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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隐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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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赐鸢出了狱牢后,便随雁岁慈一起乘马车回雁府去了,天色已晚,马车摇摇缓行在大街上。
傅赐鸢自上了马车后,便一直撑着膝头,眼睛定定地盯着拇指间的玉扳指,右手一下一下的轻转着,神情倒是平静,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雁岁慈静坐在一旁,目光直直落在傅赐鸢的面上,那微微低垂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有得知真相后的痛苦,有需要依靠的脆弱。
傅赐鸢似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与他对视一眼,无声暗流在空气中涌动。
他知道他为何心绪不宁,正如他一直在这里,静静陪伴。
今日出门急,没带手炉,担心他着凉,傅赐鸢便把人搂过怀里,伸手把雁岁慈冻的有些发白手掌,握在自己掌心,道:“怎么用这般眼神看我?叫人怪可怜见得。”
雁岁慈倚靠在他肩头,朝他柔柔一笑,手被他捂着有些暖意,道:“适才出来,你心情便格外沉重,可是在思虑魏贵妃所言旧事?”
他的声音,总是这般温和,像春日融化雪水,带着抚慰人心之力。
“是,”傅赐鸢淡声答道:“对魏贵妃所言,她不知皇后与蝎子之间联系?你可相信?”
雁岁慈目光微转,想了须臾,道:“起初我一直认为,暗中与蝎子达成合作之人是魏贵妃,但当调查到敖乌时,便改变了心中猜疑。魏贵妃在得知皇后杀了敖乌,多半也是担心会杀自己灭口,因而才吐露真相,但对敖乌真实身份,应当是不知晓的,况隐瞒也并没什么益处。如今最让我担心的还是皇后,她身为中宫皇后,能坐稳后位多年,对付起来远比魏贵妃难多了,现在安嫔重回后宫,尚还不知皇后是否会有何新动作。”
傅赐鸢静静地听着他说,下颌蹭着他发顶,雁岁慈感受着他的温暖。
“你心中在意的,恐怕也是此事吧?”
傅赐鸢被他点破心事,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倘若皇后,真是魏贵妃口中的侩子手,那当初构陷我父亲谋逆,只怕是已经和蝎子联手了,可这么做是卖国,皇后她真的就只是为了夺权,从而陷害忠良吗?”
雁岁慈执暖炉的手,微微一顿,静静地思索着他说的话。
“自然没这么简单,”雁岁慈声音平静,语气冷酷,道:“夺权是其一,背后应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才会让她不甘冒此大险卖国,那些事情已过去多年,能查到的线索太少了,加之其中又涉及皇上,要想查清楚她们真正的目的,还是得徐徐图之。因着她们的阴谋,几大家通敌罪名,天下皆知。你我若是过于关注去调查,无异是自爆弱点。今锦衣卫是陛下耳目爪牙,商敬策又是皇后的人,我们扭转了魏贵妃决定,锦衣卫必然会更加注意我们这边动向,不到万不得已,必不可去动锦衣卫,我们若是去动了他,便是挑战皇权,惹怒陛下。皇后必然会拿此事做文章,此举,得不偿失,也不明智。”
忽地,他抬起眼帘,目光清凌地看着他,提醒道。
傅赐鸢心中自是明白,回道:“我知道……当年商敬策,为坐实我父亲谋逆的罪证,不惜在封宝砚身上伪造蝎子图腾,从而打消封名禄对商敬策猜忌,也顺势把封名禄扭转成为自己阵营之人,足以说明商敬策手段极为阴狠,竟连兄弟之情也可弃之!现在知道封宝砚身上的蝎子纹身是栽赃的,足以说明当年因皇后夺权所牵连的无辜之人,是以怎样的阴暗手段被谋害,那么多忠勇之士,祈氏满门,海氏,我傅家……就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死的死,散的散,尸骨无存!”
“家仇不报,何以瞑目!”雁岁慈抬起了眼眸,迎着他满含痛楚的目光,手反握住他的手背,抚慰着道:“阿鸢,我知你心很痛,但你我也清楚,即使现在马上杀了皇后和商敬策,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目的是找出藏在她们背后的蝎子,只有把蝎子除干净了,才能为他们真正报仇雪耻!”
“我......”傅赐鸢眸光闪动几分,一时被哽住,道:“我知揪出背后的蝎子最为重要的,可如今安嫔回宫,李珏也恢复了皇身,兄长与我处境犹如当年一样,我只是担忧,她们又会故技重施,与蝎子再度联手设下什么泼天计谋,害更多无辜之人......”
“不要担心,你我现在先一步知道了背后蝎子存在,自然也能先一步布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将她们绳之以法的。你我今天知晓了当初冤案真相的原由,心头皆是悲愤,不可置信那些人的死,是奸人为达目的一个垫脚石,我们要的不仅是她们偿命,更要蝎子彻底断尾!”雁岁慈目光十分温柔,看着他的眼眸,平静地说着。
“是,因着皇后夺权,牵连之人何其多,我想那么大的计划,不单单只是商皇后,魏贵妃和锦衣卫能完成的,太后一党,怕是也有参与其中!”
“目前据你我掌握线索来看,虽与太后挨不着边,但当初陛下登基,一心想操控陛下的太后,怎会不知情。”
“或许我们可以从陛下着手......挑起陛下对太后......”说着说着,傅赐鸢想起整件事情被忽略的人,最为关键重要之人,那就是太后,心头顿明雁岁慈所言,不可轻易动手,呼吸不由低沉了下来,微垂着眼眸没看他。
“阿鸢,你想挑起陛下对太后的厌恶,从而利用陛下来动太后是吗?拿掉了太后,安嫔便能一朝得势!但你在京城这些年,是还未见识过太后真正的手段嘛?”雁岁慈言语冰冷,说着道:“你不会以为,是因陛下、皇后之故,才抄斩了几大家族吧!而今傅家功高盖主,无可再封,忠勇侯又手持草原六部兵权,若是直接动太后,无异于是在挑战陛下权威,此为只会带来无穷的灾祸!事后若陛下反应过来,你我利用了陛下,只怕下场会更加惨烈!太后虽是我们敌人,但也是国母,想要拿掉她,还得从陛下,得从庆王这个根基着手才行!当年我父王不肯交出兵权,在陛下眼里,已是挑衅,在皇权的前面,区区一个傅家,又算得了什么?”
傅赐鸢神情怔怔的,低声道:“陛下在太后辅佐时,性情非是如此,实在费解为何登基后,突然大变!祈氏、海氏和傅氏,历代之辈都是忠将良臣,就算琅琊王收复草原六部后,力量虽有盛过皇权之势,但琅琊王从未有动摇皇权之意,况这一切力量的来源,毕竟是因皇上派兵收复而起......陛下......陛下他既用之又疑之,既派他收复河山,又何至于......何至于在他身后,如此对待祈氏族人,还有太后,若是为国,为何视若无睹......”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是如此。”雁岁慈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注视的目光,好似有意无意地在控制自己情绪般,道:“忠勇侯镇守草原六部多年,你被圈禁在京城,这不正是皇上想要达到的目的。当年皇上忌惮琅琊王势大,遂派封宝砚前去护送我母妃和妹妹入京,我想正因如此,才让皇后有了可乘之心。当时傅指挥使和海阁老又与祈氏交好,她和魏贵妃一心想要夺权,岂会不就此借机利用?”
傅赐鸢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孤寂苍凉,声音哽咽道:“若是太后任由皇上猜忌琅琊王,让那些人有机可乘,我无话可说!可此事一旦发生,必然动摇国本,即便如此,太后也允许皇上这样做吗?太后......太后她就真的......也相信皇后和锦衣卫吗?”
“一开始,太后或许只是猜忌。但当祈氏妻女叛逃的消息传来,便成了太后心中认定的事实,太后需要这个事实,来合理化之后陛下的一切狠辣手段,所以才会任由陛下对所涉之人,处置的如此狠绝。”雁岁慈眸光幽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当年的血雨腥风,道:“你看那些事情结束后,皇上立马升任了皇后,太后未有反言,便知她......是全然信了。而封宝砚之事,太后......或许不知,或许,不愿知。”
傅赐鸢神情怆然,帘子外,冰冷夜风吹进,打在他滚烫的面颊上,摇头自责道:“说到底,只要太后也是想要夺权,就算没有这件事情,皇后她们借以旁事发挥,太后也会允许,琅琊王就是她们的一个契机.....只怨......怨我当时年幼,未能入锦衣卫,也未能......护住想护之人......”
雁岁慈微垂眸,看着他的面颊,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他缓缓伸手搂住他的腰身,依偎着他,安抚道:“幸好忠勇侯和你未入锦衣卫,也未入朝为官,否则非是八殿下烧毁圣谕,能将你们摘除干净相保下来的。今日你我......恐怕也无缘在此夜话了。那些事情,不论为谁所计,最关键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心,傅家现能安然稳居朝堂,实属不易。”
他顿了顿,语气恳求,道:“阿鸢,我知你想报仇雪恨,恨不能立时杀了那些人,但请阿鸢答应我......还是以大局为重,万不可冲动,莫要......莫要独自涉险。”
傅赐鸢听着他的声音,在帘外灯火照耀下,他那清雅容颜带着疲惫,那双沉静如水眸子里,此刻正映照着他的痛苦与挣扎。
耳中听着他的言语恳求,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悲恸,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他后背,道:“平庚,你心中所虑,我答应你,皇权如山,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目的是把那些作威作福的恶人,彻底扳倒!此次若非魏贵妃下狱,关于皇后和蝎子之系,岂会明了,魏贵妃所说的,商皇后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其心必然比太后更狠毒,在没有完全扳倒的准备下,我不会冲动涉险的,你放心。”
雁岁慈怔怔地听着,听着他心中那份坚定和赤诚,那份与这污浊朝堂格格不入的清澈勇敢。
他一直用理智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好似被这滚烫情感,灼开了一道裂缝。他何尝不想报仇雪恨?何尝不想让地下的亡魂安息?
只是他背负得太多,不得不谨慎,不得不隐忍。
雁岁慈眸光微闪,在街光下,闪烁如星,微垂螓首,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坚定,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释然与决心。
他轻声唤他,沉声道:“阿鸢,你既有此心,有此承诺,我自不多言相劝。虽然事因蝎子而起,想要查清整个事情真正的始末,恐怕还须从商皇后身上下功夫。”
傅赐鸢嘴角微扬,抬手抚摸摩挲着他的面颊,道:“好,你我联手,必定会事半功倍,此次婚礼之局,我听烟萝奏言,情势实在是多变紧张,你能全身而退,不得不令人叹绝。如今庆王得功受封,对其帮助甚大,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倒不急,”雁岁慈摇了摇头,道:“我会让纪仲继续助庆王固宠,赢取更多朝臣的呼声。”
“继续固宠?”傅赐鸢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明白了过来,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虽是个好计策,可惜他背后有太后把权。”
“当然我会先施以计策撼动他与太后关系,纪仲略说一句利害,他也是个智者,会权衡利弊听进去的。”雁岁慈手里把玩着他的头发,嘴角狡黠一笑,瞧着甚是颖悟慧绝。
“太后被皇贵妃打压了多年,今终得储位,的确容易头脑发热,趁胜而上,太后若不听太后劝谏,一旦呼声过盛,陛下定会刻意宠爱皇贵妃,以此来打压太后势力。”
傅赐鸢问道:“锦衣卫已呈递上魏贵妃认罪口供,处置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你真的有信心,能保下魏贵妃的性命吗?”
雁岁慈柔和一笑,道:“太后也不想皇后得势,若是能就此让她们二人反目成仇,于太后而言是有益的,太后定然会去为她求情恩赦。我只管让为贵妃活着出地牢,入了昭罪寺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管了。”
“哦?你是说,有人会行刺报仇?”
“谁知道呢,她手里沾的人命不计其数,想让她死的人,非是只太后一个,这几日你或可将商皇后与锦衣卫的事情,暗中传递给封名禄,也该让他知道真相了......”
“也对,她如今不肯假死,无异于明着背叛了商皇后,只怕商皇后也不想她活着。”傅赐鸢叹息一声,面露同情,道:“商敬策是商皇后的人,他与封名禄毕竟是结拜兄弟,今这杀杀妻杀子之仇横在其中,不知他知晓真相后,会会如何抉择......”
“锦衣卫,世人皆言冷血狠辣,但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封名禄心有城府,行事亦有决断,当不似冲动鲁莽之人。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坚信自己儿子没有通敌,所以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去质问商敬策的。”
傅赐鸢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明白封名禄的心境,如果他知道自己妻儿,是死于商敬策之手,也算与商敬策有了嫌隙,情义就此断绝,不再如以往那般深重了。日后若真有商皇后和商敬策下狱的那一日,由封名禄来出面揭发,不失为一个好的计谋。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得确保安嫔,能登上皇后之位,否则一切都是徒劳的。
想到此处,傅赐鸢原本有些悲怒的情绪,已全然扫除,开始与雁岁慈说起,近来李珏在处理春耕桑业的政务。
由于李珏谪贬为庶民,流放岭南多年,对于朝堂时政有些不是很熟悉,实施起来有很大的难度,为此傅赐鸢特意为其推荐了几个理政能手,不仅能高效学习治理民政,还能促进与各部新上任部属的相熟。
每次李珏与傅赐鸢谈论政事时,都少有谈闲,常常一起讨论具体民政,如何处理才能为民谋福,也会对当下朝堂上,听到其他朝臣的政务事例,拿来进行讨论。
马车行到雁府门口,天色已经很晚了,傅赐鸢见雁岁慈说话有些虚浮无力,双眸已现出青影,知他犯了疲累,便进雁府叫人备热水,两个人舒舒服服泡过热水澡,用过饭食后,便一起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