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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芒 ...

  •   当夜,锦华轩厚重的门帘落下。

      店内明亮烛火处映着那略带颤抖、正翻看着账本的手。

      账本上的数字令老掌柜心惊——
      短短一天,卖出去的绸缎竟比前几个月加起来的数量还要多。

      同样的数据被送到玉绫坊时,东家赵洁眼眸一沉。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对着堂下一名杂役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那杂役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赵洁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丝狠绝。

      “去给锦华轩的染缸里加点东西,再到他们门口闹一闹……你懂我的意思吧?”
      杂役忙不迭接过赵洁抛下的纸包。

      他连爬带滚奔出门外的背影,倒映在身后那凝着冰冷笑意的眼眸中。

      城南,三更时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摸进染坊后院,借着夜色的掩护,手抖着将袖口中散落的白色粉末尽数撒进染缸中。

      那身影环顾四周,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扯落两匹布料,慌慌张张翻墙而去。

      带得墙角的灯笼也跟着晃了晃。

      不日清晨,伴随着巷口几声清脆的鸟啼,锦华轩的门帘缓缓挂起。

      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划破了街巷的宁静。

      “大家快来看啊,锦华轩以次充好,欺骗顾客啦!”

      周围的人好奇围上前,只见两个人怀里抱着两匹碧蓝的绸缎——正是锦华轩新染的颜色。

      但这绸缎好像又隐隐透着些古怪,颜色似乎要比货架上挂着的暗很多。

      店门口正忙活着的伙计停下手里的动作,警惕地看着那两人,“你们胡说什么呢?”

      “胡说?”其中一人冷笑着捧起绸缎。

      “那好,咱让大伙评评理!前几日刚从你这买的布料,回去浆洗了一次就掉色了,好几匹都是这样,还敢说不是以次充好?”

      眼看着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伙计知晓他们是存心闹事,急得满头大汗。

      他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只能干巴巴地重复:“你别乱说!怎么可能?”

      那人却愈发嚣张,“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承认?”

      就在伙计被逼的节节败退时,身后的门帘被撩起,苏砚缓步走了出来。

      伙计看见苏砚出来,眼睛一亮,宛若看到了救星。
      “二公子!……”

      苏砚冲他微微点点头,略带些安抚意味。

      那二人见到苏砚出来却更加嚣张,“苏二公子,今日这事,你可得好好给大伙一个解释!”

      苏砚脸上却未见慌乱,他凝视着二人,声音不轻不重:
      “你们既说这绸缎是从我这买的,想必也一定记得具体的价格吧?”

      那二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苏砚会问这种问题。

      绸缎的价格玉绫坊怎会不知?

      但苏砚却在得到回答的那刻勾了勾唇角。

      “不巧。忘告诉二位了。我家绸缎,每一匹,根据尺寸、颜色、面料,价格都是不一样的。”
      “你们也可以理解为——独家定制。”

      那二人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苏砚却没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他拍了拍手,对着身后道:“呈上来吧。”

      只见一名伙计端着盛放两个瓷碗的木盘走上前来,瓷碗里正是锦华轩那种碧蓝色的染料。

      只是其中一个瓷碗的染料里还混着些没融化完全的白色粉末。

      那伙计走到人群面前晃了一圈,让大伙把那两个瓷碗都瞧了清楚。

      另一名伙计将两匹未染的纯白布料挂在一旁架子上。

      苏砚并未多话,抓起两个瓷碗,分别往布料上一泼。
      片刻后,两匹布料都呈现出清新的碧蓝色,但被泼了混着白粉染料的那一匹明显比旁边的要暗太多。

      苏砚又浇了两碗水上去,前者淅淅沥沥淌下蓝色水珠,竟开始掉色。
      而后者除了湿了些,跟刚染完色没有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有人往锦华轩的染料里加东西,故意陷害了!

      人群一片哗然,刚开始来找茬的二人被各种视线盯着,浑身直冒冷汗。
      一人硬着头皮道:

      “这……这也怪不得我们!我们也是被下这东西的人给骗了!”
      “与其揪着我们不放,还不如赶紧查清楚是谁干的。”

      苏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虽什么也没说,但那一眼却让他莫名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之前那端木盘的伙计笑眯眯地看着他,“别急啊。不若,先看看你衣摆后面?”

      他下意识转过身,衣襟后面,竟沾着些不起眼的染料!

      那伙计慢悠悠道:“你猜猜,为什么灯笼架会放在墙角?”

      他想起那夜的情景,顿时犹如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颤抖。
      拉起同伙,他猛地转身冲出人群,消失不见。

      不远处,一道目光自那仓皇而逃的背影上移开,却又转而落在意欲回店的苏砚身上,笑意愈浓。

      玉绫坊。

      赵洁看着那跪倒的杂役,怒上心头,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管家哆哆嗦嗦站在底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半响,伴随着茶盏碎裂的声响,上头传来一道饱含戾气的指令:
      “再压价三成!苏砚,我就不信,这还搞不垮你!”

      苏府内。

      “压价三成?”苏砚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若成本正常,这么压价讨不到任何好处,除非……

      “晏舟,之前让你联系的铺子,怎么样了?”

      晏舟恭敬呈上文书,“公子,都办妥了。东西两街的几家绸缎庄愿意与我们合作。”

      苏砚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很好,让他们准备联名状纸吧。内容就写,玉绫坊漏交税银。”

      月光洒落在西街角落的一处破败小院。

      瘦弱的少年跪在塌前,紧紧握着那垂落在木塌外的枯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娘,是我没用,我讨不回来工钱……”

      少年吸了吸鼻子,“我再去求求药铺老板。娘……等我。”

      他猛地站起身,转头朝着门外跑去。

      晏舟提着食盒拦下他时,少年脸颊上还沾着未尽的泪痕。

      “小顺。”晏舟叹了口气。“你去了这么多次,哪次药铺肯给你赊账?”

      被称作“小顺”的少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讶然道:“你……你认识我?”

      晏舟先将食盒塞到他手里,又缓缓掏出捆扎整齐的药包。

      “这药是根据你母亲的病症开的,方子在苏二公子手里。放心,不要钱。”

      小顺一时愣在原地,下意识伸手接过。

      晏舟似乎也不着急,在小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道:
      “不急,你先去给你母亲煎药吧。”

      “若是想好了,明日亥时,我家公子在苏府后院等你。”

      晏舟的身影消失了一柱香后,小顺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攥着药包的手紧了紧,终是头也不回地跑进院中。

      次日夜晚。

      苏砚坐在后院的石桌前,不紧不慢地韵了杯茶。

      小顺却明显有些紧张,他攥紧衣角,迟疑开口,“苏二公子……”

      苏砚将那盏茶推到身旁的空位前,声音温和,“别怕,坐。”

      小顺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

      “老夫人好些了吗?”

      小顺被问地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想起母亲服下药后那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庞。

      “已经好多了……”小顺的眼眶竟又有些泛红。
      “但我……我交不起钱……”

      苏砚轻声安抚道:“我知道,赵掌柜已经欠了你们三个月工钱了。”

      仿佛是被戳到了最深的痛处,顾不得惊讶,小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要不回来……怎么办……娘她还等着药钱救命……”

      苏砚听着这不成调的抽泣,暗叹一声,递过去一张手帕。

      “我可以帮你母亲治病,也能帮你要回工钱。”

      小顺猛地抬起头,还泛着泪光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激动。
      “真……真的吗?可我……”

      苏砚微微笑了笑。

      “你只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几日后,赵洁看着账本上的数据,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压价三成,如此低的价格,的确收买了不少主顾的心。

      管家却在此时匆忙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赵洁眉头微皱,合上账本,压下心底划过的一丝不安,匆匆往侍郎府赶去。

      可他前脚刚迈进书房,几页纸就迎面甩来!

      “蠢货!”

      一道暴呵当头劈下,他登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能让苏砚拿到手?!”

      赵洁闻言,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颤抖着抓起几页散落在地的纸——
      里面赫然记录着近几个月玉绫坊勾结户部、偷税漏税的账目!

      “这……这不可能!”赵洁嘴唇哆嗦着。
      “内账我昨晚才检查了,根本没人动过!”

      他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爬到周侍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摆。

      “一定是,一定是苏砚故意陷害我!”赵洁恨声道:“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周侍郎冷笑一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为你做主?你是想拉上整个侍郎府给你陪葬吗?!”

      看着赵洁逐渐窒息,周侍郎才松开手。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丢出一个布包。

      “去把内账处理干净,不要留一点痕迹,越快越好!”
      “然后带着这些银子滚出京城,永远别再回来。”

      管家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在被赵洁又扯又拽地拖向柴房。
      赵洁臂弯里还抱着那个装着内账的木匣,神色焦灼。

      他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掌……掌柜的?”

      赵洁恶狠狠拽着他往前走,“闭嘴!现在去把内账全烧了。晚一刻钟,你我都得掉脑袋!”

      察觉到身后的人忽然僵在原地,他烦躁地转头,却见管家白着一张脸,冷汗涔涔地看着他。

      “掌柜的,今晚不知怎么回事,柴房的火都……烧不着了。”

      赵洁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他咬牙切齿道:“烧不着?烧不着也得给我烧!”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手臂一痛,怀里的木匣应声而落!
      他瞳孔骤缩,正要去捡,却被猛地摁倒在地,双手死死反绞身后。

      视线里出现一抹素色衣袍,一只清瘦白暂的手捡起地上木匣。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值得劳烦赵掌柜深夜亲自来烧?”

      赵洁猛地抬头,对上苏砚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呵……”赵洁冷笑着,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苏砚,你设计我?”

      苏砚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这还得感谢你养出来的‘好伙计’呢,不是吗?”

      无视赵洁那愤恨到极点的眼神,苏砚不再多话,转身与进院的捕役擦肩而过。

      次日清晨,暮春时节的京城却罕见的下起了雪。

      书房内,苏敬之收到“玉绫坊倒台”的消息,执笔的手一顿。
      这个庶子,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棘手一些。

      思绪飞转,目光落在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上。

      那便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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