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剑啊》季长青

2、每逢难处倍思亲

　　次日清晨，杜钦起了个大早，收拾利落自己无限接近于零的家当，梳洗完毕，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她又清点了一遍物什，生怕漏了什么东西，还特地把望春拽出来再三检查，以防出了纰漏。
　　手上忙活的同时脑子也没歇着，杜钦努力回想那铁匠和娘的话。

　　辰时仙人到———没问题，还剩半个多时辰，她就是爬也能爬到镇子中心的小广场上去。
　　会有个张什么长老来接她——有大问题，她还是没想起来这位到底到底叫什么。
　　算了。
　　这事能怪谁？全怪自己不上心。

　　杜钦认命得叹了口气，推开门下楼，跟乐呵呵的老板结了账。
　　临走前她还特意又向老板打听了一遍仙人的事，说来也怪，这镇子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无论昨天碰到的铁匠和今天的旅店老板，都见怪不怪，甚至昨天那人还是主动告诉她相关事宜的。
　　杜钦摇摇头，思绪抽离，沿着那老板指的方向专心前进，虽说时候还早，但她可不打算真爬过去。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正是人刚醒、开始活动的时候，可这一路上冷冷清清，别说碰到人了，两边房子的烟囱居然里连烟都不冒。
　　自己别是误入了什么鬼镇吧？杜钦一边踩着青石板，一边胡思乱想。

　　没过多久，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开阔的空地出现在她眼前，跟镇子里其他地方比的话，勉强能夸一句恢宏大气。
　　然而跟想象中人声鼎沸的广场不同，这片有着汉白玉柱子装饰、方砖通铺的空地，此时空旷无比。
　　除了杜钦之外谁也没有，陪着她的只有那些早起的鸟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
　　杜钦有些发愁地看着这一切，默默叹了口气，随便找了颗树，一边暗暗祈祷不要有缺德鸟拉在她头上，一边倚着树慢慢坐了下去。

　　杜钦盯着广场中心，不自觉地开始神游天外，或许没几个人会来？
　　不可能。
　　从铁匠和旅馆老板的态度来看，首先这小镇貌似是仙人固定选人的地方，就是不知道的其中之一还是唯一。
　　应该是之一，如果是唯一的话镇子规模不该这么小……吧？
　　都会有什么人来呢？从那铁匠的态度来看，明显有过甚至是不少被家里惯坏的小孩子跑来这里过，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选上。
　　其他人呢？会是权贵吗？会是寒门吗？或者只是镇子附近哪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厌倦了务农？

　　杜钦皱着眉，她觉得自己现在很焦虑，万一来的人，个个都比她强，仙人看不上她怎么办呢？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摸摸怀里的望春，让自己尽可能放松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无论如何，既然她人都到这了，那么无论接下来有多少困难，她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虽说从心底里讲，她并不是很想修这个仙，但人都在这了，不入仙门，她还能去哪？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陆陆续续有人到场，没一个是她见过的。
　　在场的人年龄各异，但毫无疑问——她是最小的。
　　杜钦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她还能选得上吗？
　　正当她以上刑的心态等待时，场中突然出现两人。

　　一女一男，都是道骨仙风。
　　女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男子则稍年长些，目测二十多岁。
　　女子挎着张脸，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想出现在这里。
　　那男人看上去倒是春风得意，心情好极了。

　　“我乃邵阳峰五峰主之一，云阙峰峰主冯有川”
　　女子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回荡在汉白玉柱子之间。
　　原来这宗门名字叫邵阳峰啊？

　　“多的我也不再提了，浪费口舌。诸位既能成功到达此处，想必都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呢，以防万一，我便多说一句”
　　“若有心怀悔意者，现在自可离去，你我有缘无份，不必强求。”
　　杜钦听完冯有川的话，只觉得哪里不对，就单从这位冯峰主的话和她的经历来看，她是不是漏了什么环节？
　　……算了。
　　她甩甩脑袋，反正她人都到这了，还管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作什么？

　　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出声，也没人离开。
　　冯有川负手而立，轻轻点头。
　　边上的男子立刻会意，挥挥衣袖放出一片云雾。
　　霎时间整个广场云雾缭绕，好似仙境，雾气轻柔地席卷过所有人。
　　杜钦只觉得心神一震，再睁眼，周围环境白茫茫一片，像是被重重雾气围绕一般，耳边响起温和的男声。

　　“诸位莫慌，此乃我邵阳峰传世法宝……”
　　声音模模糊糊，越来越小，杜钦下意识握住剑柄，就在她即将拔剑的那一瞬，突然之间云雾散去，一切又清晰起来，只是周围的环境和先前比却是大变了样。

　　杜钦稳住身形，抬起头，却看见方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温和的冲她笑着。
　　测试开始了？话说这仙人态度还挺好，她还以为对面得拿下巴看她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本打算等她先开口的男子终于憋不住了，主动向她解释道。
　　“我名张归河，你母亲应该同你提起过我。”
　　他甩了甩掌中那根洁白的拂尘，耐心等她的反应。
　　杜钦思绪飞转，心下了然。
　　她故作惊讶，向张归何躬身施礼，努力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来。

　　“原来是您！久仰张长老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她也不管这话说得对不对，总是先恭维一下肯定没问题。
　　对方果然一脸受用的样子，眉头扬得都更高了。
　　……还挺能摆官架子。

　　张归何被夸高兴了，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他神色一正，开口道：
　　“详细情况呢，你母亲已同我说过了，多的你也不必担心，若有什么事，我自会替你摆平。”
　　自己这是靠上大树了？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张归何又继续道：?? “你是个有仙缘的好孩子，好好修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杜钦。
　　道骨仙风，神采飞扬。

　　经典画大饼环节，搭配他这副好皮相，杀伤力翻倍。
　　杜钦回忆着杂书中的环节，照葫芦画瓢似的在心里评价道。
　　接下来会说什么？收她为徒？

　　张归何眼含笑意看着她，再度开口。
　　“不知你可愿拜我为师？”
　　果然，杜钦为自己的预见性鼓掌，她猜得可真准。
　　见她没立即同意，张归何连忙追加吸引力，仿佛生怕她被别人抢去。

　　“我乃邵阳九峰主之一，翠微峰峰主。”
　　“你若愿意拜我为师，便是我座下唯一的亲传门生。”
　　他掏掏衣袖，翻出一个小口袋来，那口袋是拿天青色的软绸子缝的，边上又拿金线溜了一圈，金光闪闪，贵气逼人。

　　哦，企图用物质诱惑我。
　　话说他刚刚说的九峰主是什么意思？方才那自称云阙峰峰主的人不是说自己是五峰主吗？怎么一会五一会九的？
　　乱七八糟。
　　杜钦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

　　还没等她理清思路，张归何又开始叭叭。
　　“我那处虽环境清苦了些，但该有的都会有，绝不会少你一份。”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邵阳峰掌门吴浑乃是我至交好友，我二人自打入山门起便相识。”
　　哦，有人脉。
　　看来娘还是挂念着我的，没真让我自生自灭。
　　杜钦有些感动，心里默默原谅了亲娘把自己扔出家门的行为。

　　“哪怕你不愿入我门下，我也能替你引荐别的峰主。”
　　话是这么说的，事能不能办就不保证了。

　　杜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俊杰杜钦选择顺坡下驴。

　　她抱着剑，郑重得向张归何深施一礼，可惜也不知是因为剑太沉，还是她不怎么会行拜师礼，整个动作歪歪谢谢，看起来别扭极了。
　　张归何哭笑不得地扶住她，生怕摔着孩子。
　　他顺带看清了杜钦挎着的那口剑，心中顿时一阵无奈。
　　到底是孩童，否则谁会带着把凡铁求仙问道？不过既然是他自己的门徒，那他肯定不会让她背着这玩意出去丢人。
　　等过几天他就寻把好剑，把这破玩意换了。

　　沉迷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中的张归何，此时心情非常好。
　　他乐呵呵地拍拍小徒儿的脑袋。
　　“叫师傅。”
　　“师傅。”
　　张归何听得心花怒放，终于啊！他终于有徒儿了！

　　他越看杜钦越觉得这小姑娘招人喜欢。
　　当初杜家主拜托他帮忙时，张归何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愿意。毕竟自己还顶着一脑袋烂账呢，哪有空替别人照顾孩子？

　　他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幸运人士把麻烦外包出去，比如藏星峰那个钱兆就很不错，又是五峰主，人品也说得过去，从前也是个当老师的，擅长干这事。
　　更重要的是，这人心软得很，他只要随便说两句真真假假的话，钱兆就一定会愿意再收个小徒儿。

　　哪成想初见这小姑娘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
　　虽说小小年纪不知为何耷拉着张脸，但他就是一眼相中了，越看还越觉得是个好苗子，那他肯定要收在自己门下好好养。

　　杜钦松了口气，看来第一关是过了。
　　就是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九九八十一难等着她。
　　她试探性的开口：
　　“这是哪？”
　　“问心镜，普通弟子入门需经由问心镜考验，你已入我门下，便不需要了。”
　　“那其他那些人……”
　　“他们这会还在心镜里，估计快出来了。待会回了宗门，你只管站在我身边就好，出现什么问题都有师傅在。”

　　话虽如此，就邵阳峰这小破地方，怕是再过八十年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哦，也不对，即使偏远式微如邵阳峰，依然有一帮人为了屁大点权力和利益斗得你死我活。
　　当然了，即使渺小如邵阳，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已经是一生都触碰不到的高天星辰了。

　　张归河摸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掐指一算，到时间了。
　　他轻咳一声。
　　又是一阵恍惚，白雾散开，高天白云，苍松翠柏，山岭巍峨，耳边是鸟语虫鸣，自在随心。
　　杜钦回过神来，抬头环顾一圈。看到不远处的张归何后，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他身边。

　　张归何抬手掐了个诀。
　　场上顿时出现十几个乱七八糟的人，除个别几人能站立之外，大部分不是歪着就是倒着，更有甚者直接面朝下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杜钦仔细打量了一圈，发现只有三个人是刚刚见过的。
　　看来那幽奇镇不是唯一的招生点，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个地方都是谁去招人的。

　　张归何耐心等着这帮奇形怪状的人回魂，等所有人都勉强直起身子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恭喜各位，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我邵阳峰弟子了”
　　“请诸位先随我移步到虹霓殿。”
　　张归河一甩拂尘，转身踏步上了一旁的石阶。
　　看这架势是打算爬山过去了。

　　杜钦心里直犯嘀咕。
　　她长这么大以来，在有限的十三年人生中把精力投入无限的琴棋书画里，决不肯施舍一丝一毫的力气给她讨厌的骑射武术。
　　这成功导致杜钦的体能状态不说是举世无双，也算得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她硬着头皮跟上张归河轻轻飘动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踏上石阶。
　　没走出去两步，她就听见后面有人不满的抱怨声，也有人在低声劝解，居然还有结伴入选的幸运儿。

　　杜钦暗自羡慕的同时抬头看了眼张归河，这人好似听不见一般，并不出声呵斥，平静地爬着陡峭的石阶。杜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心里对仙人、仙门的好奇愈发浓郁了起来。

　　垂虹峰，邵阳峰如今的主峰，由于规模紧凑，平时除商议要事外还担任着教学场地、活动礼堂等等用处，几乎全部邵阳门人白天的活动范围都在这里。
　　五峰主和掌门的居所也在此处。
　　虹霓宝殿，便是垂虹峰主殿，也是整个邵阳最重要的建筑。

　　数不清到底休息了多少次后，众人总算艰难地爬到了垂虹峰，正儿八紧踏入了邵阳的山门。

　　杜钦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建筑，耳边是张归何依旧平静的嗓音，不愧是仙人，走了这么久，居然连气都不喘。

　　“我们到了”
　　他拿着拂尘向建筑遥遥一指
　　“那便是虹霓殿，诸位，请吧——”

　　张归河饶有兴致地看着于这帮人强打精神往虹霓宝殿走去，有人腿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却还硬撑着一瘸一拐地迈步向前。

　　杜钦犹豫了一瞬，随即抬腿向张归河走去。
　　她边走边拿衣袖擦着汗，刚才的运动量对她而言太超前了。
　　张归河见状忙上前一步，掏出帕子替她擦干净汗湿的鬓角和额头，又不留痕迹地冲她掐了个手印。
　　杜钦只觉得神清气爽，原本黏在后背的衣物重新干爽柔顺了起来，连带着体力都恢复了一点。
　　看来找个好师傅还是有点好处的。
　　杜钦边想，边被张归何领进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