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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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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的清晨,冷雨停歇,寒风夹着金芒暖了起来,嘉兴帝前往佛寺礿祭的仪仗车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京城主道上,旌旗招展,甲胄森然,引得道路两旁百姓纷纷避让跪伏。
人群中,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退让的僻静小道巷头。
车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神色恭谨畏肃的妇人面庞。
她目光深远,如凝寒潭,沉默地望着那明黄銮驾,缓缓消失出了城门。
约莫静候一刻,确保圣驾已然远去,她才轻声对车夫吩咐道:“走吧,入宫。”
马车这才缓缓启动,轱辘轧过青石板路,向着那红墙黄瓦的森严宫城,迤逦而行。
与此同时,皇宫,皇后所居的坤宁宫殿内。
一位中宫正堂的侍奉嬷嬷,快步走进屋内,坐在主座上的皇后,穿着一袭金色凤袍,手里拿着茶盏拨着茶沫,见人进来没有任何反应,专心拨着茶盏,问道:“皇上已经出城了吗?”
“回娘娘,銮驾已出城门,算脚程,约莫两个时辰可至佛寺。”嬷嬷恭敬回话,随即不动声色地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待闲杂人等退尽,她方疾步上前,压低嗓音道:“娘娘,皇上前脚刚走,济宁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胥赛英,后脚便出了府门,正往宫里来。她常年称病,不入宫闱,今日突然求见,老奴总觉得......来者不善。”
“本宫知道了。”皇后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吩咐下去,内殿不必留人伺候了。算着时辰她也该到了,你亲自去宫门口迎一迎吧。”
“是。”嬷嬷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空寂的大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
她微微后靠,倚在凤座冰冷的扶手上,目光投向殿外,那方被高墙半遮的天空,眼神深邃难测,神情若有所思地盯着某处看,似在思索着什么,眸光之中也闪着几分狠光。
胥赛英并未让宫人引路,只身一人,默然行走在宫墙下。
待行到皇后宫殿门口,一个侍女立即上前招呼,引着人进到了中宫的正堂,堂内明亮宽敞,皇后依旧端坐主位,并未因客至而起身,只是用目光淡淡一扫,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夫人来的可真准时呐,别行这些虚礼了,快就座吧。”皇后见她进来,抬手示意入座。
胥赛英淡淡一笑,依礼微微屈膝,方才落座,目光扫过那盏茶:“劳动娘娘亲自备茶,老身愧不敢当。”
“焉知你要来,本宫自然吩咐人提早备下,免得失了礼数。”皇后语气平淡,话锋却随即一转,“老夫人今日入宫,怎不见昭灵那丫头一同前来?本宫倒是有些时日未见她了。”
“劳娘娘挂心。”胥赛英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浮沫,仪态从容,“那丫头性子野惯了,受不得拘束,一早便不知跑哪里玩耍去了,我也管她不住。”
“昭灵的性子,比起老夫人年轻时的沉稳,确是活泼烂漫了些。”皇后似随口品评,目光锐利,“说起来,昭灵年岁也不小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这孩子顽劣,自个儿说还没玩够,不愿早早被婚约束缚,您听听,这像什么话?”胥赛英摇头失笑,抬眸与皇后对视的瞬间,仿佛不经意般提及,“不过,她虽贪玩,孝心却是极好的,总说想在我这老婆子身边多陪伴几年。唉,若是娘娘的晋王殿下如今还在,怕是早已与贤淑王妃,让娘娘您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吧?”
闻言,皇后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似被她这句话刺痛了般,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不禁的握了握,后齿咬的发紧,不过须臾还是忍住了痛色,神情平静自如,冷冷地道:“老夫人今日进宫,莫非专程来与本宫谈论儿女婚事的?”
“娘娘勿怪。”胥赛英放下茶盏,笑容浅淡,“不过是顺着娘娘的话头,想起些旧事,心生感慨罢了。”
“老夫人真是好记性。”皇后语带讥讽,目光扫过胥赛英,“这茶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老夫人不妨细细品尝,看看是否还如当年滋味。”
“茶自然是好茶。”胥赛英并未品饮,只是看着盏中,沉浮碧色叶片,意有所指地道,“只可惜,再好的茶,若心不清净,饮之也如苦药。更可叹,有时佳茗奉于不识之人,或是被污浊之手经手,终究是暴殄天物了。”
皇后抬眸直视着她,知她这一句一个刺的什么意思,她没心思再继续这虚伪的周旋,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老夫人命人传话,说知晓一位皇子中毒身亡的真相。本宫问你,你所指的,可是本宫的皇儿——晋王?”
胥赛英好整以暇,手端着茶盏好似真在细品这杯清茶般,直到皇后眼中已隐隐透出不耐与焦躁,才缓缓放下茶盏。
她迎上对方迫切目光,嘴角淡笑:“皇后娘娘当年为让自己皇儿晋王博得皇上欢喜,晋王却无心争储,几番抗言皇后娘娘一概无视,迫晋王本心不顾,最终,殿下不堪重负,心灰意冷之下,选择了服毒自尽,英年早逝。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娘娘内心深处,仍固执地认为殿下是遭人谋害,而非被你这亲生母亲的野心……活活逼死的吗?”
“放肆!”皇后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她胸口起伏,眼中怒火燃烧,“晋王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本宫岂会迫害于他?他的死因,轮不到你在这里妄加揣测!”
“既然娘娘认定并非你之过,又何必再来向老身追问什么真相呢?”胥赛英毫不退缩,反唇相讥。
“本宫看你也并非真想告知真相!”皇后强压怒火,冷厉地盯着她,“你究竟意欲何为?若你当真知晓内情,为何隐忍多年,偏偏选在此时旧事重提?”
胥赛英面色沉稳,眸底却沉淀着经年的寒意,缓声道:“因为我看娘娘至今仍执迷不悟,以为晋王之死与己无关。你可曾想过,殿下临终前留下的那封血书......字迹癫狂,与其说是遗言,不如说是一种痛恶诉状,而他所痛恶的这个人就是你。”
“胡说八道!”皇后厉声呵斥,脸色已是铁青。
“老身猜想,晋王殿下当时内心定是痛苦煎熬至极。”胥赛英却不管她的反应,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那惨痛的过去,声音幽冷地继续说:“他身发受之于你,自呱呱坠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在您的谋划掌控之中。因为你一心要夺后位,从他记事起,便教他权谋算计,教他铲除异己。”
“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开始,再到朝堂之上的官员,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他竟连自己心爱的王妃也未能保全......接连的打击,让他神智崩溃,陷入狂暴与癫狂,试问一个心神俱碎、理智全失之人,如何还能分辨得出旁人递来的,是救命的汤药,还是催命的毒药?那封字迹凌乱的血书,或许正是他在彻底疯狂前,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对您这母亲、对这残酷命运发出的最后控诉!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解脱这无尽的痛苦啊!”
“你......你住口!”皇后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胥赛英,呼吸急促,面色由青转白,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语气强绷着道:“既然你认为是本宫的错,今日又为何要告诉本宫这些事情?”
“稍安勿躁,”胥赛英转过眼眸看着她,言语缓缓地道:“晋王死的时候虽说蹊跷,但的确是与你有关的,不然皇上也不会以你养病为由,让你交出管理六宫之权,移居偏殿安心养病。这些事情尘封已久,可我还是知道了一些与那件事有关的秘密。”
“你从何得知的?”
“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谁吧。”胥赛英嘴角淡然一笑,眸光却是冷厉,眸光厉辣直射入皇后的眼中,道:“皇后当年不是调查过么,怎么还没结果吗?”
皇后当今选择支持太后,心知她这是在挑衅离间自己,道:“你知道了些什么秘密?”
“晋王因受了惊吓,患上疯疾服毒而天,其实在晋王服毒前几日,曾见过一次太后,之后寒食醉酒,误将鼠膏当成粥食服下......”
皇后手中抱着的暖炉,顺着膝头摔落在地,暖炉的火星炭灰洒落一地,她心颤地抚了抚心口,喘息须臾强行让自己镇定,目光随即骤转阴寒,咬牙狠声道:“即便......即便如你所说,晋王心智受损。可他服毒前几日,虽去拜见过太后,回宫时却并无异常,也未曾用过任何酒食!你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测,以为能撼动本宫吗?”
胥赛英冷笑一声,随后收回了目光,道:“神智受损非一日所致,晋王在世时,你便是太后的敌人,就连庆王也视他为异类,你以为京都里晋王是杀人狂魔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这背后,难道没有推波助澜之手?后来晋王一死,你在后宫立马失了倚仗,这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
话音刚落,皇后已扬手一扫,把茶盏重重扫落在地,嘴唇轻颤,面色青白一片,眼角如同痉挛般,抽了又抽,心口怒气几乎快要撑爆了。
胥赛英定定不动,丝毫不受她暴怒影响,轻叹一声,语气悲凉道:“他把这一切的错归结于你,但也的确是你的错。”
皇后倏地抬起眸子,手掌紧抓着桌角,怒道:“晋王当初是被人谋害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本宫真相?”
“晋王是你的孩儿,当年你与虎谋皮,据理声称侯爷通敌,也没说他是我的丈夫,”胥赛英语气也带些怒意,表情瞠然不兴,道:“所以晋王的死,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选择当已被你决定。我虽知真相却依旧不说,时今看到你心痛不已,就是我想说的目的,真相就是这样。”
“够了!”
听得真相时,皇后情绪是怒不可遏的,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打的她满心怒火动荡,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噩耗。
那滚落的暖炉,摔碎的茶盏,激荡的心情,都表明了她被胥赛英目的所动容。
胥赛英静静地看着她失态,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看透世事的苍凉。
她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不过皇后毕竟是心狠手辣的主,怒气冲上头不过片刻,她便强制告诉自己,要时刻保持冷静,怒意太过就会失去理智,这样就会很容易落入对方陷阱。
待怒意冷却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怨毒狠盯着她,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桌角的手。
她盯着胥赛英,声音克制,一字一句地问:
“胥老夫人,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撕开本宫多年的伤疤......你今日前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被禁足的懿贵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