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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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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午时临近,封名禄才匆匆赶到,递了礼品下人唱了名字,魏贵妃听见封名禄也来了,急忙叫人将人引进舫厅来,封名禄脚跟才踏进客舫,就觉这一场婚礼果真是不简单。
不说这一艘婚舫内来的是素有交往的熟人,还个个都是京城里面的大人物,只有秦家人少有交往,秦家的人也没见过宫廷掌印大监封名禄,故而只出于礼数厮见言了两句,客套话说完便各自落座了。
因是在京城举行的婚礼,两家打算举行完正礼后,回到豫州在举行一场酒宴的,所以来参加婚礼的秦家亲戚并不多,舫厅内更多宾客都是京城这边请的人。
大家座次的排定井然有序,魏贵妃和秦家夫妇自然是居于主座之上,敬妃则坐在下侧,魏玉淳和魏景豫依照身份,原不打算在敬妃对侧客位首座的,但敬妃请了半天,最后还是坐在了侧下首座。
封名禄则在对面,赵昭灵落座在沈竹音的右边,再过来是雁岁慈了,对面则是秦家亲族,沈竹音坐席则在最末席,大家坐的位置都竟然有序。
今天几艘富丽堂皇的婚舫,都是秦夫人亲自安排家仆装扮的。
虽然江湖商贾的规制,比不上宫廷筹办的盛大壮丽,但场面也足够隆重了的,放眼而望,婚舫华盖都挂上了艳红的红妆彩绸,舫边摆满了数不尽的喜花,就连河岸边上的树上都系着延绵的红绸带,锣鼓喧天,见者皆言是百年难见的婚礼。
好在魏秦两家这场婚礼,魏玉淳腹有诗书华气,是她帮忙出主意筹备布置,船舫才不至于变成宝璎朱盖、灯红酒绿的花舫。
就连赵昭灵在第一次登上画舫,见着这叹为观止的婚堂时,低声赞叹,眼中闪着光道:“玉淳姐姐,这婚舫布置得真好看!红妆彩绸,喜花满舫,既热闹又不显俗气,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好品味!可比那些只知道堆金砌玉的强多了!”
魏玉淳切了一声,轻轻拍开她凑得太近的脸,唇角微扬,道:“就你话多,不过是尽力让兄长的大婚更圆满些罢了。安静坐着,吉时快到了。”
离新人入婚舫拜堂,约莫还有两刻钟,所以在拜堂开始时,各方都在舫厅内寒暄闲聊,气氛热络。
长辈们无外乎是夸赞这场美满的姻缘,沈竹音和封名禄则上前给魏秦两家道贺,沈竹音坐于末席,姿态端静,似乎十分不太习惯气氛热闹的场合,在舫内只饮茶少言语,时不时会有些贵公子,以闲聊之名请她给自己把脉察看身体状况。
在这高朋满座的人群中,雁岁慈的存在并不显眼,以他的身份,除了有交往认识的人会主动上前跟他聊两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宾客有胆上来找他把谈,因此甚少有人关注他,如果不是赵昭灵游走玩一圈,想陪雁岁慈聊以解闷时,惊奇地发现雁岁慈居然在一旁小案把脉,出了船舫就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还真没人会注意雁岁慈和沈竹音的身影。
“不对不对,岁慈哥哥的头疾是内伤,这金疮药再好抹上也是没效用的,我天天练枪,磕磕碰碰的,明明我才是最需要的!”
赵昭灵走到小案的一旁,见着沈竹音给雁岁慈把完脉,递给了她一瓶上好的金疮药,笑闹着上前拿来拿在手中细看,突然被她惊声吸引来的一个身材纤长的男子,伸手准确无误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小昭灵,你在这儿胡嚷什么?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说不定等你四肢瘫痪了,沈姑娘会拿出更好的灵丹妙药给你。”封名禄笑骂两句,负手而立地看着赵昭灵不服气的表情。
侯府千金伸手揉了揉被敲过的脑壳,不服气地瞪着道:“封叔叔!我身体这么强壮,怎么可能会缺胳膊少腿呢,最有可能是我把别人打的四肢瘫痪才对,我分明很厉害的好不好?”
“喔,身强体壮啊......”封名禄斜瞟了她一眼,故意上下打量她道:“我看是壮得像头小牛犊才对。来,让封叔叔看看,你是怎么把别人打趴下的?”
赵昭灵惊叫一声,挣扎闪到雁岁慈的椅子后,探出半个脑袋,道:“拜托封叔叔,你真是我的封叔叔吗?别人对晚辈都是十分疼爱的,你怎么能总欺负我呢,这样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的......”
“你说什么?”封名禄走上前,就要去揪她耳朵,道:“我不是你封叔?来你过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疼爱......”
见他朝自己走来,吓得赵昭灵立即躲到魏玉淳的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道:“玉淳姐姐救我!”
魏玉淳笑着拦住封名禄,道:“好啦好啦,封大人,你就别逗她了。你也是,一瓶药你也要,金疮药虽好,但也是用在该用的地方。等你真的......嗯被人打残打废了,我想沈姑娘定然不会吝啬的......”
听得自己好友这么说,赵昭灵嗔怪地轻捶了她后背一下,道:“你才被打残!你才需要呢!”
几人这一番笑闹,引得舫内众人侧目轻笑了起来。
正在几人嬉闹间,突然舫外传来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如泣如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紧接着,一名年轻护卫匆匆入内,抬手施礼作禀。
“贵妃娘娘,秦老爷,我家主子燕世子遣人送来贺礼,特请京都第一清音——云韶班段大家,于舫外献曲,为新人祝喜,恭贺良缘!”
此言一出,舫内宾客,纷纷露出讶异之色。
安阳侯府与秦家,明争暗斗许些年了,怎会突然献曲祝喜,此举颇为意外,听得此禀的魏贵妃与秦邺,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疑虑。
秦邺眉头微蹙,沉吟道:“安阳侯府?他们何时这般客气了?”
然未经主家同意,便在婚礼上安排戏班,实属无礼,魏贵妃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驳斥。
秦邺眉头微蹙,但顾及场面,沉声道:“燕世子好意,秦某心领。只是眼下正要拜堂行礼,听曲之事,稍后说罢。”
魏玉淳看着那名年轻的小护卫,正是那日在精武堂跟在燕世子身边的随从,见是燕家的人,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前些日子自己还去云韶班没请上人,原以为是被自家兄长哪儿好友给请去,为婚礼作喜祝贺,谁料想请走之人竟是安阳侯世子。
见舫内气氛不对,她觉察到了什么,起身柔声劝道:“燕世子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婚礼仪程要紧,不如等礼成之后,再请段大家献艺可好?”
那名小护卫却像是没听见,直接对着舫外拍了拍手,扬声道:“有请段大家!”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水袖长袍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袭水云长袖戏袍,缓步走入舫厅。
他容颜清俊,气质脱俗,宛如谪仙,正是名满京都的云韶班乐师段世誉。
他目不斜视,对着主位方向微微欠身,便安然准备作唱。
段世誉声音清越,道:“恭贺魏小国公,秦千金大喜,在下献丑,奏《并蒂莲开》一曲,愿新人永结同心。”
说罢,他修长的手臂拨着袖子,淙淙嗓音流淌而出,如清泉漱石,确实悦耳。然而,当他开口唱词时,那曲词却让在座知情人,脸色渐变。
“并蒂莲开映日红,青梅竹马两心同。
春水河边誓终身,才子佳人良缘梦。
谁知东风折连理,棒打鸳鸯两离分。
一腔愁思空垂泪,日日煎熬无处说。
莫道人间长恨曲,年年总在错中逢。
残阳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终成错、终成错,金石盟散如烟落......”
这唱词,听着像是在贺并蒂莲开,内里却是暗藏玄机,字字句句,都在影射着什么。
一些年长宾客,不由开始窃窃私语,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前端的魏贵妃和秦邺。
魏贵妃脸色已然发白,但神情却保持着镇定,只是那紧绷的嘴角,露出几分波澜。
秦邺眉头紧锁,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面上瞧着,好似并有何触动。
赵昭灵眨着眼睛,小声对旁边的魏玉淳嘀咕道:“玉淳姐姐,这是什么情况,云韶班竟是被燕世子请来的,他这是想做什么?还有这曲子......听着怎么有点怪怪的?不像一般贺喜的调子啊?”
魏玉淳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眼中也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安。
须臾,段世誉一曲既终,并未停歇,嗓音一转,变得更为哀婉缠绵。
他再次开口,唱的竟是一折《怜幼子》声音怆然,带着空灵悲切之色。
“幼子夭,母心凋,泪尽灯枯恨难消。画堂犹记咿呀语,怎奈黄泉路迢迢。若得长成承欢孝,红烛花轿映今朝......”
这折戏文,唱的是母失爱子的悲恸与追思,当唱到尾声时,一直强忍情绪的敬妃,好似被利箭穿心,身体猛地一颤,眸中啜满盈光。
她手紧紧握住了手帕,鼻尖带着些许低啜声。
她那溺亡早夭的孩子,若还在世,也该是这般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封名禄目光如电,立刻捕捉到敬妃的失态,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魏贵妃和秦邺,心中疑窦丛生。
沈竹音看着悲恸的敬妃,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雁岁慈依旧平静地坐在角落,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那微微敛下的眼睫,掩去了眸底复杂光芒。
这一切,并未出乎她的意料。
众人的反应被那小护卫尽收眼底,嘴角冷笑,带着计谋得逞的之意。
魏贵妃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愤怒,道:“够了!今日是魏秦两家大喜之日,燕家小儿请这戏子来,唱这些不清不楚的曲子,究竟是何居心?!”
那名护卫一脸无辜,摊手道:“贵妃娘娘何出此言?段大家唱的皆是贺喜祈福的经典曲目,《并蒂莲开》喻佳偶天成,《怜幼子》也是祈愿子嗣绵长......莫非,是这曲子词,让娘娘......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秦邺深吸一口气,按住即将爆发的魏贵妃,沉声道:“燕世子的贺礼,我们收到了,婚礼尚在进行,还请这位小兄弟下舫吧......”
魏玉淳急忙上前,扶住微微发抖的魏贵妃,正色道:“燕世子若真是贺喜,我们感激不尽,但若是别有用心,搅乱婚堂,恐怕......于礼不合,于客不恭!”
舫内气氛寂静,喜庆全无,只剩下猜疑。
段世誉早已停下曲音,静立一旁,低眉顺目。
那小护卫环视一圈,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魏贵妃那强忍怒意的神色,知道目的已达,见好就收。
“既然礼已送到,那在下就不叨扰了。段大家,我们走吧。”他挥手一扬,对着主家随意一揖道:“贵妃娘娘,秦家主,告辞,祝......新人百年好合。”
说罢,他轻笑一声,最后四字,说得意味深长。
一语末了,他便施施然转身离去了,独留满舫的宾客,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适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团浓雾,笼罩在这场原本喜庆的婚礼之上。
魏贵妃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刺骨。
经过方才那一番曲惊四座,这场原本喜庆的婚礼,已然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