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是见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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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滕岱还在加班，你问她为何自愿在工作台前待到这么晚，其实她也不愿意，实在是懒惰成性的她在文物修复限期截止的前一天才想起来，一个月前还有一件文物待修复……唉，感觉也就摸鱼了几天，怎么突然间一个月就过去了呢？害得她最后一天紧忙加班。
窗外悄然下起了小雨，夏至时节，雨就像财神爷挥洒的金币般，落在了每一片土地上。有人淋雨也悠闲自在，而有人骂骂咧咧地往家赶……
一声惊雷将滕岱从沉思中带回来，她转头看向离自己有一个工位间隔的窗户，许是雨下得有些急促，噼哩啪啦地撞击在玻璃上。
“啧，又下雨，又下雨……一会儿又得打车回去了，这鬼天气，今下午还阳光明媚，晚上就下这么大的雨……”滕岱不满地抱怨起来，好像多说两句，老天爷就会听到将雨停了，给她行了个方便似的。
“轰隆——”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声，滕岱蓦然回头，又一声巨雷响了起来……
这次她总算反应过来了，是老天对她刚才的吐糟表示不满，她立马双手合十，虔诚求饶，“亲爱的……不，尊敬的上苍大大，小辈刚刚只是口误，纯口误，不是发自真心的，实在抱歉，不应那么吐槽说您，您行行好，不与辈一般见识好嘛！刚刚只是因为工作，对，工作比较烦心，这一个月工作量真的太大了，所以一不小心寻找了一个发泄口，又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在一番虔诚的求原谅下，天边的巨雷声才缓缓收尾，滕岱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回头又看见了桌上还没有处理完的《山海异闻录》残页，又要继续工作了……
《山海异闻录》残页，据说是从皖南某座明代藏书楼的夹墙里发现的，一同出土的还有半部虫蛀严重的《淮南子》抄本。残页只有巴掌大小，纸质是典型的明代竹纸，边缘焦脆蜷曲，像是经历过短暂的灼烧又被及时抢救下来似的。最特别的是墨迹——不是常见的松烟墨或油烟墨，而是一种罕见的暗银色中泛着幽蓝的墨色，修复室的老主任看过之后沉吟半晌，只说了两个字：“陨墨。”
滕岱戴的蚕丝手套的指尖轻触纸面。触感比她预想的更润，不似寻常古纸历经数百年后的干涩，反倒像是浸过某种极淡的油性物质。她用修复专用的冷光放大镜仔细端详墨迹边缘，那些描绘异兽的线条在放大下呈现出奇异的立体感，墨色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颗粒在反射灯光，流转着星子般的光泽。
确实是陨墨……
这种墨的制法早已失传，据零星古籍的记载，需取陨铁研磨至微尘，混合深海鲛油、昆仑雪松胶，再于冬至子时取无根水调和，成品墨迹千年不褪，且遇特定光线下会显星辉。她只在老师的老师笔记里见过描述，实物倒还是头一回见。
“可真是个稀罕物啊，失传的墨写的，这得值多少钱啊，得有市无价吧。”她自言自语，一边心中盘算着将这件文物卖了具体能换来银行卡里面多少个0，一边又转身去往身后的工位旁边的恒温恒湿柜，从中取出调配好的揭裱液。
在回到工位上，又不禁谴责起刚才的想法：滕岱，你是一名光荣的文物修复师，还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怎么能有这么邪恶的想法呢？你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赚大钱，不，早日入党成功！
所以，继续工作……
揭裱是古籍修复中最考验耐心与手感的一步，为了更好的保护文物，滕岱将呼吸调整至最缓，排笔尖轻触纸背，如同在触碰蝴蝶颤抖的翅膀。
液体缓缓渗入，纸背逐渐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她能看见墨迹在纸的另一面晕开的轮廓——那是一只形似虎豹却生有双翼的异兽，正仰首向天，姿态狂野。残页上仅存的文字只有寥寥几行，她一边操作，一边在心中默念那些断续的句子：
“……西行四百里，曰，曰峚山……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
这是《山海经·西次三经》中关于峚山的记载，讲的是黄帝取玉膏服食成仙的故事。但眼前的残页上，“峚山”二字之后的内容却与传世版本不同。在“是有玉膏”四字下方，多出了一行蝇头小楷的批注：
“后土司衡，掌三千界，玉膏非飨，乃界钥之泪。”
后土司衡，掌三千界。
滕岱的笔尖微微一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一行与文物毫不相关的字？而且这行批注的笔迹清峻峭拔，与正文的端稳隶书不同，显然是后来者添注的。
后土，不是大地之母，载物之神吗，在正统道教神系中位属四御之一，执掌阴阳生育、大地山河。但“司衡”，“三千界”，听起来更像是后世衍生的民间信仰或隐秘传承中的描述。
她凝神细看那八字批注，笔锋转折间隐隐有金丝般的暗光流转——这墨，好像也与正文的陨墨不同。
工作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不太像是错觉……
“呃……我这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该不会是上天还没有原谅我刚才的所做所言，从地府捞了一只鬼特意来吓我的吧？！！！”她低言细语，生怕惊扰到了周围的环境，越这么想，滕岱的腿就越有些发软，似是要跪下的程度……
忽然，侧灯的灯焰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光影在纸面上晃出几道诡异的波纹。窗外雨声依旧，但某种更深沉的寂静渗透了进来，就像是整座建筑突然沉入了水底。
滕岱更害怕了，闭上眼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恐惊扰“屋中其他人”。
修复室内安静的可怕，不同寻常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滕岱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心中一直默念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咔哒，，，咔哒……”秒针行走的声音传入滕岱的耳中，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豁然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根据那看到的零点几秒的场景，滕岱慢慢说服自己屋内没有其他东西，经过了几秒钟的心理斗争，最后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修复室一切如常。恒温恒湿机发出低频的嗡鸣，标本柜的玻璃门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倒影，墙角那盆文竹在空调微风中纹丝不动。可刚才那股异样感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屏住呼吸，在视线之外静静注视她。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残页……
就在这一低头的刹那，她看见了——
那行“后土司衡，掌三千界”的批注，墨迹边缘正在极其缓慢地……渗开。不是纸张受潮的那种晕染，而是墨色本身像有了生命般，从笔画边缘渗出极细的、蛛丝般的金线。这些金线在纸面上蜿蜒爬行，所过之处，竹纸的纤维竟然微微隆起，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滕岱屏住呼吸，缓缓放下排笔，心中惊悚，但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她强装镇定，压住害怕的感觉，从工具架上取来一根极细的金属挑针，她用针尖极轻地点向一条金线延伸的末端。
触感冰凉。
不太像是墨的冰凉，是某种更深邃的、接近金属的寒意，顺着金属挑针传导至指尖。而就在针尖触碰到金线的瞬间，那金线陡然一颤，竟如活物般缩回了墨迹之中！
紧接着，整行批注的八个字，同时亮起一层淡金色的、近乎虚幻的微光。
不是反射灯光，是字迹自己在发光……
滕岱猛地收回手，后背撞上了工作椅的靠背。椅子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灯焰又晃了一下，这次幅度更大。光晕在墙壁上拖出扭曲的影，那盆文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枝枝叶叶的轮廓竟有几分像是……伸展的手。
她强迫自己定神，再次看向残页。
金光已经敛去，字迹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但纸面上多了一样东西——
在“界钥之泪”四字的正下方，竹纸的纤维间，正缓缓沁出一滴液体，如同文字在哭泣般，流下了一滴伤心的泪水。但又不似平常的水，极淡的金色，微微粘稠，在灯光下泛着类似蜜蜡的光泽。它从纸纤维深处渗出，逐渐凝聚成饱满的一滴，悬挂在纸的边缘，将坠未坠。
滕岱盯着那滴金液，脑中飞快闪过师祖笔记中的一段记述：
“……陨墨者，天外之物所制，性灵而通幽。若遇古脉血气，或显异象，有液渗出，其色淡金，其质类髓，古称‘墨髓’。见此髓者，皆涉非凡之秘，慎之再慎之……”
墨髓？！！！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意识，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
滕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从工作台角落取过一只素白瓷碟——那是准备用来盛放旧裱糊刮下来的废浆的。瓷碟刚移到纸页下方，那滴金液便无声坠下。
“嗒。”
极轻微的一声，金液落入碟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整间修复室的灯光——主灯、侧灯、墙角的备用灯，甚至仪器面板上的指示灯——全部剧烈闪烁起来！
“我_靠……”滕岱小声地骂了句，心中一直在祈祷：拜托拜托，不要搞我啊，我身无分文，不值当的……
明灭不定，频率快得让人心悸，实际上她已经开始心悸了。光影在墙壁、柜面、玻璃上疯狂跳跃，那些古籍修复工具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扭曲成怪诞的形状。恒温恒湿机的嗡鸣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
滕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撞击。她没有动，左手死死按在工作台边缘，右手已悄然摸向台面下的紧急呼叫按钮——那是直通保卫处的。但她的指尖在触到按钮前停住了。
因为那碟中的金液，正在发生变化。
淡金色的液体在瓷碟中心缓缓摊开，没有像普通液体那样随意流淌，而是循着某种既定的轨迹，在碟底勾勒出线条、图案……
不，不是图案。
是字。
三个古老的篆书文字，在碟底逐渐清晰成型。笔画刚劲，结构奇古，滕岱研习古籍多年，竟一时无法完全辨识，只勉强认出最后一个字似乎是——
“衡”。
前两个字的笔画交错盘绕，隐隐构成一个类似人形踏地的图腾，而“衡”字居于其下，如同承载着某种重责。
就在她试图辨认的这几秒钟里，闪烁的灯光达到了顶点，然后——
“啪。”
一声轻响，所有光源同时熄灭。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整间修复室。
“我靠，这……这是干嘛啊？我真的是身无分文，没有东西值得您图的？真的，骗您我是狗……”
窗外路灯的光被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隔绝，只有极淡的、灰蓝色的微光从窗帘边缘渗入，勉强勾勒出房间物体的轮廓。雨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寂静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所有声音。
不，不是完全无声。
滕岱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听见了腕表秒针走动的嘀嗒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还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极轻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从台面上传来。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缓缓放大，适应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台面上那页《山海异闻录》残页，正无风自动，极其缓慢地……翘起了一角。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轻轻翻开它。
滕岱将这一现象收入眼底，身体变得紧绷起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看着。
而残页下方，原本垫着的素白宣纸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行暗红色的字迹。
那红色浓得发黑，在昏暗中幽幽反光，如同干涸的血。
字迹正在一笔一划地显现，像是有一支看不见的笔，正在黑暗中书写：
“候选者……”
第一划刚刚成形。滕岱的手就按下了紧急呼叫按钮。
嗯？没有反应？！！！
没有警报声，没有红灯闪烁，连按钮本身都没有传来应有的触底反馈——它就像一块死寂的石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纸上的血字，还在继续显现：
“……确认。”
警报器为什么没有反应啊！为什么鬼还会写字，鬼不是不能触碰到阳间的实物吗？为什么它还能写字，难不成是厉鬼？
“候选者确认”五字完整浮现的刹那，滕岱左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嘶——”滕岱吃痛喊出了声。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仿佛烙铁贴在皮肤上的灼痛感。
她猛地缩回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掀开袖口。
腕表之下，那处原本只有浅浅肤色纹理的皮肤上，此刻正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青玉色的印记。
形似双环相扣的玉琮，环内刻有极其繁复的云雷纹与山形纹。印记的边缘微微发光，那光芒与刚才残页上批注的金光如出一辙，正随着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规律地搏动。
这是…玉琮纹？……
师祖笔记最后一页的潦草涂鸦旁，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批注：
“琮纹现，天地门开。持纹者，或为守门人，或为……”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辨认不清，就连师父也不知道后面的内容，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滕岱抬起头，看向工作台。
那页《山海异闻录》残页，此刻已经完全摊开。纸面上，除了原有的墨迹与批注，又多出了数行全新的、暗红色的字。那些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浮动，仿佛浮在纸面之上：
“候选者：滕岱”
“本源契合：古脉·解读者”
“首次审判开启倒计时：71:59:56”
“审判之境：青丘狐殇”
“裁决目标：情妄，或生实”
最后的“实”字最后一笔落定时，整个纸面上的所有文字——银蓝的陨墨正文、金色的批注、暗红的审判宣告——同时迸发出刺目的光芒，滕岱连忙用右臂挡住眼睛，虽然遮挡住了，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一丝光渗透进眼睛里，强光的灼烧感让滕岱吃痛的叫了一声，转后不满的情绪涌上心头，“啧……”
三种颜色的光交织成扭曲的漩涡，在工作台上方疯狂旋转。那漩涡的中心，黑暗被撕裂，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空洞。
空洞深处，传来遥远的、似兽非兽的呜咽，混杂着风吹过古老殿宇的呼啸，以及……女子极轻极淡的叹息。
滕岱腕间的玉琮纹灼烫到几乎要烧穿皮肤。没办法她只好用右手按住左手手腕，想要靠此减轻一丝痛苦。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看见漩涡向她扩张而来，看见光芒吞没了工作台，看见那本摊开的残页在强光中漂浮而起，页面上“后土司衡”四字，此刻煌煌如日。
黑暗彻底吞噬视野之前，她最后听见的，是窗外夜雨骤然停歇的寂静。
以及，腕表秒针永远停在了——
凌晨一点二十一分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真是见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