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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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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昌二十五年冬,圣上患病,京中一时风声鹤唳。
天地间也好似染上悲伤,江山被雪白冰封,唯红梅点点佐以颜色。
大雪扑簌簌下了三日,今个总算是见了晴,但时不时也会落阵雪儿。
户部侍郎府。
屋檐上挂着晶莹的冰溜,仆从正手拿捆扎的稻草清扫,恐伤到哪位主子。
丫鬟秋雨跨进东院,故意脚踩沿路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
“咯吱”
“咯吱”
响声不断,贪玩也未耽误正事,她手上拿着管家送来的帖子。
几步走上连廊,跺跺脚,抬手扑了扑绸袄上的落雪,挑开门帘,走进暖阁。
新换的炭盆,甫一进屋,就感觉里边暖烘烘的。
秋雨转过屏风,打眼就瞧见自家姑娘,惯常坐在窗边的榻上,头发未梳发髻,仅用发带束在脑后。身着浅粉色队对襟襦裙,娇俏可爱。
因屋内燃碳窗户开了个小缝,殷素晖腿上搭条薄裘防风。
秾妍白皙的小脸上,眉头轻蹙,像是被手上未翻页的书给难住。
秋雨出声:“姑娘,刘管家送来宴请帖子。”
白皙纤长的手指放下书,眼睛却未转过来,好似还舍不得离开书页,粉唇微启,蹙眉疑惑:“谁的?拿来我瞧瞧。”
打开帖子,一眼就看到署名,长公主府。
心中十分讶异,竟是长公主送来的帖子。
又看一眼。
帖子上的内容,赫然是邀自己后日,去公主府赏梅踏雪。
她与长公主并无交集,往日参加宴会,也只是行礼时,远远瞧见过一眼。
合上帖子。
手指敲击掌心,心中暗自思量,政事上她不知,近日京中姑娘家应无大事,虽然她有些时日,未去参加宴会。
只因前些时日,鲁国公府的老封君庆寿。
因特殊时节,未大操大办,只宴请故知手帕交,谁知京中攀扯姻亲人家众多,最后成席也很是热闹了一番。
宴席上兵部侍郎的夫人及女眷,同她家坐一席,问及她的年岁,殷素晖乖巧作答。
左右夫人听闻她明年要及笄,善意调笑,言说看哪家好儿郎能迎娶佳人。
殷素晖被家中教养极好,容貌也是顶顶好,在京中的娇小姐堆里挑,也是未来好儿媳的人选之一。
这明明是夸她赞她,她合该高兴才是,不知为何心下泛起燥意。
宴会上她乖巧陪笑,散席后回到家,越想心越似火烤,寒冬腊月却像夏日最燥的时候,寻不得一个出口。
母亲看出她的烦躁不安,但也只对她摇头叹气,吩咐她实在难受就去读书。
殷素晖父亲官名不显,但是母亲却是清河崔氏旁枝出身。嫁妆里除了金银铺子,就是各种书,有的甚至是孤本。
打小母亲对她读书写字就勤加敦促,未曾懈怠过,有时甚至超过对于弟弟功课的关心。
幼时她也曾有过不解,询问母亲,“女子又不得科考,为何要多读书。”
母亲抚了抚她的发髻说:“女子才应该多读书,不然一直呆在四四方方的后宅,心性也会变得狭小,而读书既是为了解闷,又能见见外边的辽阔。”
稚气的殷素晖天真地说:“不可以自己去看外边的世界吗?”
母亲叹了口气,“等幺幺长大就知道了。”
眼神中是殷素晖看不懂的寂灭,母亲自那日后,绝口不提外边的世界,只敦促她读书,严苛地教她世家贵女的规矩。
从殷素晖自己发现书中的乐趣后,再不用母亲说教。
这是母亲时隔多年,再次敦促她去读书。
为排解心中的烦忧,索性一应宴会帖子都拒了,窝在家中看书。
但那日宴会上,她也瞧见了长公主,既能在贵妇夫人群里游刃有余,又能让那些大人们也起身相迎。
双掌一击,定下心思,多想无益,她去瞧瞧就是了。
“研磨。”
丫鬟夏晴有眼色地上前,把小桌子放在榻上,秋雨端来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
化开墨条。
殷素晖提笔回复了帖子,标准的簪花小楷,字迹端正娟秀。
但一旁放置的书,被窗缝中送进的一股风吹乱,书页上的字迹,乃是稍显凌乱的狂草。
回复完帖子,殷素晖合上,交给秋雨。
复又拾起刚放下的书,翻页细品。
窗边偶尔跳来两只麻雀,在雕花木棱框上蹦来跳去,不一会又扑棱棱的飞走落在屋檐上。
“阿清,你说你也梦见了?”銮亭瞳吃惊地往向对面的人,把刚停在屋檐上的麻雀都惊飞了。
銮晏清眉头一挑,“莫非阿姐也梦见了,那个女子?”
今日銮亭瞳进宫,本意是来探望病中的阿耶。
刚走到寝殿就被门口的小内侍,告知阿耶刚睡着。
知晓阿耶睡着不易,銮亭瞳未打扰,来看望弟弟,敦促他的功课。
圣上幼时中毒体弱,子息不丰。登基后对后宫争斗深恶痛绝,仅一后四妃,未曾料到仅仅就这几人,后宫仍不安宁。
中宫皇后姜知许,乃是辅国大将军嫡女,育有一子一女,就是銮亭瞳和銮宴清姐弟。
当年皇后生下銮亭瞳后,时隔多年未孕,眼见圣上被群臣攻讦,做主选秀,选了前文臣之首太傅家的嫡次女钟颜,以及太尉家的,司徒家的,御史大夫家的姑娘。
这才堵住忠臣的悠悠之口,圣上虽然身子不好,但手段强硬,也趁机肃清一些结党。
当年銮亭瞳很是得宠爱,圣上有时会不顾群臣反对,抱着她去上朝。
谁知后妃四人依旧无所出,就在群臣又要进言,让圣上为了子嗣扩充后宫之时,皇后传出好消息。
尤其月份大了,太医诊脉说极有可能是皇子时,众人皆松了口气。
未曾料到,皇后肚子八个月大时,钟颜坐不住,在皇后惯常散步的地方,安排婢女放了条毒蛇,皇后受惊早产,勉力生下銮晏清后,大出血未救回来。
查出钟颜后,圣上气得发疯,若不是众臣阻拦,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非得把钟语修那个老匹夫给砍了。
但钟氏一门却是到底没落了,戕害中宫,钟颜死无可恕,钟氏一门被流放苦寒之地,绝无返还可能。
后卫空悬至今,即使群臣征讨,圣上把折子全都压下,未起改立的心思。
其余三妃共生下三女一子,但是一子一女夭折,未有养活。
圣上本就体弱,深受打击,这些年一直在勉励支撑,有励精图治之心,但奈何圣体跟不上,只得悉心教导她们姐弟二人。
銮亭瞳身着橘红色对襟襦裙,搭浅金缠枝纹织锦半臂,外罩火红狐裘,衬得容颜愈发明艳,头发梳成乌蛮髻,玉簪作配。
身后的小丫鬟上前,挑开书房的门帘,銮亭瞳提起裙襦跨进屋内。
进门就看到弟弟坐在书桌前,眉头紧蹙,低头不知看的什么,极为认真,连她进来都未曾注意。
銮亭瞳心下讶异,阿弟一向不喜欢功课,她时时敦促,还要无赖一番,常常对她抱怨感慨,为何两人不能换各个。
因母亲早逝,两人又相差五岁,銮晏清算是銮亭瞳一手带大的,姐弟之间,情份极深。
今天太阳打西边升起了,阿弟竟开始用功了?
銮亭瞳上走上前,看桌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把弟弟难住,她本以为是功课,在不济也是一些令人为难的折子。
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地竟是个女子画像,看手笔还是阿弟亲手所画。
銮亭瞳心中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不该对他抱有期望的。
随即想到什么,眉头紧蹙,以为是有人催弟弟早日成婚。
刚想张口询问,越看画上的人,她越感觉熟悉,这不是近日来,常梦见的那个小女娘吗?
“你怎么画这个小女娘的画像?”銮亭瞳突然出声。
銮晏清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一看竟是阿姐,拍了拍胸脯。
坐下。
端起茶杯,饮口茶压压惊。
“阿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啊。”銮晏清放下茶杯语气亲昵地抱怨。
銮亭瞳随便捡了个座。
坐下。
“还不是你看小女娘看得太认真,还怪上我了。”銮亭瞳说。
丫鬟提着茶壶上前,给她布上茶水,随即退下,留下姐弟俩说话。
随即銮亭瞳伸手端起茶杯饮了口热茶,驱驱寒。
“阿姐,你认识画上的小女娘?”銮亭瞳眉眼好奇地问。
銮亭瞳抬眼描摹了一番弟弟的眉眼,桃花眼,高鼻梁,棱角分明,极其俊俏,她其实长得更像阿耶,弟弟长得更像母亲的花容月色。
“礼部侍郎府家的姑娘,为何对她起了好奇?”銮亭瞳问。
銮晏清脸色染了几分绯红,容色更盛,扭扭捏捏,磕磕巴巴地说:“我,最近……,最近总能梦到她。”
随后又挠了挠头,“虽然梦到的事情并不好。”
銮亭瞳眼睛一缩,急促地开口,“你也梦到她了,可有梦见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阿姐,你也……”銮晏清惊讶,“这小女娘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让我们姐弟魂牵梦绕。”
“快说。”
銮晏清先是垂眸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斟酌开口说道:“我梦到在早朝时,她敲了登闻鼓,说陆荧有谋反之心,然后吐血死在大殿上。”
“我也梦到了同样的事情。” 銮亭瞳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梦到陆荧为何谋反,或者有什么证据吗?”
“未曾,阿姐,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心想这不就是个梦吗?阿姐这么认真作甚,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不过既然这个小女娘,不是他以为的山精妖怪,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阿清,若是我一人做那梦,那可能是假的,或者是我胡思乱想。”
銮亭瞳顿了顿,转头看向桌对面的弟弟,神色认真。
“但现在是我们姐弟二人,梦见了相同的东西,那就有可能是一种昭示。”
“阿姐,虽说有点离奇,但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很是奇怪。”銮晏清抬手摸了摸下巴,“阿姐,你说这个小女娘,她做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