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策天下》Xiao蛮腰

3、遇刺

　　月明星稀，残雪未消。
　　波光粼粼中，一只小船正顺水南下。

　　船舱内，苏砚环着暖炉，冰凉的指尖翻过面前纸册，神情专注。
　　纸册上记录着江南绸缎行情。江南丝绸久负盛名，这次南下，便是为此而去。

　　晏舟早已备好热茶，在桌上缓缓升腾着热气。

　　京城暮春不算冷，但前几日突如其来的雪，为这春色平添了几分寒意。
　　原主从小体弱，身子骨不大好，受不得凉，连带着苏砚也得裹好几层棉被，依然挡不住透体的冰冷。

　　“公子，再坚持一下，大概还有一日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晏舟掀开帘子，钻进舱内，带来些许寒气。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苏砚轻叹一声，“到了苏州，就暖和起来了。”

　　正感概间，船舱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二人瞬间警惕，晏舟起身拨开船帘，查看情况。
　　苏砚被晃得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未等晏舟答话，苏砚只觉余光里一道寒光闪过。

　　再睁眼时，晏舟已然拔剑挡在他的身前，顿时火星四溅。

　　“有刺客！”船夫在舱外惊叫道。

　　只见晏舟刚踏出去舱内一步，“嗖”的一声，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小心！”

　　苏砚话未出口，一支利箭瞬间定在脚边，箭尾微微颤抖，闪烁的寒光倒映在他眸中。

　　他猛地抬头。

　　烟波浩渺中，几艘木船正围靠而来，火把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宛若百鬼夜行。

　　他这艘小船如枯叶般飘荡江中，愈发显得孤立无援。

　　“公子，你先别出来。”耳边传来晏舟略带严肃的嘱咐。

　　苏砚神色凝重，迅速思考着对策。“能解决吗？”
　　“不好说。”晏舟紧紧握着剑，“来人数量不少。”

　　船夫怕是没见过这场面，顿时脸色苍白，“苏二公子，这怎么办啊？”

　　苏砚刚要张口，身子突然一歪，船身又剧烈晃动起来。

　　竟有两人破水而出，跃上甲板，激起的水花顿时溅湿他衣摆。

　　晏舟利落提剑迎上，三道身影瞬间缠斗在一起。

　　苏砚的心猛地往上提了一瞬。

　　四周的木船似乎更近了些，不断有利箭射在甲板上。

　　眼前一片乱象。以一敌百，纵使晏舟武功再高，也难免落得下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苏砚不自觉抿紧下唇，神色有些焦灼。

　　他们的船位于江面正中央，可谓是四面楚歌，不知如何才能脱身。

　　他环顾四周，看着周遭跃动的火光，忽得福临心至，想到一个法子。

　　正因原主畏寒怕冷，临行前晏舟特意多带了些木柴，此时恰好能派上用场。

　　他悄悄拉过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一角的船夫。“会制火把吗？”
　　船夫忙道：“会制，会制。”

　　苏砚目光落在西侧那相对稀疏的船只上，附到船夫耳边，低语了几句。

　　舱外打斗声渐熄，大概是晏舟已经解决了那两个杂碎。
　　而再抬眼时，却见他伸手抹去脸上血渍。

　　围船越来越近，距离已不足六尺。

　　苏砚本就心中不忍。“晏舟，一会你看准时机就走，不用管我。”
　　晏舟自是不肯。“公子，弃主逃跑这样的事，我……”

　　苏砚看着他坚毅的脸庞，轻叹一声。“无妨，我自有办法。”
　　一如这段时日以来的沉稳语气，令晏舟心头一震。

　　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为首的船头上，那刺客一个手势，竟是要强行登船。

　　苏砚却不着急，默默数着时间。
　　“三……”
　　“二……”
　　“一。”
　　一道红光如预想中那般自船尾划过，直直丢向敌船。
　　火焰瞬间燃起，掀起的热浪吹得他衣诀翻飞。

　　那处顿时乱作一团，“着火了！”
　　登船的人也停下了动作，眼里惊疑不定。

　　仿佛是受到了鼓舞，几只火把接连投出，以自身为圆心，精准地丢向围船。

　　江面上顿时火光冲天，浓烟四起，竟有几分火烧赤壁之势。

　　滔天的烈焰中，船身又动了起来，直直朝着岸边冲去。

　　苏砚紧紧攥着袖口，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西侧的围船数量不多，此时又起了火。
　　一片红光扑面而来，等眼前恢复清明时，包围圈竟真被他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浓烟呛得苏砚咳嗽不止。那群刺客见他们要跑，赶忙拉箭，船只竟也燃起了火焰。

　　居然是火箭！

　　苏砚心里暗骂一声，急忙冲晏舟喊道：“晏舟，跳船！”

　　眼见箭雨将至，他咬咬牙，转身跃入江中。

　　密林深处的石块后，苏砚抖着手拔出一支带血的箭。

　　方才他入水时刻，那箭竟跟着破水而来，瞬间射穿了他的左臂。
　　如此力道，可见其做工之精良。

　　究竟是谁，要如此不遗余力的除掉他这位籍籍无名的相府庶子？

　　苏砚看着箭尾刻着的那个蛇纹图案，只觉得有些眼熟。

　　不远处有火光攒动，似乎是追兵将至。

　　周身已然湿透，苏砚只能扯下沾水的衣摆，暂时包扎住伤口，猫着腰转移到树后。

　　不知晏舟情况如何。苏砚暗想。
　　落水后他便与晏舟分散，直到他奋力游到岸边，躲进这片密林，也没能再见到晏舟。

　　“到底躲哪去了？不是说那小子不会水吗，怕不是已经淹死了。”
　　一道声音响起，丝毫不掩饰抱怨之意。

　　“岸上有血迹，他绝对逃到这里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搜！”

　　看着火光逐渐远去，苏砚暗自松了口气。

　　记忆似乎也被刺激到了，他猛然想起原主在父亲书房密信中看到的图案。

　　正是箭尾的蛇形图案！

　　苏砚了然，能让人此番大费周章的追杀他，也只能是他那位“好父亲”了。

　　此处自然是不宜久留，伤口若不及时处理，容易感染发烧。
　　到时恐怕再难走出这片密林。

　　苏砚捂着左臂，在黑夜中紧贴树干，摸索着缓缓前进。

　　树枝交错蔓延，将夜幕遮得密不透风，甚至无法观星辨向。

　　不知道乱逛了多久，走到苏砚都有些头晕目眩时，远处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苏砚以为又是追兵，忙侧身躲到树后。
　　但等了许久，那处火光竟还在停在原地。

　　他探头出来，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那团光好似不是追兵手中的火把。
　　而是……一处篝火？

　　苏砚缓缓向那处篝火靠近，走得近些，几顶军帐的轮廓便也显现出来。

　　莫非是行军驻扎？苏砚心中暗喜，难道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为了防止被发现，苏砚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一步一步挪到距离最近的那颗树后。

　　篝火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看模样应该是个侍卫，面容严肃，手持着剑。
　　另一个不能说是“站着”，准确来说是被绑在了木桩上，正低着头，看不太清侧脸。

　　而二人对面，一人叠腿而坐。

　　他身披玄色大氅，墨发高束，正不紧不慢地端着杯茶。
　　佩剑随意的靠在椅边，火光衬得他侧脸愈发轮廓分明，朗目星眉。

　　气氛沉默了半晌，坐着的那人终于开口：“还不肯说？”
　　被绑着的人抬起头来，倔强道：“想从我这得到主子的下落，绝无可能！”

　　看清这人面容的一瞬间，苏砚心底一惊，瞳孔骤缩！

　　此人正是晏舟！

　　晏舟身上似乎也挂了彩，平日里紧束的头发松散，几缕发丝垂落脸侧，唯有眼中闪烁的光芒未熄。

　　“呵”，靠在椅上的人冷笑道，“倒是条好狗。”
　　他忽然站起身来，“既然问不出来，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这是要灭口？！

　　苏砚呼吸一窒，可这人并不像苏敬之派来的刺客，为何要寻他？

　　看来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来不及多想，他猛然站了出来。
　　“慢着！”

　　那人身影一顿，一旁的侍卫反应过来，迅速将剑横在他的颈侧。

　　“哦？看来是正主现身了。”那人挑起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晏舟见他站出来，神色焦急，忙冲苏砚摇头。
　　苏砚向他递了个略带安抚的眼色。

　　然后他观察着那人的反应，见其并无立马下手的意思，便抛出袖中玉佩。
　　“这是丞相府的玉佩。”他缓缓道，“我就是你要找的苏砚。”

　　“虽然不知阁下为何找我。”苏砚抬头，“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先放了晏舟。”

　　那人忽地笑了。

　　“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情深义重。”他轻声道。
　　“不过别着急，苏二公子。我找你，自然是有要事。”

　　要事？苏砚心里嘀咕，有什么要事得绑了晏舟逼他出现？

　　那人看着苏砚，目光深邃，“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苏砚也笑了，“说是交易，其实我并没得选，不是吗？”

　　那人抬手示意侍卫放下剑，端起茶开始踱步。

　　“我已经派人引开苏敬之的人。不知苏二公子觉得，这算不算得上是诚意？”

　　看来猜想没错，他不是苏敬之的人。
　　苏砚面上不显，淡淡道：“阁下要和我谈什么？”

　　那人停下来，“我要你帮我，除掉苏敬之。”

　　苏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何尝不想除掉苏敬之？可惜初来乍到，他根基浅薄，暂时只能避其锋芒，另寻出路。
　　面前这人，有自己的势力，若能与其合作，必然事半功倍。

　　但他并不知此人身份立场。这人为何要除臣相，又为何要利用他？

　　对于额外的好事，苏砚总是会多留一份心眼。

　　他酝酿了一下措辞，“天下能人辈出，其中不乏有志之士，不知阁下为何选中我？”

　　那人似乎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笃定，“就凭你，有这个能力。”
　　“而且我知道，你我立场相同。”

　　苏砚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既然要合作，阁下不妨先报上名来？”

　　那人好像听出了苏砚语气中的不满，无声笑了笑。

　　“将军府，萧策。”

　　话音刚落，不给苏砚反应的机会，一只手便已伸了出来——
　　“合作愉快？”

　　苏砚犹豫了下，又望向萧策那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眸，缓缓伸手。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