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不速之客 ...

  •   晨光刺破云层,故宫的琉璃瓦上淌过一层金红色的光泽。

      六点钟,滕岱坐在了文物医院休息室的角落,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她的左手搁在膝上,袖口严密地遮着手腕,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那圈皮肤下持续传来的、脉搏般的温热——玉琮纹的存在感,从昨夜起就未曾消退。

      她昨天熬了一宿,等到那旋涡散去,她还是不敢去触碰那幅《山海异闻录》,约莫凌晨三点左右,修复室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那烙印上了“候选者确认”五个黑血大字的宣纸,她都感觉刚刚是做了一场梦,因为修复室内一切如常,忽略那份宣纸不谈,所以的东西都在原位,电力,仪器,恒温恒湿系统,一切如常……太像周公梦蝶了。

      她将宣纸放在了封装带内,连同《山海异闻录》的残页,以及那滴引发一切的“墨髓”,都被她锁进了个人修复箱最里层的密码隔断。此事,她非常确信,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若是普通人还好,只会把她当成一个疯子,但倘若是跟她一样收到这封血书的,或者想要这封血书却没有得到的……一切都是隐患,在那个倒计时结束前,最好对外装作一概不知。

      不过现在,目前好像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的修复作业怎么交啊!!!昨晚上都那样了导致我一晚上都不敢动它,好不容易等到天朦朦亮,她立刻将那三样东西锁了进去,好像以此就能安抚一下她被惊吓到的心灵,欺骗自己其实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不过老师那边她得去认个错了,如果说那幅画丢了,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以此将她逐出师门……

      ——

      傍晚,滕岱拎着一箱燕窝,一瓶好酒,假借探望之名,走进了她老师——文物修复局副局长赵望书的家,在来之前她从早上六点做心理建设一直做到现在,最后迫不得已还是来了。

      她轻轻敲了一下门,等待了两秒钟,很好,老师不在家,一个丝滑的转身,打算离开,谁知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老师您开门这么快的吗?!!!滕岱在心里稍稍吐槽了一下,随即又一个转身,面带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老师好!好久没见您了,今天工作不多,所以来看望一下您。”

      赵望书嗤声:“我看啊,你不是想来探望我,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帮你摆平,这才想着来看我,对吧?”

      滕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您啊,嘿嘿,确实是工作上出现了一丢丢丢小状况。”

      赵望书眼睛眯了起来,显然是不相信滕岱的说辞,“若是只有一丢丢丢小状况,你会想起我这把老骨头来?咱们师徒情少说也得有一年了吧,你什么秉性我能不清楚?肯定是遇到了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了,正好你师母今天炖了排骨,真是便宜你了。”
      “啊?真的吗?师母炖了排骨?”滕岱听到有好吃的,瞬间将《山海异闻录》的事抛之脑后,高高兴兴地走了进去,跟进自己家一样,脱鞋换鞋,将东西放到客厅的桌子上,一气呵成。

      待到晚饭过后,滕岱与赵望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寂了几秒钟之后,赵望书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滕岱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老师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一不小心把《山海异闻录》弄丢了……”滕岱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但赵望书还是听见了,接下来就是来自一位八十多岁老艺术家的嘶吼:“什么?你把《山海异闻录》弄丢了?你这…你这简直就是欺师灭祖!那么重要的文物你都能弄丢?我当初真的是眼睛瞎了才会选你当我的接班人!我好心向上面申请将这么重要的文物交给你保管,就是想让你多学习学习,增长经验,结果你却把它给整丢了,你可真是把我的老脸都给丢尽了啊!我当初向什么申请这个任务的时候,可是用了我在文物局工作四十多年的脸面申请的啊,现在倒好,因为你我都要晚节不保了!!!”

      滕岱也很不好意思,在犹豫要不要将具体情况告诉赵望书,在心里缓慢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他,毕竟如果不是赵望书,也不会有她的今天。

      “老…老师……”滕岱小心翼翼地开口……

      赵望书现在正在气头上,狠狠白了她一眼,“你别说话,这件事我想想怎么跟上头解释。”

      “好嘞。”滕岱也识趣,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瞬间,赵望书转头看向左边的滕岱,缓缓开口,“要不…咱们跑路吧,滕岱……这件事,为师实在是没有什么万全的解决办法了……”

      看到自己的恩师处处为自己着想,甚至连退路都想了一遍,她更坚定自己刚才的想法了。

      滕岱看着老师难为的神情,坚定地开口:“老师,其实,《山海异闻录》没有丢……”

      赵望书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缓缓平静下来:“你这孩子,书没丢干嘛还从修复室特意跑来吓我,你老师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惊吓了。”
      “不是的老师,画确实没丢,我之所以说丢了是因为…因为……您还记得师祖笔记最后一页那行语焉不详的批注吗?”

      赵望书听此,将头转到右边,沉思了一瞬,滕岱看不见他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旁边默默的等待。

      半晌,他转头看向滕岱,语气平缓得让人听不出一丁点情绪起伏“你是想说‘玉琮纹’吗?”

      “对。”滕岱伸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左手腕,露出了那块印记,“您之前让我认真研读师祖笔记的时候,上面有这东西的记录,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望书看了看周围,走到阳台把窗帘拉上后又坐了回去,然后极其严肃地说:“这件事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滕岱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的赵望书,随即正襟危坐,一改之前的样子,“没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可以公之于众的事,所以我只告诉了您一人。”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赵望书一直在嘴里反复念叨这一句话,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突然,他又转头看向滕岱,这次连同身体也转了过去,眉眼间没有了平时的和蔼,转而被更严肃的神情所替代。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但是为师也没有办法回答你,我的老师也就是你师祖所告知我的并不多,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记住,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件事最后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还有你师母,《山海异闻录》暂时先在你那保管吧,我会跟上面说在给你多宽限些时日,在确保不会暴露任何有关这方面的风声的情况下,在还回去,懂了吗?”
      滕岱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两人谈论完了这事,又唠了一些家常,待到九点钟的时候,滕岱起身离开了赵望书家,就着地铁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出租屋不是很大,刚好可以容纳下一个人所有的行李,在京城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仅仅是这巴掌大小的出租屋一个月都要好几千,更别说水电费和网费了。昨晚熬了一个通宵,今天总是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翌日,清晨,滕岱来到了修复室,跟同事打了招呼后,在此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桌面上的东西摆放如初,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她将手机放到了桌面上,自己则去接了杯水,回来就收到了老师发来的今日工作内容,她被安排修复一幅清代宫廷《岁朝图》的局部霉斑。

      滕岱将水放到桌子上,不一会,这幅《岁朝图》便被送了过来。她慢慢悠悠地戴上手套,拿起软毛排笔,准备着手修复。但当她调制定向补色颜料时,手腕内侧的玉琮纹忽然清晰地灼烫了一下。

      她动作微顿。

      几乎同时,工作台上那幅《岁朝图》中,一个捧着如意童子衣襟上原本淡褪的石青色,在她的余光里,似乎极其短暂地、反常地鲜亮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她屏住呼吸,凝神再看,颜色如常。

      不是,怎么这幅图也……是幻觉,是幻觉,是幻觉……

      她深吸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笔尖。修复师的心境容不得半点涟漪,尤其是工作的时候。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全神贯注,那灼烫感也未再出现。

      工作结束时,《岁朝图》的霉损处已被不着痕迹地补全,颜色过渡自然。只是搁下笔的瞬间,疲惫感混着一丝不安席卷而来。这玉琮纹,似乎不仅在标记她,还可能在她接触某些“特定”古物的时候产生感应?

      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就算天要亡她,那也得等她摸鱼摸够在说!

      下班时分,滕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文物医院侧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这一天真的好累啊,怎么上班就这么累呢?为啥出去散步逛街也没有上班累呢?明明她上班只是在修复室坐着啊。

      “滕岱老师?”

      声音从侧前方传来,温和,清晰,带着一种经过克制的探询意味。

      滕岱抬眼。只见石阶旁站着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立领外套,身姿挺拔,像一株沉默的修竹。他手里没有常见的记者装备,只拿着一份卷起的财经报纸,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映着夕阳余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落在她脸上。

      她并不认识他,但他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滕老师好,我是宁宿扬,是《探真周刊》的调查记者。”男人上前两步,保持着一个礼貌而不显冒犯的距离,递过一张他自己的名片。“很抱歉在您下班时间打扰您,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民间非物质文化遗存现状的专题,听说您最近在主持修复一批颇具价值的捐赠古籍,不知能否约个时间请教?”

      《探真周刊》。滕岱知道这本刊物,以深度调查和偶尔游走灰色地带闻名。他的出现,时机巧合得让人生疑。

      “宁记者,”她接过名片,“不好意思,专题采访需要联系馆里宣传科备案安排。我个人不便直接接受访问。”

      “理解理解,流程我会补上。”宁宿扬点头,态度无可挑剔。但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极快地扫过她自然垂落、被袖口遮盖的左手腕。那一眼太快,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不过,”他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清,“我真正关注的,可能不止纸面上的‘非遗’。”

      他停顿,观察着她的反应,然后继续,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过去九个月,我接触了四起关联案例。当事人都在接触或持有某些特定‘古物’后,出现了严重的定向认知紊乱、原因不明的昏迷,或在清醒时声称看到连贯的、涉及古老祭祀场景的幻象。他们手中,都短暂出现过无法解释来源的‘古物残片’。”

      滕岱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所以,宁记者想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复师,跟您说的好像并没有任何关联。”

      “或许吧。”宁宿扬并不争辩,从随身的公文包侧袋取出一个平板,点开几张处理过的图片,将屏幕转向她。“但巧合在于,第二位当事人在昏迷前,用手机拍下了他声称‘突然出现在口袋’里的东西。图像很模糊,我们做了些技术增强。”

      ——照片上,是一只掌心朝上的手,背景是医院床单。掌心躺着一块焦黑色的、不规则的片状物,像是兽皮或者其他不寻常的织物,边缘有明显的灼烧卷曲痕迹。关键在于,那残片上,隐约可见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纹路——扭曲、古朴,带着一种别样的气息,构成某种兽类的爪牙局部。

      那纹路和那暗红的色泽,与《山海异闻录》残页上,以陨墨绘制的异兽纹样,很神似。但不是完全一致,那狞厉、挣扎、仿佛要破纸而出的笔意却如出一辙。

      “类似的纹饰核心,在不同受害者那里,以不同材质、不同残缺程度出现。”宁宿扬收起平板,目光再次落回她脸上,这一次,那平静之下似乎藏着锐利的审视,“我们做了大量图像比对和溯源分析。这些纹饰,尽管载体千奇百怪,但其核心元素,与一个非常古老的信仰体系中,某些代表‘权衡’、‘门径’、‘引渡’的隐秘符号,存在高度演化关联。”

      他略作停顿,吐出了那两个在滕岱脑中掀起惊涛的字:
      “那个信仰,与‘后土’有关。更准确地说,与‘后土’信仰中,极少被正统记载的某个侧重‘司衡’与‘遴选’的隐秘支流有关。”他的语速很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入耳,“而滕老师您正在修复的那卷《山海异闻录》,根据我们查到的捐赠附录和有限的早期研究笔记,里面可能恰好涉及了相关的内容。捐赠者匿名,来源,也很模糊。”

      腕间的玉琮纹,在听到跟“后土”相关的那几个词时,清晰地灼烫起来,就像一头被唤醒的狮子,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梧桐落叶。滕岱站在原地,感觉血液似乎有一瞬的凝滞。宁宿扬提供的碎片,和她昨夜的异样经历正在严丝合缝地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她不愿深想、却无法回避的深渊。

      “抱歉,宁记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滕岱抬头看了看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您如果有其他什么问题,明天在继续谈论吧。”

      “对您的叨扰我深感抱歉”宁宿扬侧身让开一步,语气依旧平和,“不过,如果滕老师在工作中,遇到任何超出常规修复经验范畴的‘异常情况’,或者对某些突然出现的‘符号’、‘印记’感到困扰,”他特意加重了“印记”二字,“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交换一下彼此掌握的信息。有时候,多一个视角,能避免走入死胡同,或者……陷入一个人难以应付的麻烦。”

      他递过来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这是我常待的工作室。如果改变主意,或者需要聊聊,晚上我通常都在。”

      滕岱没有接那张便签。她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是纯粹的审视和距离。几秒钟后,她点了点头,不是同意,仅仅是表示听到了。
      “再会。”
      她转身想着地铁站走去,宁宿扬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腕表表盘内侧——那里嵌着一个极不起眼的、指针正在微微震颤的微型罗盘。指针颤动的方向,正对着滕岱离开的方位,以及她刚刚走出的那栋建筑。

      “‘波动’的源头,更清晰了……”他低声自语,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凝重,“‘门’的活跃期,果然提前了。滕岱……希望你不是被选中的‘钥匙’,或者更糟的‘祭品’。”

      滕岱回到家,本想往床上一趟,然后美美的刷会视频,结果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她立马警觉起来,快速地按开了墙上的开关,顿时强光刺得滕岱有些睁不开眼,今天,有人趁着她上班时间,悄悄来过她房间……

      她瞬间又气又怕,气的是她本身身家就没有多少,小偷还来偷她的东西?怕的是她刚刚手太快将灯打开了,不确定那人还在不在。

      她里里外外将屋内检查了一遍,好在屋子比较小,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在安全这方面房东考虑的还是很全面的,给安排了落地床。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封信,滕岱拿起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A4纸,纸上,是用老式打印机打出的宋体字,没有任何落款:
      “勿查。勿问。勿信。”
      “子时前,离京。”
      纸的右下角,印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图案。那图案,像是一个简化的、扭曲的玉琮轮廓,但中间却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道将开未开的门。

      窗外的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
      滕岱捏着那张纸,坐在床上,感觉腕间的玉琮纹,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灼热地搏动着,像是倒数计时的钟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