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姬》姒风也

1、第 1 章

　　晨光刚漫过铁匠村的屋檐，巷口就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可林潇潇的卧房里，还一片酒气氤氲。
　　她和师父昨夜喝到三更天，桌上的酒坛倒了一地，空了的、剩了半坛的，横七竖八堆着，沾着酒渍的瓷碗滚到床脚。林潇潇睡得正沉，红发散乱在枕头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师父趴在桌边，脑袋枕着胳膊，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嘴角还挂着未干的酒渍。
　　“咚咚咚 ——” 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师娘的喊声，“林潇潇！陈玄那小子的接亲队伍都过了河了，再不起床，花轿都要到门口啦！”
　　这一嗓子如同惊雷，林潇潇猛地睁开眼，暗红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睡意。她揉了揉眼睛，宿醉带来的头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转头就看见师父还在酣睡，连喊门声都没吵醒。
　　“师父！师父快醒醒！” 林潇潇推了推师父的胳膊，力道不小，可师父只是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再喝一碗”，又没了动静。
　　门外的催促声越来越急，林潇潇没办法，只得拽着师父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师父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一拍大腿：“坏了坏了！把我徒儿的大喜日子给忘了！”
　　师徒俩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师父拽着林潇潇往妆奁前跑，妆奁是村里最好的木匠打的，雕着缠枝莲纹，打开来，里面放着大红的嫁衣和金灿灿的头饰。师父的大手粗糙得很，那是常年握铁锤铸剑磨出来的厚茧，此刻却小心翼翼地给林潇潇套嫁衣。
　　绸缎料子顺滑，穿在身上却有些束缚，林潇潇不太习惯，总想抬手扯一扯。师父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别动！这可是我特意给你挑的，喜庆！”
　　一边说着，师父一边给她插发簪，金步摇坠着珍珠，一晃就发出细碎的声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师父嘴里念念有词，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还没从宿醉中缓过来。
　　林潇潇困得眼皮打架，听着师父的念叨，忍不住笑道：“师父，我就嫁到隔壁，抬腿就到了，您这搞得跟我要远嫁似的。”
　　话刚说完，门外的锣鼓声就到了巷口，伴随着村民们的哄笑声，热闹得像是要把房顶掀起来。师父急了，抓起红盖头就往林潇潇头上盖，随手推了她一把：“快出去！别让接亲的等急了！”
　　林潇潇还没站稳，就被门口的喜娘扶着上了花轿。花轿是简易的，用红绸裹着，四个壮汉抬着，一步步往陈玄家走去。
　　铁匠村不大，全村人几乎都以铸剑、修武器为生。村里的男人大多练就了一身力气，女人也不逊色，能抡得动小铁锤，平日里不拘礼法，豪爽得很。花轿刚进陈玄家的院子，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新娘子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起哄，推推搡搡地往花轿边凑。喜娘刚想扶林潇潇下来，红盖头就被她自己一把掀了。
　　林潇潇站在花轿旁，红发在阳光下格外惹眼，暗红的瞳孔里满是笑意，她扫视着围观的乡亲，抬手从旁边的桌上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今天我林潇潇成亲，各位乡亲父老，吃好喝好，酒水管够，不醉不归！”
　　清亮的声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陈玄站在一旁，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走上前，凑到林潇潇耳边，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委屈：“老实交代，昨晚上跟师父喝了多少？师门就咱们三个人，你们喝酒不叫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林潇潇嘿嘿一笑，把酒坛递给他：“没多少，就喝了几坛。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陈玄接过酒坛，抿了一口，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师父跟没跟你说，什么时候把东西给你？”
　　林潇潇眼神亮了亮，也放低声音：“没明说，但我昨晚看到玄铁了，师父说成亲后就传给我。她从不食言的。”
　　提到玄铁，林潇潇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那可是铸剑师梦寐以求的宝贝，通体乌黑，质地坚硬，蕴含着磅礴的灵气，传闻用它铸成的剑，能成为天下顶尖的神兵。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成亲，说白了，就是为了这块玄铁。
　　师父的生辰那日，师徒俩也喝了不少酒。师父喝醉了，抱着她哭，说自己这辈子天赋平平，混了大半辈子也只是个普通的铸剑师，唯一的机缘就是捡到了这块玄铁，已经珍藏了五十年。说着，师父就把她拉到自己的卧房，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块黑漆漆的铁块。
　　那铁块约莫有小臂长短，沉甸甸的，入手冰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暖意，灵气顺着指尖往身体里钻。林潇潇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说中的玄铁！
　　“徒儿啊，这块玄铁，等你成亲了，就传给你。” 师父抱着玄铁，眼泪直流，“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用它铸一把绝世好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可我没那个本事，你不一样，你是我最有天分的徒弟，刚满十八岁就到了半步元婴，比我当年强多了。你肯定能把它铸成神兵，完成我的心愿。”
　　林潇潇看着师父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有些复杂。师父是在十八年前的一个深秋捡到她的，那天倾盆大雨，她被遗弃在荒郊野外，哭声微弱，若不是师父恰巧路过，她恐怕早就没了性命。这些年，师父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教她铸剑，教她修仙，待她如亲女儿一般。
　　可玄铁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那是每个铸剑师的终极追求。林潇潇知道，师父虽然舍不得，但说出去的话必定算数。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了陈玄家门口。
　　陈玄是她唯一的师兄，据师父说，是隔壁铁匠铺的老两口硬塞过来的徒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还一起被村头的大鹅追得绕着村子跑，知根知底，关系好得很。
　　林潇潇直接跟陈玄说了自己的想法：“师兄，我们成亲吧。等拿到玄铁，我铸成绝世神兵，成为天下闻名的铸剑师，赚了钱就分你一半。”
　　陈玄比林潇潇大两岁，平日里对什么都无所谓，父母催着他成亲，他也一直拖着。对他来说，成亲也好，不成亲也罢，只要能在村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酒喝，有钱花，就足够了。现在林潇潇主动提出成亲，还答应日后分钱给他，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行啊，” 陈玄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过你可得说话算数，赚了钱可不能忘了我。”
　　两人一拍即合，当天就去禀告了双方父母和师父。师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啊！你们俩从小就黏在一起，成亲是再好不过了！”
　　消息一传开，全村都沸腾了。同村同门，青梅竹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村里的人都忙着帮忙筹备婚礼，陈玄家的院子里天天都热热闹闹的，连村头的大黄狗都像是沾了喜气，每天都要跑到院子里转几圈，吃点骨头。
　　按照村里的习俗，拜堂一般在傍晚，但林潇潇和陈玄家离得太近，就隔了一条街，要是硬等到傍晚，接亲队伍就得绕着村子走十八圈，太折腾了。林潇潇是个急性子，直接拍板：“别绕了，午时就拜堂，早点完事，大家也能早点喝酒。”
　　此刻，太阳渐渐升高，已经快到午时了，喜堂里的供桌已经摆好，瓜果点心、酒水菜肴满满当当，陈玄的父母坐在主位上，脸上满是笑容，时不时地往门口张望。
　　林潇潇的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师父，拜堂仪式自然需要师父来主持。可眼看吉时越来越近，师父却还没来，林潇潇心里也不免有些着急。
　　陈玄又凑了过来，小声嘀咕：“你说师父该不会是早上醒了酒，反悔了吧？毕竟那玄铁是她珍藏了五十年的宝贝，会不会带着玄铁跑路了？”
　　“不至于，” 林潇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打鼓。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悄悄把灵力凝聚在指尖，“师父不是那种人，可能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我捏个偶人看看。”
　　正准备施法，突然一阵狂风猛地撞开了喜堂的大门。堂前燃着的两根红烛瞬间明灭不定，紧接着光芒大盛，火光煌煌，悬挂着的红绸被风吹得剧烈摇荡，整个喜堂都被映得通红一片。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身着玄色长袍，衣料上乘，绣着暗金色的纹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脸色阴沉，黑得像锅底，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威压，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人是谁啊？”“看着不像村里的人啊。”“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村民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林潇潇皱起眉，转头看了看陈玄，陈玄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林潇潇心里咯噔一下，看这男子的气场，绝非普通人，难道是冲着玄铁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朗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今日是我成婚的大喜日子，若是来贺喜的，便请入座；若是来寻衅滋事的，还请换个日子，我们铁匠村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男子却一言不发，只是黑着脸，一步步往里走。他的脚步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所过之处，村民们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男子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女孩，穿着红衣黄袍，裙摆上绣着火焰纹路，眉眼凌厉，眼神冰冷，像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旁边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身着宽大的黑袍，料子普通，却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灵气，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四处打量，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男孩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紫衣金带，料子华贵，模样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喜堂里的一切，时不时地拉一拉男孩的衣袖。
　　这阵仗，实在不像是来贺喜的。林潇潇心里警惕起来，暗暗凝聚灵力，随时准备动手。“站住！”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再不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男子终于停下脚步，他看了看林潇潇，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陈玄，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那模样，活像林潇潇小时候闯了祸，师父逮住她准备教训时的神情。
　　这种莫名其妙的长辈感，让林潇潇心里有些发毛。
　　“一百多年了，” 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我以为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体验凡人生活玩玩也就罢了，怎么还真要和凡人成亲？”
　　林潇潇愣住了，一脸茫然：“什么一百多年？什么凡人？我本来就是凡人啊，不和凡人成亲，难道和神仙成亲不成？”
　　她这话一出口，男子的脸色更沉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行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还学会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了。”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掌。掌风凌厉，带着强大的灵力，林潇潇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胸前佩戴的红绸花就被从正中劈成了两截，飘落在地。紧接着，身后的供桌也被掌风扫中，拦腰断裂，桌上的瓜果点心滚了一地，酒水打翻，洒在地砖上，瞬间湿了一片，原本喜庆的喜堂变得一片狼藉。
　　“你干什么！” 林潇潇又惊又怒，连忙拉着陈玄往旁边躲闪，“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礼？”
　　她也顾不上什么大喜日子了，抬手掐出一个法诀，朝着门口的铜狮子门环指去。灵力灌注而下，铜狮子门环突然晃动起来，紧接着 “咚” 的一声跳下地，身形暴涨，变成了半人高的铜狮，浑身金光闪闪，朝着男子振声怒吼，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疼。
　　桌上的杯碗、酒坛被震得粉碎，瓷片四溅，可那男子却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看了铜狮一眼，抬手一巴掌拍在铜狮头上。
　　“砰” 的一声闷响，铜狮发出一声呜咽，竟然被硬生生按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的金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变回了普通的门环模样。
　　林潇潇心里一惊，这男子的实力也太强了！她不过是半步元婴，而这男子的修为，她竟然看不透，显然远在她之上。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人，不能跟凡人成亲，这是在害他。” 男子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你明白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潇潇怒不可遏，“你才不是人呢！平白无故跑到我的婚礼上捣乱，还敢骂人！”
　　怒火中烧，林潇潇也顾不上实力差距了，握紧拳头，朝着男子的脸就挥了过去。拳风凌厉，带着灵力，直奔面门。
　　可那男子却不闪不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林潇潇这才看清他的眼睛，那双瞳孔竟然是粲金色的，像是熔炉里流动的黄金，此刻含着怒意，更显得威慑力十足。
　　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男子的脸上，一声闷响，男子的鼻血瞬间流了下来，顺着下颌滴落在玄色的衣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林潇潇，眼神复杂，带着几分痛楚，几分无奈。
　　林潇潇看着他挂彩的脸，心里突然有些发慌。她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得受点伤，可这男子却跟没事人一样。而且他说的话，让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她天生红发，瞳色暗红，从小就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小时候，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异类。师父说她可能是有胡人血统，她也一直这么相信。可眼前这男子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难道自己真的不是人？那自己到底是什么？
　　“跟我回去。” 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林潇潇的手腕，“别再瞎闹了，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你今日成亲，日后必定会后悔的。”
　　林潇潇猛地回过神，抬手躲开他的手，掌心凝聚出一团灵火，火焰呈暗红色，带着灼热的温度，朝着男子挥了过去：“回去？回哪里去？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灵火朝着男子飞去，却在靠近他身前一尺的地方停住了，然后瞬间熄灭，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
　　林潇潇更惊了，这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是谁？” 男子苦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痛楚，“林潇潇，剑庐被毁的事，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不想见我，想跟我闹别扭，都没关系。我等了一百年，不在乎再多等几个一百年。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他再次伸手，这一次速度极快，林潇潇根本来不及躲闪，手腕就被他牢牢抓住。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她浑身的灵力瞬间被压制，动弹不得。
　　“放开她！” 陈玄见状，立刻冲了上来，抬手就朝着男子的后背打去。他的修为不如林潇潇，只有金丹期，这一拳打过去，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
　　男子回头看了陈玄一眼，眼神淡漠，一股威压释放出来，陈玄瞬间被震得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闷哼一声。
　　“乡亲们，快把他赶出去！” 陈玄朝着围观的村民喊道。
　　村民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抄起身边的家伙，有扁担、有锄头，还有人拎着铁锤，朝着男子围了过来。可他们都是普通人，就算会点粗浅的功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男子只是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众人震得连连后退，根本靠近不了。
　　屋里屋外一片兵荒马乱，哭喊声、怒骂声、桌椅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林潇潇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又急又怒。不管自己是不是人，她都是在铁匠村长大的，这里是她的家，这些是她的亲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凭什么破坏她的婚礼，伤害她的乡亲？
　　“你放开我！” 林潇潇拼命挣扎，“我就算真的不是人，也轮不到你来管！我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不想跟你走！”
　　男子看着她挣扎的样子，眼神里满是疼惜，却没有松开手：“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就在这时，男子身后的红衣少女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冷意：“玄宴！别跟她废话了，到你了！”
　　林潇潇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见那黑袍少年抬手一挥，一口黑乎乎的大锅突然从他身后飞了出来。那锅看着不大，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朝着林潇潇快速飞来。
　　林潇潇想要躲闪，可手腕被男子牢牢抓住，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口大锅越来越近，最后将她整个人罩了进去。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耳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轻飘飘的，又带着一股强大的束缚力。林潇潇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