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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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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三月,万物复苏。
临近傍晚,山上忽然起了一层薄雾,弥漫山野。
在顶峰修炼的阿茶一番吐息,抖了抖身子,鲜艳欲滴的花瓣从她身上一瞬簌簌落下。
眼见天色不早了,她起身收势,闪身消失在原地。
阿茶是一只山茶花妖,两百年前无意间受洛神神女点化开了灵智,修炼成人形。可惜根基尚浅,人形不稳。
洛神山顶峰灵气浓郁,两百年间阿茶从不间断的来到这里修炼。
她是这山上唯一修炼成人的花草,孤身住在洛神山的北侧。
阿茶无所事事的在林间漫步,指尖萦绕着红色的浅淡灵光,今日她的修为又增进了不少,再过不久就能随意驾驭体内的妖丹,保持人形不变了。
“人间可好玩了,他们没有法术,嘴里竟然可以吐出团团火焰!”
“好神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就路过看了一眼,不过我给你们带了他们的食物,可好吃了!”
“阿茶!快来啊,奎宁给我们带了人间的好东西!”
阿茶正走着突然被一道声音叫住,循声望去就见她的兔子、狐狸好友围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好奇的走了过去。
奎宁见她也来了,将手里一块最大的点心塞给了她,“阿茶,这块最大的给你吃。”
阿茶看着手里的东西,放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香的茉莉花味飘散而出,她试探的咬了一小口,饼皮酥脆,淡淡的花香在口腔弥漫。
好香,好好吃。
竟然是是茉莉花做的,花瓣还可以做成糕点,下次从身上薅下来一些花瓣,做山茶花味道的试试。
她眯了眯眼,额角顿时生出一朵娇艳血红的山茶花,昭示着主人的愉悦与欣喜。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奎宁分完手里的点心,眸中闪着期待。
阿茶第一时间回应,连连点头,额角的花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飘下花瓣来:“好吃!好吃!”
其他小妖也纷纷点头应声。
听到满意的答复的奎宁下意识挺直了腰,浑身写满了得意。
“奎宁,这是你自己做的吗?”阿茶满眼放光问道。
“当然不是,这是我去山下带回来的,那里有很多这样的好吃的,我都吃不完。”
阿茶愣了片刻,看着手上的糕点,竟然是人间的东西。
见她感兴趣,奎宁提裙盘坐,阿茶和众小妖也跟着坐下,她眉眼兴致勃勃又将自己在山下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阿茶神情专注,眸中满满的好奇和憧憬。
晚间入睡时,她都在想象人间的模样,闭眼入梦仿佛自己身临那般繁华之地,醒来久久不能忘怀。
日思夜想的都在回忆奎宁所说的人间。
连每日的修炼都专注不起来,那边听完故事的小妖们纷纷去了一趟山下。
阿茶也被挑起了心思,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下了山。
连着奔波了几日,终于到了奎宁口中所说的人间——玉京。
奎宁说人间要拿东西就要用一种叫银钱的东西去换,阿茶没见过那东西。淹没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果然让她找到了那种东西。
指尖轻挥,眨眼间手心就出现了泛着银辉的银钱。
她拿着这些银钱高高兴兴的走入了繁华的集市。
“姑娘,要不要看看绒花,我家的绒花模样精美,戴在你身上就更好看了。”
好看,买几个。
“这位姑娘,看看我家的簪子,都是玉京最流行的式样!”
这个也好看,多买几个带回去。
“新鲜出锅的桂花糕嘞,好吃的嘞!”
好香,买!
没一会,大包小包的东西就塞满了空间本就不大的乾坤袋。天色暗沉,人影逐渐散去。
阿茶手里还拎着一些装不进乾坤袋的东西,慢悠悠走在街道上。
乾坤袋是她刚修炼人形的时候,她的狐狸好友花芷送给她的礼物,庆祝她成功修炼成人。只是空间不大,之前就塞了很多东西,现在这一装竟然快满了。
她晃着脑袋还搜寻好玩的、好吃的东西。
突然,她感到心尖一阵刺痛,腹部内丹灼热。
她要现出原形了!
花草的本体不比动物精怪,她可是要扎根的。阿茶自从受点化开灵智,就将自己根拔了出来,行动自如,不受本体范围的限制,也很久没有这么灼痛的感觉了。
可现在偏偏在人间,内丹却不受控制的异动颤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兴奋,好像要冲出她的体内。
阿茶手里的东西散落在地,路过的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焦急的四处张望,也没顾及地上的东西,快步离开了原地,寻了一处偏僻的巷子躲了起来。
寂静的黑暗中,隐约有月光洒进巷子,红色山茶花在化不开的浓稠夜色中绽放、圆满。
巷子外零星的人影走过,每一次都吓得阿茶颤抖的落下花瓣。
她缩小身子隐没在里面,心头慌乱丛生。
怎么突然这时候不稳了,明明这几日都好好的,偏偏今日现原形。
就在她心头焦急的时候,一股浓郁的灵气从远处飘了过来。
阿茶霎时间惊住,眼睛骤然亮起,下一瞬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她出现在一处宅院前。
就是这里,灵气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阿茶狂喜,沿着院子绕一圈,谨慎的观察着周围,这处院子周围杂草丛生,院门紧闭,门上的锁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里面也是一幅荒凉景象,院内的桌椅上面落了一层灰,看起来许久都没人居住了。
看来是没人住在这里,那以后就是她的了。
阿茶在院内找了处空旷的地方,一头栽了下去。
玉京城外的驿站
谢照禅连着几日未曾停歇,风餐露宿终于到了玉京。
前不久,汴州发了一场大水,始料未及。谢照禅的父母也在那场洪水中丧命,他因为在山上的书院读书逃过一劫。
处理好父母的后事,他一边抄书赚钱一边读书,他已经通过了县里的童试,中了秀才,只等着日后的秋闱考试。
可惜他一人难以分心做两件事,积蓄不多,收入微薄,不足以支撑书院的费用和他的日常吃穿用度。
恰好此时他远在玉京的叔父写信来,让他去玉京。他思考一番,收拾好东西一路奔波至此。
天光熹微,远处刚刚泛起鱼肚白。
谢照禅一早起身收拾好东西就进了城。
沿途询问终于到了信上的地址,他理了理衣衫,抬手叩门。
不一会,门房就打开了门,抬头疑惑问道:“你是谁啊?”
谢照禅微笑颔首,“这位小哥,我是谢濯的侄儿,我叫谢照禅,麻烦还请你通报一声。”
门房一听是自家老爷的亲戚,前几日老爷身边的人来告诉过他,如若有一个叫谢照禅的过来找他,就赶紧去告诉他。
应该就是他了。
门房神情一转,满脸堆笑的开门请他走了进来。
良久,谢照禅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张房契和一袋银两。
谢濯的话还犹在耳边,“侄儿啊,不是我不想留你,实在是有为难之处,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本来给你写信也是想让你住下来,可是夫人不同意,你也知道我是入赘这柳府,没多少话语权,这些你拿去,这是一些银子和一处玉京的宅子,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朱门,垂眸离开。
谢照禅临走之前跪地磕头三次,立誓终有一日会报答这份恩情,他不怪叔父,他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他循着地址一路走到玉京郊外,来到一处偏僻、人烟稀少、杂草丛生的院子。
翌日天光大亮,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阿茶的意识还在睡梦边缘飘摇,就被一阵沉闷的、什么东西被拖拽的响动硬生生拽了回来。她皱了皱眉,睫毛颤动几下,极其不情愿地掀开一丝眼帘。
她习惯性地抬手,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想把那恼人的睡意连同模糊一并揩去。可就在视野重新聚焦的刹那。
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昨日还荒草丛生、满地枯枝败叶的院子,此刻却焕然一新。风过时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每一块石板都露出了原本的灰白色,缝隙里的陈年污垢被细细刮去。
院墙根下那丛乱得嚣张的野草,齐崭崭地消失了,只留下几个平整的土坑,角落里那口废弃的破缸,缸沿的蛛网和尘土被拭净了,积了不知多久的浑浊雨水也已舀干,缸里盛满了干净的水,张着干净的微微反光的缸口,竟有了几分坦然的模样。
她一旁的桌椅上的灰尘也被清扫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些斑驳的光影。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却是一种饱满的、温柔的模样。仿佛扬眉吐气,把所有的颓唐都吐尽了,这干净整洁里,透着一股近乎陌生的、让人不敢轻易惊动的郑重。
什么情况?她就睡了一觉,怎么她的院子突然大变样了。
阿茶身影透明,一晚上的灵气还不足以让她化成人形,她的本体昨晚扎根在了院内的土地里。
人间到底不比洛神山灵气充沛,她没办法维持人形返回山上,只能先找一个地方扎根修炼。
她迈着步子小心翼翼的端详着院子内外,发现屋里多了一些衣物。
深色的衣服上还有几件打着补丁,看颜色倒像是一个男子的东西。
她又转了一圈,却始终不见那人踪影。
阿茶有些气恼,刚刚发现的风水宝地一觉醒来就被人给侵占了。
正当她陷入沉思中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了她。
她在屋里猫着身子探头望去,就见一个消薄的身影捋着袖子正往缸里面倒水。
他的身形消瘦,一身灰蓝色的长袍有些发旧,但人倒是长了一副英俊相貌。
此刻他头发散落凌乱,手臂青筋凸起,额角因为吃力渗出细汗。
眼见着缸里已经满了,他放下手里的水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就是侵占她院子的人。
阿茶小脸皱成一团,眉头紧锁看着他,随后身影一闪来到水缸旁边。
一阵风吹过,缸里的水剧烈起伏着,瞬间洒了他一身。
谢照禅连躲闪都来不及,低头看着身上湿透的衣服,无奈一声叹息,转身去了屋里。
阿茶本意只是想凑近看看他,没想到波动太猛,水缸里的水洒了他一身。
刚才被人侵占院子的愤懑瞬间被懊恼和愧疚占据,身体下意识的跟着他走进了屋子。
刚穿过木门,一片细腻白皙的后背撞进她的眼睛里。
好白。
谢照禅只觉得一阵寒意蔓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他。
他停住动作扫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一连几日,阿茶潜心修炼。
终于,阿茶本体在这里生根发芽抽条长出了一根微小的树苗。
在风中摇曳着渺小的身躯。
谢照禅一早起来,就在院子里看到了一棵不知何时长出的树苗。他刚翻新过这里的土,没想到那么快就长出来绿意。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树,但看着这渺小的模样却脊背挺直,觉得甚是有趣,舀了些水来浇灌。
阿茶还在闭目修炼,突然感觉一股湿意,吐息纳气后睁开眼就看到蹲在她面前浇水的谢照禅。
她晃了晃身躯,水滴洒落,倒让他更来劲了。
又去舀了水小心的铺在她身上,嘴里自言自语道:“倒像个人似的,你说你到底是什么品种。”
阿茶被他喂了一肚子水,心头恼怒,枝桠扭向一边,不想和他说话。
谢照禅像看懂了一样,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阿茶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正低头深思的看着她的枝叶。
他不会是想拔掉她的叶子吧!
阿茶枝叶剧烈的颤抖几下,直起的树苗向下低垂,好像缩了起来,紧紧护着寥寥几片叶子。
“没想拔你的叶子,放心。”
听到这话,她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放松了身体,枝叶也随之展开。
谢照禅嘴角蓦的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柔和的看了她片刻。
随后起身进了屋里。不久后,他拿着一些书走了出来。
门口落锁声响起,阿茶飘了出去,坐在墙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真是奇怪的一个人。
谢照禅彻底住了下来。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回来很多书来抄写换取银两,他似乎很缺钱,但她看到过他的包袱里有很多银子。
他却没有动过,有钱为什么不用,还每天去抄书赚钱。
不过后面她就知道了,原来那是他进入书院读书的银两,不过几日,袋子里的钱就少了大半。
谢照禅开始每天早出晚归的,甚至有时候一连着几日都没回来。他说他现在需要住在书院里读书,不能常回来。
每次回来都要对着她说一通她有些费解的话。
两年光阴眨眼流逝,阿茶也在这两年里从幼小的树苗长成了繁茂的大树,郁郁葱葱的霸占着院子。
她没办法化成人形,只能保持透明的灵体,但是最近体内的妖丹力量一次比一次强烈,相信再过不久她就可以维持人形,返回洛神山了。谢照禅不在家,她就坐在院子里,喝茶享受。
偶尔还去他的书院看看,因为他发现跟着谢照禅可以走出好远,但只能在他身边自由活动。
第一次见面时清瘦的少年如今身段挺拔,眉眼逐渐长开,平添了一份沉郁之气。
“照禅啊,这篇文章写的不错,见解很独到,今年的秋闱马上就要开始了,准备的怎么样了?”
蔺长柏看着手里的文章,连连赞叹,眼睛里止不住的欣慰与惊喜。
两年前,谢照禅一来到书院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不过年仅十六岁,周身气场沉稳持重,在学业上更是令他刮目相看。
谢照禅俯身作揖,“老师过誉了,学生已经在准备了。”
“那就好,今日书院放假,你也快些回去吧。”蔺长柏对他摆了摆手。
“是,那学生先回去了。”
谢照禅点头颔首,走了出去。
院内,
阿茶拿着谢照禅买的茶具,喝着他买的茶叶,悠闲的坐在椅子上沐浴着阳光。
快要入秋了,阳光少了些灼热,多了一份瑟意,这样的阳光着实让她好受不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阿茶听到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门口,就见一道身影就要跨进院子。
来不及思考其他的,阿茶吓得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谢照禅迈步走了进来,桌上摆着茶具,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他轻笑一声走了过去,是他新买的茶叶,他都没来及喝呢,倒有人捷足先登了。
坐在树上的阿茶身影透明的看着他盯着那杯茶出神,心头懊悔,一着急忘了把茶具收起来了,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他家里进贼了吗。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往常都要在书院待到黄昏时分,这日光正盛,他就回来了。倒是打的她一个措手不及。
谢照禅面上毫无波澜的收起茶具去厨房清洗,姿态自然。
他许久未归家,桌子上还摆着茶具,他就不怀疑家里进贼了吗?
还是他在故作镇定。
阿茶一时间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跟在他身后,他却像往常一样看书写字,洗漱睡觉,倒也没什么异样。
也许他以为自己去书院的时候忘了把茶具收回去了,所以没有怀疑。
阿茶自己倒是给他找了个靠谱的理由。
翌日
谢照禅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些糕点,又泡了一壶茶,将他们摆放在阿茶底下的桌椅上。
他总在屋子里各个角落里面发现一些糕点的碎屑,他也不怎么爱吃甜的,他猜想应该是那山茶花的小花妖爱吃。
经过糕点铺子里转了转,买了一些点心回来。
阿茶坐在郁郁葱葱的枝桠里,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两盘精致小巧的糕点,香气扑了她一身。
可他却没有动那两盘糕点,只是喝着茶。
阿茶从树上下来,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脑袋里思考着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两盘糕点据为己有。
这青天白日的不好行动,只能等到晚上了,抬头看了眼天,小脸顿时皱成一团,“还要等到晚上才能拿走糕点,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还和现在的一样。”
一心只想着糕点的阿茶没有看到,谢照禅喝茶的动作一顿,迷茫的看着周围,随后目光紧紧锁定在他对面的位置。
良久,他起身将糕点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在了角落。
阿茶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机会。
盯着他的身影离开,闪身进入屋里打开油纸拿了两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咬着,小脑袋还不忘谨慎的观察。
吃完后,她小心的将油纸恢复原样,就是有些皱巴巴的,不过是少了两块点心,谢照禅也那么迷糊的人,想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