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策天下》Xiao蛮腰

4、端倪

　　寒风钻进军帐门帘，烛火微微摇曳。 苏砚垂眸，看着军医为他左臂缠上绷带。

　　“创口不宜沾水，记得及时换药。”军医合上药箱，对晏舟叮嘱道。
　　晏舟点头谢过。

　　等人走后，苏砚看着他衣襟上的血迹，正要开口－－
　　“都是些小伤，不妨事。”晏舟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苏砚知道他的性子，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而再抬眼时，却发觉晏舟正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苏砚有些疑惑。

　　晏舟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公子，我记得您以前……从来不谙水性。”

　　话音刚落，他便紧紧盯着苏砚的脸，像是要确认什么。

　　晏舟自小就跟在苏砚身边，这些天苏砚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公子病好后忽然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若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

　　苏砚心底猛然一沉。
　　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解释什么呢？在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片刻后，他坦然道：“是。你认识的那个苏砚，早就死在了苏敬之手里。”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晏舟脸色还是白了一瞬。

　　苏砚继续道：“想必你也能猜到，今晚那些刺客就是丞相的人。”

　　他抬起头，认真看着晏舟，眸光微动。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过既然我已不是苏砚，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晏舟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砚会这么说。
　　诧异过后，他忽然单膝跪地。

　　“属下不会走。”晏舟坚定道。“公子日后若有能用得到属下的地方，晏舟万死不辞。”

　　就算内里已然换人，但苏砚对自己的好，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分毫。

　　苏砚自然尊重他的选择，但仍然有些动容。
　　他莞尔，指尖轻敲桌面。“无妨。这笔账，我会慢慢和他算。”

　　身后门帘突然被拨开。

　　萧策迈步走入，看着帐内景象，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晏舟瞬间会意，从地上站起。
　　他向萧策行了一礼，走时贴心地将门帘拉好。

　　帐中只剩他们两人。
　　苏砚静静坐着，等待萧策开口。烛光将他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萧策简直要气笑了。明明是自己救了他，这人反倒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这么－－
　　不卑不亢的。

　　萧策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舆图铺在桌面上。
　　“这是江南舆图，上面标注着苏敬之的据点和势力范围。”

　　苏砚的注意立刻被吸引过去，他细细打量着舆图，上面的标注详细得令人惊叹。
　　他几乎瞬间意识到萧策背后所下功夫之深。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但苏砚明白，如果萧策不想说，此时就算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看来还是得等以后慢慢研究了。苏砚暗想。

　　萧策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出神，轻轻敲了敲桌子。

　　“想什么呢？”他在苏砚对面坐下，给自己韵了杯茶，又指了指图上几处势力。
　　“不知苏二公子觉得，先从哪处下手比较好？”

　　苏砚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落在舆图上。
　　这个问题，他就不信萧策没考虑过。这明摆着又是试探自己。

　　沉吟片刻，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苏州。”

　　萧策把玩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哦？苏二公子有何高见？”

　　苏砚看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无奈，但还是细细道：
　　“苏州是江南的经济中心。若能先行处理，后续其他地方也会容易很多。”

　　他又指了指一处标红，“况且苏州最大商户沈晚棠……与苏敬之联系颇深。越早解决，给予他的打击就越有利。”

　　话音未落，苏砚抬眼，与萧策的视线猛然交汇。
　　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那目光带着探究，带着赏识，竟还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兴奋。

　　气氛突然间陷入沉默，只剩烛火还在微微摇晃。

　　良久，他才听到萧策轻声开口。
　　“很好。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苏砚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萧将军谬赞。”

　　萧策无声笑了笑，也并未追究这个话题。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明日我携军队入驻苏州。”
　　苏砚明白他要说什么。“沈晚棠的动向，我会去打听。”

　　萧策走到门前，又回头深深看了苏砚一眼，目光扫过他左臂的伤口。

　　“今夜……”他顿了顿，转头挑起帘子，“好好休息。”

　　次日午后，阳光懒懒洒在松江上，将苏州繁华街巷的车水马龙倒映在江面。

　　苏砚带上斗笠，白纱遮面，领着晏舟于满城喧嚣间穿行。

　　“听说了吗？萧将军奉令修整，今早刚带兵入城……”
　　身后传来几个姑娘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细语。

　　“萧将军？将军府的萧策将军么？” 其中一个好奇道。

　　“除了他还有谁啊？年纪轻轻就坐上将军府的位置。主要是听说……人还生的封神俊朗。”那姑娘暗自羞红了脸。 “不知这次有没有缘见上一面……”

　　“得了吧。”另一个姑娘打趣道。“那可是萧大将军，你就算见到了又怎么样？”

　　那姑娘似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你不懂。”

　　苏砚在前面听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昨夜密林中萧策那张冷冽的脸。
　　“封神俊朗”吗？苏砚暗想，这个词形容他，可能有些太温柔了。

　　他又微微摇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甩开。
　　正事要紧。

　　他扫了眼周边的大致情况，略微思索了下，朝着江边的市井走去。

　　刚上了桥，便看见前面人群攒动，一阵叫骂声传来－－
　　“你这奴才！走路怎的不看路？这可是要给大人府上送去的丝绸！”

　　听到“丝绸”二字，苏砚心中微动，拨开人群上前。

　　只见一群人马停在桥上，马背上的绸缎色泽亮丽，暗纹流转，正是做工极好的名贵丝绸。
　　只是为首马背上的丝绸不知为何被碰掉几匹，散落在地。

　　方才叫骂那小厮一边慌乱地捡起绸缎，拍去上面的灰尘，一边恶狠狠看着跌落在地上那人。
　　“若是这绸布出了什么闪失，八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坐在地上那人却表现的极为反常。他仿佛对眼前的叫骂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盯着那丝绸看。

　　“嘿——”那小厮明显怒了，“你这奴才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苏砚也被他这直白的视线整得心生疑惑，莫非这绸缎有什么问题？

　　地上那人忽然傻呵呵地笑了。“这些布是要送到知府大人那吗？”
　　小厮骂道：“知道你还敢往上撞？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赶紧地滚，别耽误我正事！”

　　地上那人虽还是乐呵呵的，却突然幽幽开口：“这些布呀－－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苏砚亦心底一惊。

　　有人认出了地上那人，扶额叹气。“惨了惨了……谁又给这傻子放出来乱讲话了……”

　　那小厮怔愣后怒极，一脚踹在那人胸口，把他踹出几米远。
　　“他娘的，你知道这丝绸从哪来的吗？再乱讲话，老子把你舌头拔了！”

　　察觉到晏舟想要上前，苏砚一把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人马向前走远，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开。
　　地上那人在各色目光中爬起，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晃晃悠悠地走了。

　　苏砚远远看着他，若有所思。
　　“晏舟，跟上。”

　　苏砚跟着那傻子走了一段路，天色渐晚，街边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苏砚看着他拐进人烟稀少的街巷，最终站在一颗柳树旁，蹲下身子。

　　他抬手示意晏舟在原地等着，自己悄悄走上前去。

　　只见那傻子手持一根木棍，正拨弄着河里的游鱼，嘴里念念有词。
　　“鱼啊鱼啊……别吃那布……”

　　苏砚缓缓靠近。

　　“那布不干净……吃了会肚子疼……疼到打滚……哈哈哈……”

　　苏砚在他身后站定。“你说的布，是沈晚棠的？”

　　那傻子停下了动作，却并未回答他。

　　片刻后，他缓缓回头，咧嘴一笑。
　　“你身上有血腥味。”

　　苏砚愣在原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傻子又拍手笑道：“那布会咬人……哈哈哈哈……咬得可疼了！”

　　他状若疯癫。“咬屁股！哈哈哈哈……咬官老爷的屁股！”

　　苏砚心底一道白光闪过。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傻子说的不是布。

　　是沈晚棠。
　　是整个苏州的暗流！

　　趁他愣神之际，那傻子丢下木棍，又大笑着跑远了。

　　在苏砚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珠向后转了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回到客栈，苏砚扯下脸上白纱，深吸了一口气。
　　他细细理着脑海中的思绪，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苏州的水要比他想象中的深很多。
　　日后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他正烦闷着，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起身开了门，却见萧策正低头笑望着他。

　　“怎么？”似是看出他神情不悦，萧策调笑道：“苏二公子这是碰壁了？”

　　苏砚拼命忍住才没当场给他翻一个白眼。

　　他淡淡道：“没有。就是有点乏了。”

　　萧策听出他话外的送客之意，有些不满。“刚来你就急着赶我走？”
　　苏砚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萧策没办法，正了正神色。“我来找你，肯定是有正事。”
　　他顿了顿，“我让人送了你的假尸给臣相府。现在你对外，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砚皱了皱眉。
　　假尸？苏敬之有这么好糊弄？

　　“那我怎么办？”苏砚抬眼，“萧大将军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经常蒙着面的人，你觉得他不会怀疑？”

　　萧策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不知苏二公子可否听过－－画皮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