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局》等雪落

3、扬州雪

　　花如许亦随之起立，不禁惊呼：“不至于现在就现身吧？哇……”
　　幻妖却未予理会其他人心中的纷纭思绪，仅是轻轻一挥手，便将二人推至门畔，她神态热切，面色涨红如醉酒。
　　“终于——终于！！！”她发出轻嗤的笑声，“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没错，你说得没错，还需稍待，还需稍待！”
　　江满心情激动，却仍努力保持低声，“你稍等片刻，片刻即至，不过眨眼功夫而已！”
　　安六娘此刻身体软弱无力，几近不能自立，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怕是要丧命于此。
　　两人的血液沿着门上轨道迅速流淌，渐渐交融，绽放出金色光芒。
　　幻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然而她的表情却越来越沉醉，享受。
　　花如许目光穿梭于门上血迹与身后之间，心中暗呼：“若再不来，便真来不及了！”
　　于是急忙上前，欲将一张符纸贴上，却不想贴了个空。
　　“你！你！你！”
　　幻妖对他冷笑一声，随着门上血阵的作用，她变得越发透明。
　　一阵风刮过，花如许如坠冰窟，连连后退，嘴角溢出鲜血。
　　正当她欲再度出手时，却发现自己身体竟然恢复了实体。
　　她立刻回首望去，只见安六娘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倚靠在沈青衣怀里，而沈青衣指尖还燃着一张符纸。
　　这是一张逃生符，非至绝境不会使用，也意味着即便逃生，也是命悬一线，这是燃烧神魂的符咒。
　　“本以为只是寻常小妖，没想到差点让你丧命。”沈青衣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血迹，“真是对不起你，但放心，你定会安然回去，毕竟我答应了素华那丫头。”
　　安六娘意识模糊，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
　　幻妖彻底被激怒，利爪欲抓向对方，却被一把利剑挡住。
　　“是谁！又是何人！”
　　“姑苏之地，你以为会是谁？”一人从天而降，手持利剑，剑尖至剑柄均环绕着莲花图案，一副翩翩君子之态，行事却有些随心所欲。
　　花如许兴奋地叫道，“师父！”
　　“不过区区幻妖，尔等竟然束手无策。”他无奈扶额，一挥手，幻妖便落入他的掌中。
　　他微笑着望着小幻妖和这个山洞，“哦？似乎确有些奇特，值得带回研究一二。”
　　“咦？这位小生为何面色这般苍白？”他蹲下身熄灭了沈青衣指尖的符咒，关切地询问安六娘，语气之间却是淡然，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父亲……”江满挣扎着起身，却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她似乎与我有血脉相通。”
　　“胡说！”他断然否定，又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江满，一脸的不肖，“我除了你娘亲外，再无他人——啊！”
　　他立刻惊恐又兴奋地蹲下身，“你是说……你是说——”
　　沈青衣也因长时间的等待而体力不支，很快也倒在了地上。
　　“已是三更，小姐仍未归。”素华焦急地在门口踱步。
　　温隐却坐在烹茶之处，那茶水早已多次加热，味道已变，但他依旧尝了一口，只觉苦涩，“不用等了，明日日出之时，便有消息传来。”
　　言罢，他转身离去。
　　只留下素华一人独坐在院子里，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蹲在地上，大声质问。
　　她是个倔强的姑娘，便在那棵树下守候了一整夜。
　　天色微红，外面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素华并未睡熟，立刻被惊醒，匆忙起身，衣衫已被露水沾湿。
　　“出了何事？”
　　外面人声鼎沸，却无一人搭理她，她毕竟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差点流泪，但此刻不是哭泣的时候，她只能随着人流前行，走向正厅。
　　“温隐！”她突然被拉住，原来是温隐，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主子现在平安吗！”
　　“安。”温隐低声回答，前行几步，发现素华并未跟上，回头望去，只见她泪流满面，“放心，主子不会有事。”
　　素华坚定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去泪水，“嗯，我们一起去。”
　　看着向前奔跑的姑娘，温隐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或许不是，而是看到了自己成长的影子。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江氏府邸，位于湖中心，外观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
　　每个院子都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分隔有序，他们进入了一个院子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绵延不绝。
　　“小姐！”素华看到躺在床上的主子，脸色比先前离开长安时还要苍白，她立刻去探主子的脉搏。
　　脉搏微弱，却依然跳动，仿佛这微弱的跳动预示着生命的存在。
　　周围聚集了众多人士，其中不乏医术高明之辈。见她行为失常，他们初露不悦之色，旋即又恢复平静，其中一人解释道：“请放心，江氏的医术在修仙界之中亦属翘楚。”
　　素华依旧紧紧握住主子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带主子回家。
　　“素华，小姐会安然无恙，你去看看药熬得如何。”温隐将她搀扶起来。
　　她面露困惑，但却记得主子嘱咐过若她不在时候就要遵从温大人的指示，即便不明所以，她仍旧照办。
　　她在庭院中跟随众人熬制草药。
　　“你无需亲自动手，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即可，熬药亦有诸多讲究。”外院的女子笑语盈盈，又打量了她的衣裳，“衣裳怎的湿透了？我那儿有合适的，不如你去换上。”
　　素华不予理会，径自坐在一旁。自打来到姑苏，她便屡遭这些修仙者的傲慢与无礼，似乎不谙仙术便是一种奇谈。
　　那傲慢似乎是他们的天性，让她有时投诉无门，责怪无力。
　　既然无法左右他人，她至少可以坚守自己的原则。
　　她倔强地坐在那里，注视着旁人的动作，尝试着自己挥动蒲扇。
　　“哎，你——”
　　突然，院中闯入一人，素华抬头看去，竟是沈宗主，她连忙趋步向前。
　　“你在此？安然无恙？”
　　素华的语气中未带质问，仅有一脸的错愕。
　　沈青衣停在她的面前，面对眼前的情景，显得犹豫不决。
　　“我家小姐视你为信任之人，如今她卧床不起，你却安然无恙，这是为什么！”
　　温隐连忙从里屋走出，将素华拉到一旁，“素华，你今日过于劳累了，是否需要——”
　　“温隐！”素华毅然甩开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们三人同行，非你们二人！我有时真不知你究竟是他们这边的还是我们的……”
　　温隐审视了她片刻，终是将她带到安六娘的床前。
　　素华站在一旁，意识到自己在此确实无力回天，屋内高手如云，她只能孤身一人默默守候。
　　夕阳西下。
　　床上的安六娘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时而蹙眉，时而舒展，泪珠不时滑落。
　　“恐怕是陷入了自己的梦魇之中。”旁侧的医女说道。
　　一旁的男子叹了一口气，他仙术一绝可现在却也是无济于事，“那该如何是好。”
　　“无力回天。”医女已开始收拾医疗器械，“她体质过于虚弱，任何干预都可能对她造成伤害，唯有靠她自己。”
　　屋内众人逐渐散去，只留下寥寥数人。
　　只是一个梦魇而已，之前多少凶险他们都一起闯过了，素华不相信。
　　她将脸颊贴在安六娘的手上，泪水滑落，她真是一个爱哭鬼。
　　外界渐渐飘起细雨，素华似乎受到了惊吓，目光转向窗外，但却也露出一幅惊喜的样子。
　　“主子，下雪了！”素华兴奋地喊道，摇晃着她的手，“主子，扬州下雪了！”
　　“那是雨……”花如许温言解释。
　　却见安六娘的手指轻轻回握，他的眼神逐渐认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用。
　　“是……下雪了。”
　　“主子，扬州又下雪了。”素华将手轻放在脸颊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您快醒来，不然大公子要等着急了。”
　　外面的细雨悄无声息地停了，真的变得苍白、寒冷，化作了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
　　那大雪本没有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屋内却好似有声，素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下雪了、下雪了！”
　　终于有了回响。
　　“不会的。”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虽弱却清晰，“我们曾约定——”
　　她的气息虽弱，睁开的双眸却十分明亮，“拉勾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素华轻声接道。
　　她望向窗外，虽窗纸朦胧，仍可见一片洁白。
　　“真的下雪了。”她说道，泪水滑落，“好久—好久—未曾见过……雪。”
　　素华轻轻推开窗户，然后回来扶起安六娘，让她能清晰地看到窗外的雪。
　　但安六感到十分的疲惫，还是没有看到那场雪。
　　“醒来便好，接下来只需静心养息。”医女亦感到惊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回来，不过医师哪有不希望病人尽快康复的呢。
　　她回眸望向素华，微笑道：“你真是一位对症下药的医者。”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悠悠飘洒，直至曙光微露方才渐渐敛去。
　　安六娘从梦中醒来，继续服用那些被称作苦口良药的药。
　　然而，那扇窗户却从此紧闭，不再被人推开。
　　院子里生长着一株桂树，每到秋季便香飘四溢，落英缤纷，满院子的桂花香气。树梢挂着一个秋千，随风轻轻摆动，犹如顽皮少女的笑颜。
　　“离仙坛大比还有几日？”
　　“大约五日，我今日观察到府中似乎多了不少人员。”素华略带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大家都住在外面。”
　　“不过这几日怎么没见到青衣，是不是你与她吵了？”安六娘轻轻戳了戳素华的额头，带着几分责备。“你呀，真是调皮，顽劣。”
　　素华却摇头晃脑，“那都是跟您学的！”
　　“你这样冤枉人可不对！”安六娘瞪大了眼睛，但眼中并无责意。
　　她将素华拉到身边，“青氏虽然是一个小门派，但好歹也是青衣一步一步支撑起来的，她不容易，你呀，也要有些肚量，别和她闹。”
　　“好好好，您是小姐，您是主子。”素华噘着嘴，略显委屈，但只要主子醒来，她心中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我会向她道歉的，嗯！”
　　“真是个听话的小姑娘。”安六娘像逗弄小猫一样，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素华也顺势依偎在她的手心。
　　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笃——安姑娘，江长老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