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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流成冰 ...


  •   梅林之行后,将军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顾离照常处理军务,苏流萤依旧深居简出。只是,顾离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若说之前,苏流萤的目光像一口深井,平静无波,难以窥测。那么现在,那井水仿佛结了冰,冰面依旧光滑如镜,映出她的身影,却更清晰地照出了她自己的异样与不安。冰层之下,似乎有更冷、更深的东西在缓慢流动,带着无声的审视,让她一举一动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几分。

      她开始更加谨慎。系统商城里那些超越时代的“攻略道具”她暂时不敢用,只能笨拙地延续着“送温暖”的路线,只是更加留意原主沈青崖的行为习惯,努力模仿得更像些。她甚至开始主动翻阅沈青崖书房里的一些私人笔记、往来的旧书信,试图填补那些记忆空白。

      越看,越心惊。

      沈青崖此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夫。她心思缜密,对北境军政、朝堂局势乃至府内人事,都有自己一套清晰冷酷的算计。笔记中某些处理“不安分”下属或潜在对手的手段,让顾离这个现代人都感到背脊发凉。而一些只言片语里流露出的对皇帝的忌惮、对朝中某些派系的厌恶,更是让她明白,自己坐着的,是怎样一个烫手山芋,又是怎样一个……与苏流萤看似平静的婚姻之下,可能潜藏的、由皇帝亲手埋下的猜忌与监视的种子。

      她与苏流萤之间,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戒备与演戏?原主沈青崖,对这个皇帝强塞的、出身没落却清高的夫人,又是何种真实态度?

      顾离感到一阵头痛。这任务,比她最复杂的实验数据分析还要难缠百倍。

      而漱玉院中的苏流萤,心境则更为复杂。

      梅林那一瞬间的“叩击”节奏,几乎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那节奏太过独特,属于顾离的实验室烙印。眼前这个人,不是沈青崖。或者说,沈青崖的躯壳里,装着的是她那个来自现代、嘴硬心软、总跟她较劲的学生。

      这个认知让她最初的震惊与荒谬感褪去后,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更沉重、也更微妙的东西。

      她比顾离更早来到这个世界。确切地说,在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真正的苏流萤——那个被家族遗弃、对命运充满恐惧的少女,在一场几乎要了她性命的风寒中悄无声息地逝去。而她,苏槿,现代顶尖学府最年轻的材料学教授,理智、冷静、习惯于掌控一切——就在那个时刻,意识被强行扯入了这具冰冷而虚弱的躯壳。

      那时,她以“苏流萤”的身份嫁入将军府,已经两年。真正的沈青崖,戍守边关,与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见面寥寥,彼此间只有基于政治婚姻的、冰冷的审视与疏离。

      最初的几年,是艰难而危险的磨合与伪装。她必须在病榻上“奇迹般”地好转,必须小心揣摩着原主残存的记忆与性格习惯,利用自己远超时代的学识和心智,在沈青崖那双锐利而充满评估意味的眼睛注视下,一点点巩固自己“体弱安静、略通文墨、不惹麻烦”的夫人形象。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沈青崖,分析北境与朝堂的局势,为自己在这陌生世界危机四伏的处境中,寻找最安全的立足点。

      她发现沈青崖虽手段强硬,御下极严,但对北境军民确有责任之心;发现她与皇帝之间那根紧绷的、充满猜忌的弦;也发现……沈青崖内心深处,或许对这场政治婚姻同样感到束缚与无奈,对她这个“安静不惹事”的摆设夫人,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对待易碎物品般的疏远保护。

      日子便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平静与互相试探中,过了数年。苏流萤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沈青崖的冷漠与偶尔流露的、生硬的关照,也习惯了将自己真正的思想与能力深深隐藏。

      直到数月前,沈青崖在一次看似寻常的边境巡视归来后,一切开始变得不同。

      起初是极细微的:一些用词习惯的改变,对一些旧事记忆的模糊,以及……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茫然与焦躁。苏流萤起初以为是边境劳累或朝堂压力所致。但随着观察的深入,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细节越来越多——对甜食过于精准的“投喂”,处理某些府务时全然不同的思路,以及,那双眼睛里越来越掩饰不住的、与沈青崖的杀伐决断截然不同的、属于学者的审视与计算。

      她心中渐渐升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猜想。而梅林那个敲击节奏,成了压垮怀疑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猜想近乎证实。占据沈青崖身体的,是顾离。她那个学生。

      苏流萤的心情复杂难言。有一丝他乡遇“故知”的荒诞慰藉,但更多的,是更深的疑虑与警惕。顾离为何会来?她知道自己是谁吗?她带着怎样的目的?那个所谓的“系统”和“任务”,又是怎么回事?……苏流萤的指尖微微收紧。这背后,是否藏着更危险的秘密?

      她决定按兵不动,继续观察。顾离显然还没有认出她,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苏流萤”内核已经换人。这是她的优势。

      但她也没有完全消极等待。她开始更主动地,在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场合,留下一些“痕迹”。

      比如,顾离某日来漱玉院时,看到苏流萤正在临帖。写的是前朝某位书法大家的行楷,笔力谈不上多么雄浑,但结构工稳,气息清雅。顾离对书法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好看。她正想找个话题,目光却落在摊开在一旁的、已经写满字的一叠旧宣纸上。

      那上面的字迹,与正在临摹的略有不同,更加……怎么说呢,更加冷峭、锋利一些,转折处带着一种特有的劲道,不像寻常闺阁笔墨。顾离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苏流萤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将那叠旧纸收起,语气平淡:“早些年胡乱写的,让将军见笑了。”

      又比如,一次闲谈中,顾离提起北地某种稀有矿藏的开采不易。苏流萤垂眸斟茶,缓缓接了一句:“妾身昔年在家时,偶尔翻阅杂书,曾见前人笔记提及,此类矿脉往往伴生特定岩层,其色泽纹理略有不同。若能细察,或可省去许多盲目开凿的功夫。” 她说的是一种很基础的现代地质学常识,但用古人笔记的口吻包装起来。

      顾离当时正为军械铸造所需的某种金属供应不稳而烦心,闻言心头一动,下意识追问:“哦?何种色泽纹理?”

      苏流萤便淡淡描述了几句,看似模糊,实则指向明确。

      顾离将信将疑,暗中吩咐懂些矿脉的亲信按此留意,不久竟真的在一处原本认为贫瘠的山岭侧翼,发现了品位更高的矿苗!消息传回,顾离惊愕之余,对这位“夫人”不由得刮目相看。原主记忆里,苏流萤只是“略通文墨”,没想到竟有这等实用的偏门学识?

      这又成了苏流萤布下的另一个疑阵。她在悄悄展示一些“超时代”但又不算惊世骇俗的见识,既加重顾离对她的好奇与探究欲,也一点点松动“古代深闺妇人”的刻板印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将军与夫人似乎比以往更“融洽”了些。顾离来漱玉院,偶尔也能聊上几句兵书以外的话题,甚至开始请教一些文史典故——她需要恶补这些常识,以免再闹出笑话。苏流萤则总是有问必答,语气温和,解答清晰,偶尔还会引申开去,说些有趣的逸闻或自己的见解,让顾离听得入神。

      一种微妙的、介于试探与交流之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顾离渐渐觉得,苏流萤并不像最初以为的那样只是一潭死水。她就像一座掩藏在云雾中的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安静清冷,但水下或许有着意想不到的深度与轮廓。这种发现,让她的“攻略”任务,似乎不再那么纯粹是负担,反而生出了一丝探究的兴趣。

      而苏流萤,则在每一次对话和观察中,更加确认顾离的身份,也更加了解这个学生——或者说,这个被迫卷入陌生世界的年轻人——的处境与心性。她看到顾离的努力与笨拙,看到她的焦虑与偶尔流露出的脆弱,也看到她在处理军政事务时,那种属于研究员的、试图寻找规律与最优解的本能,正在与沈青崖留下的框架和本能艰难融合。

      这种感觉很奇异。她们曾是现代的师生,关系算不上融洽,彼此都认为对方固执难搞。如今却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古代时空,披着别人的皮囊,进行着这样一场无声的、关乎身份与生死的暗战与……重新认识。

      苏流萤偶尔会想起在现代的顾离。那个总是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扎着利落马尾,在实验室里较真到有些固执,会因为数据不理想而熬夜,也会在背后偷偷吐槽她“变态甲方”的年轻研究员。她记得顾离有一次为了验证一个参数,连续三天泡在实验室,最后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手里还攥着实验记录本。那份专注和执着,曾让她暗自欣赏。

      而眼前的“沈青崖”,在处理军务时,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类似的专注神情,眉心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尽管她在努力克制这个小动作。这种跨越时空的相似性,让苏流萤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的,是理智的权衡与警惕。顾离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她的“任务”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苏流萤无法确定,当任务要求与她们当下的处境、甚至与彼此的安危产生冲突时,顾离会如何选择。

      她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是继续伪装,静观其变?还是……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冒险揭破这层窗户纸?

      苏流萤还没有答案。她只知道,冰面之下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而她们两人,都被这暗流裹挟着,走向未知的深处。

      一日,顾离接到京城来的密报,神色凝重地去了书房,直至深夜未归。

      苏流萤在漱玉院中,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划过冰凉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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