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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青帘小轿临近城门,却被官兵以长矛拦住。
      “兖州刺史任大人丢了个那色贱奴,麻烦这位公子配合弟兄们找找!”
      阿诺的护送打手和守城官兵交耳几句,也立刻昂首挺胸,声音也傲然了不少:“私藏那色女人的,按违逆刺史大人军法处置!”
      阿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目光全部澈然落在男子身上,手指禁不住想去拉他的衣袖。
      那可是罗刹雪……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车队里……他到底是谁,能不能真的救自己一劫?
      男子轻轻拈住阿诺的手指,微凉的指尖让阿诺想到了霜雪。
      他微微一笑,从广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温柔的眉眼笼着一层疏离:“受伤了,把血擦一擦。”
      阿诺一怔,她方才跌进轿子受了不少擦伤,但现在是顾及这几道血痕的时候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接过那个雪绸香囊,手指颤动着把半干的血擦拭,如同绣上几朵残红。
      在阿诺擦拭伤口的时候,男子轻轻挑帘下轿,只留给阿诺一道杜若的残香。
      阿诺立刻攥紧香囊,在帘中微微卷开一丝视线。
      打手恭恭敬敬站在三个守城官兵身后,见男子下来,一个官兵不耐地以中指点点轿子:“公子,不值得为了个贱奴犯险,看您这打扮也是富贵人家,要是想玩,城里的桃李楼有的是标致姑娘。”
      阿诺只看见一道殷红溅落,最靠前守城官兵中指已落在地上。
      她心中一惊,却看见男子似笑非笑,在官兵的胸甲上拭了拭袖下利刃的血痕:“我不喜欢你点我的东西,你也不值得为了我的喜好丢了性命。”
      受伤官兵一声惨呼,其余的官兵立刻围拢过来,如临大敌。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矛和弯刀同时涌过来,男子白衣一现,似是点点飞雪落在兵刃上,霎时间指向他的所有武器皆碎成数段,清脆地落于地上。
      官兵大骇,立刻传哨于城中,阿诺的心瞬间揪起来。
      男子伸指截断铁哨,唇角一勾,如鬼似魅:“无知者也无罪,几位也算可以留着性命。”
      一枚镶金麒麟牌随着男子指尖一转,便落在受伤的那个官兵手中。
      阿诺不认识各位大人的牌子,只是知道镶金者必然公卿贵族,且功高于沙场,是将门必然长胜。
      官兵的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落在地上的断指一般失去生色。
      那个麒麟牌似乎是滚烫的生岩,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不敢接触,但是又不敢让这尊贵的事物落在地上,于是整个人抖如筛糠。
      其他官兵立刻跪倒在地,阿诺居然看见他们因恐惧而噙满泪水。
      站在小轿前的男子把食指竖于唇边,盈盈一笑,这是阿诺对于他熟悉的神色。
      四个官兵立刻收住一切表情,重新站回查阅的位置,连同受伤而血流汩汩的伤兵也利落无比。
      他们仿佛收到了某种罗刹的指示,一切行动都不敢有半分忤逆。
      麒麟牌收于袖中,又是一个呼马的婉转调子,于空中寂然的恐惧中格格不入。
      红马一声长嘶,男子也轻盈踏入轿中,芳馨香重新绕在阿诺身边,连同一尘不染的袍袖。
      青帘轿不快不慢行驶于街,两侧渐渐繁华。
      阿诺才意识到自己把香囊近乎攥成了两段,上面的鬼面刺绣都因大力而变形扭曲。
      “蒲黄香囊止血化瘀,送你也刚好。”他目光一转,在阿诺微微颤抖的手指间停留片刻,似乎温良的笑意,“进城了,如你所愿。”
      阿诺知道分寸,并未因他的温良而感到暖意,反而更加畏惧:“……公子,我这就离开,谢……”
      “你情我愿。”他止住她颤抖的谢意,“剩下的,随你所愿。”
      *
      阿诺下了轿子,呼吸到空气中微甜的尘土气。
      她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逃出了枷锁。
      她跑出几步,又不由回眸去看那传闻中的青帘红马,却只看见华灯初上的城宇,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
      ——三皇子罗刹雪是个来自无间的恶鬼。
      他确实出现的如同鬼魅,但并无传闻中的那样,至少是对她。
      相逢一瞬,他是谁也不重要了。
      阿诺随意扯下一块衣料作面纱,又深埋着头,防止别人注意到她异域的眉眼。
      兖州不大,却是个滟滟随波,分外窈窕的地方。
      兖州最高最华丽的琼楼,是章台桃李楼。
      桃李楼玲珑八角,都悬着赤色铜铃,微风散去,便是一阵泠泠,万重恰紫嫣红。
      阿诺路过桃李楼,招徕的老鸨嬷嬷衣着华贵艳丽,笑语盈盈,伸手时暗香扑鼻。
      阿诺没看见,那个嬷嬷瞥了自己一眼,如同看向兔的猎鹰。
      那一眼过后,黑暗中便生出了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钉在阿诺身上。
      火树银花开,市坊间一时如昼,各式小玩意在悠扬的招呼中琳琅满目,把式场杂耍和说书人的醒木连作一片,人流如织,锦衣男女笑语盈盈,桃李楼的泠泠铃吹作花山市井声。
      几个男子穿过车水马龙,目光死死盯在躲藏在人流的阿诺身上。
      阿诺脊背微微发凉,她知道有视线,但是根本不知道潜伏在人群何处。
      或许是卖主刺史……根本就没有放过自己。
      仓惶间,一个老妇人擦过阿诺肩,苍老消瘦的手握住阿诺的小臂。
      阿诺错愕地看过去,却见那个老妇人有着和自己一般深陷的眼窝,虽然也是以轻纱覆面,但是还是难以掩饰那色族的影子。
      他乡遇到另一个那色族人,让阿诺错愕间有了几分不解和兴奋。
      “姑娘,你被盯上了。”老妇人低低开口,又一拽阿诺,警示她,“别乱看,我带你离开这里。”
      阿诺本能地想环视四周,但一是周围热闹非凡难以看清男男女女,但更是心中害怕。
      “是刺史……?”她被老妇人带着,熟练地穿过七扭八折的坊间,直到渐渐远离热闹。
      “姑娘,我们那色族能生活在这,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盯上都是常事。”老妇人拐进一道窄巷,“刺史?刺史才不管我们的死活。”
      老妇人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阿诺:“这么多年我也再没有见过那色族的孩子,这些零用你拿着,赶紧走。”
      阿诺迟疑了一下。
      她从老妇人有些灰败的瞳孔里看见了几个影子。
      下一秒,老妇人身后的一扇小门幽幽打开,几个男子走了出来,各自不怀好意地看着阿诺。
      阿诺本能地抓起老妇人准备逃,老妇人却从袖子里甩出一道白色香粉。
      在老妇人怜悯的眼神中,香粉诡谲而刺鼻的味道顿时让阿诺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手腕被男子大力扣住,香粉被掩在口鼻之上,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阿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剧烈的头痛让意识凝在最后一刻。
      ……
      老妇人斜靠在窄巷里,数着手中的银票。
      “真是越来越抠了,那色族的女孩值多少?”老妇人恨恨沾了沾唾沫,“桃李楼这帮家伙,真是不值得我费这么大劲。”
      她数得专注,没见到一匹小红马拉着青帘轿已经站在了巷子口。
      一个年轻的男声温润如玉:“点一下荷花,昏天。”
      老妇人一怔:“谁?什么荷花?”
      “点一下荷花,昏天。”白衣男子如鬼似魅出现在她身后,老妇人猛然回头,背后却又空无一人。
      “闹什么鬼?给老婆子出来?!”老妇人一面畏缩向暗门,一面大喊着。
      直到她打开暗门,才看见白色身影一现,接着她便倒在暗门内,再没了动静。
      银票一张张飘落在地,被风卷向漆黑深处。
      *
      ……
      ……“公子,您真是好雅兴。”
      “我们这新来的那色姑娘可是国色天香的好苗子,且是个嫩雏……公子,这可是比我们彩月姑娘都稀罕的宝贝啊。”
      阿诺听见一个中年女子兴奋招徕的声音,愈发清晰。
      鼻子里还残留着香粉的味道,她使劲摇摇头,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精致的银锁扣起来,银锁上鸳鸯戏水的图样仿佛在暗示什么。
      面前是红纱帐,瑞脑在金兽香炉里缓缓飘出香,身下的鹅绒异常柔软,是个相当华贵的房间。
      酒肉客的喧嚣也阵阵哄起,阿诺终于明白自己置身于青楼。
      且已经是个待价而沽的那色贱奴了。
      “公子您且看,满意否?”
      门被人推开,阿诺本能地向后蜷缩,认出开门的正是桃李楼的老鸨。
      而她身后的公子一身红衣,眉眼被斗笠上一颗颗精致的红晶遮挡,只露出令人遐想的朱唇皓齿,和白狐毛簇拥的流畅下颌。
      纵然是红衣遮外,但阿诺一眼认出了他。
      ……罗刹雪?或者说自己认为是罗刹雪的他……
      阿诺的嘴被红绸勒住,身着轻薄透体的红纱,更显身体的香艳,但她现在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拼命向这位故人呼救。
      “倒是满意。”他微微一笑,随之轻轻走向阿诺身边,“只是你伤了我满意的东西,我便不满意了。”
      老鸨不明所以,陪着笑干咳了两声:“公子……您这话……”
      阿诺拼命睁大眼睛,只觉腰间一轻,以被他拦腰抱起在怀中,一柄短刃划过老鸨肥厚的面颊,鲜血淋漓间,却是个以皮肉组成的“奴”字。
      “以此作为谢礼了。”他在老鸨的惊声尖叫中看向阿诺,阿诺终于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如同冰雪初融的眼睛,“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开个玩笑呢。”
      听到老鸨的尖叫,桃李楼的打手乌泱泱集结,瞬间将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短刃一点,阿诺手腕上的银锁顿时断开,她听见他柔声一句:“抱紧。”
      老鸨一手按着伤口,一边怒极而尖叫着让打手冲杀上去。
      阿诺感觉冰冷的风穿过耳朵。
      没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的惨呼或者发狠,只有一起一伏间温柔而冰冷的风。
      斗笠的红色晶石不时微微拂过面颊,清凉而温柔。
      她只感觉到他抱着自己,却看不到他手中的兵刃指向何处,只有他如雪穿花间的风声。
      带回过神,所有的打手都倒在地上,每人喉间一点殷红,各自慢慢扩散,人一瞬全没了生气。
      他站在桃李楼正厅,所有姑娘们也都出来,无不以见到地狱罗刹的眼光集在他身上。
      仿若他的红衣是恶鬼吞噬下的鲜血,不染纤尘的雪白狐毛更是骇人听闻。
      “罗……罗刹雪!”
      一个鹅黄色衣服的姑娘颤抖着叫出来,其余姑娘听闻立刻躲向各自的房间,一时间茶几香炉东倒西散,唯有抱着阿诺的他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一展外面的红衣,裹在衣不蔽体的阿诺身上,露出里面如雪般得白衣广袖。
      ——就算是血流成河,都行走如白雪一点……
      阿诺颤抖着,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真的寒冷,还是对于他这位罗刹草菅人命的畏惧。
      桃李楼依旧灯火通明。
      红马拉着青帘小轿离开,桃李楼八角玲珑的铜铃笑语盈盈,于灯火阑珊处送他们而去。
      *
      “你……你真的是三皇子……罗刹雪?”阿诺坐在小轿里,紧紧攥住他给自己披上的红衣。
      “我叫沈叙初。”他如玉一笑,似是陌上点点霏雨。
      “谢……谢殿下……”阿诺的眼睛里半是惊异,半是恐惧,但更有一层讶然。
      “那色族的规矩和中原不同,你唤我名字便是。”沈叙初对阿诺的反应淡然,早就习惯了旁人的畏惧,“也许久没人说这几个字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诺听到了几分寂寥。
      如果真的一直被人们当作地狱罗刹所畏惧,那谁还愿意再体恤这位恶鬼也是人,也会有难以避免的苍落之情。
      就好像自己和阿娘,从她记忆里她们便是异类,苟且偷生,没人在意纵然是那色族,也会有和中原人同样的七情。
      阿诺不禁直接叫出声:“沈叙初,你在找我吗?”
      对于阿诺适应这样快,沈叙初眼底划过一丝微澜,转而又是深不见底的霜雪,但他嘴角确实含笑的:“没错。”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手……一定,一定要让桃李楼变成这样吗?”阿诺的眼睛波澜着,质疑一个杀人都不见血的恶鬼,或许自己是第一个。
      “桃李楼的勾当多了,我不喜欢。”沈叙初的表情始终漠然,甚至有几分嘲讽,“还有呢,我救你进城,不是让你进城当个笨蛋。”
      “对不起。”阿诺垂下头。
      她和母亲一直生活在边陲,那里的人鱼龙混杂,她们并不算起眼。
      面对如此繁华的中原城市,她确实没有一分明白。
      “和恶鬼罗刹道歉?”沈叙初微微一笑,不知是有意无意,弹了下袖下的兵刃。
      “你不是!”阿诺脱口而出。
      沈叙初眉眼一簇,睫毛挑上几分帘外华灯的温婉。
      阿诺立刻侧过头,不敢看沈叙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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