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隐藏大佬先婚后爱》豌杂面

4、山雨欲来

　　京城的密报，内容比顾离预想的更棘手。

　　并非直接的斥责或阴谋，而是一份措辞温和、关怀备至的中旨，皇帝体恤镇北将军戍边辛劳，念及北地苦寒，特遣一队内廷御医院精干医官并诸多珍稀药材，不日将抵达宁朔，名为“襄助将军调理边军将士伤病”，实则是又一次明目张胆的渗透与监视。带队的是皇帝新近提拔的御前副统领，姓周，据说是个笑面虎，最擅长从细微处找茬，罗织罪名。

　　与此同时，南边几个州郡春旱接夏涝的消息也陆续得到证实，流民数量开始增加，虽未成大规模，但已有向北移动的迹象。宁朔城是北疆门户，又是相对富庶安稳之地，必然首当其冲。

　　内忧外患，一时俱至。顾离捏着密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不怕真刀真枪，哪怕来的是敌军。但这种绵里藏针的“关怀”，还有可能引发治安混乱、消耗粮草物资的流民问题，处理起来处处是坑，稍有不慎就会授人以柄。沈青崖留下的记忆里，对这类事情的处置虽有旧例，但多是强硬弹压或敷衍打发，以她现代人的思维来看，隐患极大，且极易引发民怨。

　　更让她心烦的是，那个该死的系统，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竟然又跳出来刷存在感。

　　“检测到外部环境复杂度提升，任务难度评估上调。提示：目标人物好感度是宿主应对危机的重要潜在助力。请宿主积极提升与目标人物的互动质量与深度。”

　　助力？顾离瞥了一眼虚拟面板上依旧停留在“初步信任，观察期”的好感度估算，只想冷笑。苏流萤那副风雨不惊、深不可测的样子，不给她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还助力？

　　但系统的提示，也并非全无道理。流民安置涉及粮草、医药、治安、工役调配，千头万绪。苏流萤既然能“偶然”记得古书里的矿脉识别法，那是否……对其他实务也有所了解？哪怕只是多一个可以商量、至少不会泄露机密的人呢？

　　顾离决定再试探一下。这次，她不再绕弯子。

　　隔日，她带着几分舆图和文书，再次踏入漱玉院。院中那几丛兰草似乎比之前更葳蕤了些，在略显燥热的初夏微风里轻轻摇曳。

　　苏流萤正在廊下绣着什么，见顾离来了，便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相迎，依旧是那副清淡模样。

　　顾离开门见山，将流民渐近、朝廷医官将至这两件事，择其概要说了。她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焦虑和其中蕴含的政治风险，只将其描述为需要处理的公务难题。

　　“……流民安置，不外乎设粥棚、开荒、以工代赈。”顾离指着舆图上几处可能的安置点，“然今岁情况或有不同，人数、后续动向皆难预料。府中库粮、药材虽有储备，但需统筹边军与城中百姓用度，不敢轻动。夫人……往日可曾听父兄长辈谈及，或是从书中看到过，应对此类情形，可有更稳妥、或更……有效率些的法子？”

　　她问得直接，目光紧盯着苏流萤。

　　苏流萤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些标记处，又掠过顾离眉宇间即便掩饰也难藏的凝重。她心中了然，顾离此刻面临的，绝非简单的“公务难题”。皇帝派医官是监视，流民是烫手山芋，两者叠加，一个处理不当，就是动摇北疆根本的大祸。

　　她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细微的绣纹，似乎是在思索。顾离没有催她，只是等待着。

　　片刻后，苏流萤抬起眼，声音依旧平稳：“将军所虑甚是。妾身愚见，旧法虽稳妥，却未必全然合用。妾身……幼时随母亲打理过一阵庄子，略知稼穑艰难，也见过荒年庄客如何自救。”

　　她顿了顿，见顾离听得专注，才继续缓缓道：“流民北来，所求不过活命安身。若只设粥棚，易生惰性，且聚众易乱。以工代赈固然好，却需先行勘察，确定何处有切实可行、且不误农时的工程。宁朔地广，或可先行派出小股机敏人手，混入流民队伍，一则探其确切人数、来源、主要诉求；二则暗中引导，将其分散引向几处预设的、地广人稀、又有水源的谷地或荒滩，避免全部涌入城下，造成拥堵惊惶。”

　　顾离眼睛微微一亮。这思路，有点像现代的问题调研和分流引导！虽然苏流萤说得古雅，但内核是清晰的逻辑和步骤。

　　苏流萤继续道：“至于工役，未必非要大兴土木。眼下初夏，正值草木丰茂之时。或可组织有力气的流民，进山采集药材、砍伐可用于修补城墙房屋的木材，按量计酬，换取粮米。体弱者、妇孺，则可令其纺麻、编织、或协助城中药铺处理采集来的药材。总之，使其各尽所能，有所劳作，方不易生事，也能补充府库或市集所需。”

　　“还有一事，”她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流民中若有通晓手艺的匠人，或读过书、能写会算之人，不妨格外留意，妥善安置。此类人安定下来，于安抚人心、日后建设，或有大用。”

　　顾离听得心头震动。这哪里是“略知稼穑”的深闺女子能想出的办法？这分明是系统性的社会管理和人力资源调配思路！虽然受限于时代，没有更先进的工具和概念，但其中体现出的条理性、前瞻性和对人性的洞察，绝非寻常。

　　她看着苏流萤沉静的面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这位“攻略目标”的认知，或许真的流于表面了。沈青崖记忆中那个模糊而苍白的影子，正在被眼前这个言语清晰、思虑周全的女子所取代。

　　“夫人所言……甚有见地。”顾离压下心头的惊异，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赞许，而非震惊，“那朝廷即将派来的医官队伍，夫人以为，当如何接待安排为好？”

　　这个问题更敏感，直接涉及皇帝与边将的博弈。

　　苏流萤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摩挲着杯沿，半晌才道：“陛下体恤，自当感激涕零，妥善接待。医官们远来辛苦，必以礼相待，安排清净舒适的住所，一应饮食起居，皆需周到，显我北军感念皇恩之诚。”

　　顾离点头，这是应有之义，也是表面功夫。

　　“至于他们若要‘襄助’诊治边军伤病……”苏流萤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冷光，“将军麾下将士，为国戍边，伤病自有军中郎中料理，章程、记录皆全。御医院的大人们技艺高超，不妨请他们多为宁朔城中百姓义诊，或指点军中郎中一些精妙技法。一来惠及百姓，彰显陛下仁德；二来嘛……军中伤病，涉及军务机要，人数、伤势、分布，皆需谨慎。大人们初来乍到，不若先熟悉环境，待日后……再说。”

　　她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热烈欢迎，盛情款待，然后客气地将他们与军队核心伤病体系隔离开来，用“为百姓义诊”这种冠冕堂皇又难以拒绝的理由，把他们支到相对公开、易于掌控的场合去。

　　顾离心中又是一震。这不仅是防范，更是主动的布局和反制。将皇帝的监视，转化为收揽民心的机会？

　　她看着苏流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人，似乎总能从她意想不到的角度，给出清晰而有效的建议。

　　苏流萤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看向院中兰草，轻声道：“妾身胡言乱语，都是些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空想。具体如何行事，自然还需将军与诸位大人定夺。”

　　顾离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不，夫人所言，句句在理，颇有启发。我……本将军会仔细斟酌。”她连忙改口。

　　苏流萤似乎并未察觉她那一瞬间的卡顿，只是微微屈膝：“能为将军分忧万一，是妾身的本分。”

　　离开漱玉院时，顾离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心头压着的大石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些许光亮和思路。但同时，对苏流萤的好奇与探究欲，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真的只是一个没落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吗？还是说……沈青崖的记忆和世人的认知，都远远低估了她？

　　顾离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苏流萤独自在廊下站了许久。

　　她看着顾离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深。

　　她方才给出的建议，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有基于她五年來对北境、对朝堂、对人心的了解，也融入了一些现代管理学的朴素思想。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献策”，有几个目的：

　　其一，自然是示好与加深绑定。在顾离面临棘手难题时提供切实有用的帮助，比送十件珍宝更能提升“好感”与依赖。这符合她引导顾离、逐步摸清其底细的策略。

　　其二，是展示价值。她要让顾离意识到，“苏流萤”并非无用的花瓶，而是潜在的、可以倚重的助力。这种价值，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中，或许能成为她的护身符，也能增加她在顾离那里的筹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在通过这种方式，悄然影响北境的未来。流民安置得当，可增户口，稳边疆；巧妙化解皇帝的监视，可保北军相对独立，减少内耗。这些，都是她作为“苏流萤”生存的根基，也是她内心深处，或许自己都未曾完全承认的、对这片她生活了五年、已然熟悉的土地与军民的责任感。

　　至于皇帝……苏流萤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那位深宫中的帝王，对沈青崖的猜忌从未停止。这次派医官，不过是又一次试探。真正的风雨，恐怕还在后头。

　　她转身回到屋内，从隐秘处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佛经，翻开其中一页，里面用极细的笔触，记录着一些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符号和简略词汇。那是她这些年来，凭借前世记忆和暗中观察，梳理出的关于这个朝代、关于皇帝、关于朝中几股势力的关系脉络图，以及一些关键的资源节点和潜在风险。

　　她的指尖在一个代表“南境”的符号上停顿了片刻。流民……或许不只是天灾。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自天际缓缓聚拢，压向宁朔城头。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漱玉院中，那几丛看似柔弱的兰草，却在渐起的风中，稳稳地挺立着叶片，幽香暗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