调换成毒药的。
苏敬之这是要他这个撞破秘密的庶子,永远闭嘴才好。
“……把药倒了吧。”苏砚并未再看那碗药一眼。
他起身抓过桌上纸笔,垂眸思索片刻,写下几味常见的解毒药材,交给晏舟。
“顺便按照这个方子抓几副药……记得,别被人看见了。”
晏舟疑惑抬手接过,却见苏砚眼中不同于平日的怯懦,心下划过一丝异样,最终只低低应了声:“是。”
喝过新药,又修养几日后,苏敬之的传召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苏砚缓步走进正厅,抬头飞快打量了一眼这个无声无息间置原主于死地的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身着紫色华服,靠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慵懒地抬起眼皮,看向苏砚。
“病好了?”声音不轻不重,没有一丝波澜,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却透出无声的压迫感。
苏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抬手恭敬行了一礼,“劳烦父亲挂念,儿臣已无大碍。”瞧着与原主平日里并无两样。
苏敬之缓缓端起面前的雕花茶杯,微抿一口,“无碍便好。你也快到弱冠之龄,不可整日无所事事。”
说罢,他目光沉沉地扫向苏砚,“不若给你安排个官职,也好……有个去处。”
这可不就是所谓的试探吗?苏砚心下一惊,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垂落身侧的手不由地攥紧了衣袖,面上却显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儿臣谢过父亲好意。”苏砚屈身又是一礼,“但儿臣自知能力有限,且……实在无心朝廷。”
思索间,苏砚脑中灵光一现,“不知父亲可愿将母亲留下的绸缎庄交予儿臣打理?”
“哦?”苏敬之略显惊讶,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挑眉看向苏砚。
苏砚低头垂目,态度谦卑,“这样一来,既能锻炼儿臣能力,又不辜负母亲心血,也算……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话音刚落,苏敬之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苏砚片刻。
等到茶水微凉,苏砚心里都有些没底时,他终于开口道:“也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去罢。”
苏砚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再度恭敬行礼,“谢父亲成全。”
走出正厅,苏砚才惊觉背后已然布满冷汗。
方才的对话九死一生,若非及时想到绸缎庄,怕是没这么顺利脱身。
“备车,去锦华轩。”苏砚压下心头余悸,吩咐等在院中的晏舟,并未多话。
马车上,苏砚微阖眼眸,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思量着绸缎庄的现状。
晏舟似是察觉出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公子,京城的绸缎行业一直都是玉绫坊打压着的。”
“玉绫坊背靠户部侍郎,税银大抵会少三成左右。”
苏砚眉头轻皱,“这么说来,锦华轩的盈利情况……?”
“不容乐观。”晏舟同样神色凝重,“而且听说,店内绸缎已经积压很久了,近几个月并无收入。”
这么看来,情况好像比想象中要更严重些。苏砚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不多时,马车停在巷口,苏砚扶着晏舟的手下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厚重的门帘半挂在锦华轩门前,铜制的门铃随风轻轻摇晃,却激不起店内半分生气。
苏砚走入店中,环视四周。
店内光线昏暗,陈旧的绸缎整齐的堆在货架上。
款式和颜色却都是前些年时兴的,最上层的绸缎上还落着些薄灰。
柜台后的伙计正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苏砚,清醒了几分,但仍是有些无精打采地行了一礼。
“二公子怎么来了?张叔在后头账房……”说罢,竟又是想回去打盹。
苏砚有些无奈,走上前指尖轻敲桌面,“别睡了,去叫掌柜出来,我有事找他。”
那伙计被苏砚清冷的嗓音刺激了一下,瞬间清醒,不敢再怠慢,忙往账房跑去。
片刻后,账房的门帘被拉开,老掌柜拿着账本缓缓走出。
见来人是苏砚,惊讶道:“二公子怎么来了?店内这光景……唉,怕是让您见笑了。”
苏砚言简意赅:“张叔,父亲已经将这绸缎庄交予我打理了。”
他又扫视了一圈货架上的陈绸,“我这次来,除了了解情况,主要还是想整改一下,需要您配合。”
老掌柜愣了愣,“整改?”
反应过来后,他苦着脸道:“二公子……不是老奴多言。”
“这行生意早就被玉绫坊抢的差不多了,再怎么整改也起不了作用啊……”
苏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有没有作用,张叔不妨跟我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他指尖捻起一丝绸布,“这些陈绸颜色早已过时,要先改成时下流行的新色。”
说罢,他移开手,目光落向上层沾灰的旧绸,“价格不占优势,那就半价换新,先把存货清了。”
老掌柜听他说着这些大胆的想法,脸色白了白,声音颤抖道:“这……二公子……这怕是不妥吧……”
苏砚收回目光,看向老掌柜,淡淡道:“没什么不妥的。”
“张叔,再不想办法,下个月,可是连伙计的月钱都发不起了。”
没给老掌柜反应的时间,苏砚走到窗边,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张叔,我娘留下的铺子,是用来‘活’的。”
老掌柜抬眼,看着窗前那道不同于以往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最终,他沉默片刻后,躬下身子,“老奴……谨遵二公子吩咐。”
晏舟适时上前,“公子,我现在就去联系染坊。”
苏砚回过头,略微思索了一番,“不着急。你多联系几家,哪家能染‘不一样’的料,就在哪家染。”
晏舟心领神会,拱手退下。
苏砚又对着刚刚打盹的伙计道:“你叫上其他伙计,把货架重新擦一遍,不要留余灰。”
而后,他走到柜台前,拿起纸笔,唰唰写下一行字。
老掌柜凑过去一看,白纸上“锦华轩新绸上市,半价换新”的墨字格外显眼。
苏砚侧身把纸往他手里一塞,“张叔,您让人照着这个多誊几份,贴在巷口和告示栏,出去宣传宣传。”
末了,苏砚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店里面有绣娘吧?”
老掌柜连忙道:“有,有绣娘,现在应该在后院。”说罢转身想去叫人。
苏砚抬手制止,“不用了。让绣娘这几日缝一批帕子出来,上面绣上‘锦’字暗纹。”
老掌柜应声而去,苏砚在柜台后坐定,转着手上的墨笔,心里思索着现代的会员制度。
叫“会员”似乎有些太直接……不如改名为“贵宾薄记”?
思索间,晏舟跨入店门,快步走到苏砚面前,“公子,打探好了。”
“城南有家染坊用的是最新的石染工艺,而且他们在染色过程中加的珍珠粉,会使面料更顺滑。”
苏砚眼底亮了亮,“嗯,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你去联系吧,让他们的人明早上来取货。”
晏舟刚要告退,苏砚忽然叫住他,眨了眨眼。
“顺便再去玉绫坊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伙计抱怨待遇差的。”
五日后,晨光刚刚撒进街巷,锦华轩的店门已比往日早开了半个时辰。
绣娘搬来两个架子立在门前,伙计把染了新色的绸缎仔细搭好。
碧蓝色清新淡雅,在阳光下泛着细闪,粉紫色随风微晃,如飘渺梦境般摄人心魄。
白色丝绸帕上,“锦”字暗纹金光流转,奢华却也低调。
清雅脱俗的颜色很快引来了不少人驻足。
一名贵妇摩挲着腕上玉镯,抬头看了看锦华轩的牌子,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锦华轩?怎个今日像转了性子一般……”
伙计得了苏砚吩咐,端着放帕子的承盘笑迎上前。
“夫人不妨摸摸看,除去染了新色,这里头还加了珍珠粉,面料会更加柔顺丝滑。”
“今日订布,还送丝绸帕。”
贵妇指尖滑过一匹绸缎,眼底闪过一抹亮色。
“着实精致。你这架子上的几匹,我全要了。”
有了贵妇开的先头,人群中的疑虑也被打消了不少,店门口逐渐开始排起长队。
更让人惊讶的是争相传阅的“贵宾薄记”——累计消费满一定金额的银两,即可升级为贵宾,立享折扣优惠。
这闻所未闻的法子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传十,十传百,巷内很快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喧哗声惹得对街茶楼都有不少人探头来看。
就在苏砚于人群中央解释“贵宾薄记”时,茶楼围栏旁,一道带着探究的视线牢牢在他身上锁定。
“苏敬之那个病弱庶子?怎么一夕之间突然有了如此本事……”
那人放下手中茶杯,转头对着侍卫道:“去给我查查这个苏二公子。”
侍卫恭敬领命:“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