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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灰瓦泥墙,篱笆围院。

      月上梢头,在院门外送别了来吃丧席的最后一桌客人后,路安卸肩拖步,转身往里走。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抬眼便见隔壁的刘叔刘婶还站在院中,又忙跑上前。

      她边将桌上的碗筷杯盏收至旁边的清水盆里洗涮,边对二人道:“刘叔刘婶,你们坐着稍等会儿,我这马上就好。”

      家中长年就父女二人,此番宴客的桌椅板凳、茶盏碗筷都是向邻里借的。

      刘富摆摆手:“不着急,你忙你的。”

      刘婶闻言抬手肘了下他胸膛,飘了记白眼后,换了副脸色上前,半弯着腰对蹲在地上清洗碗筷的路安道:“小安啊,前些日子婶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咋样了?”

      路安洗碗的手一停,扣住碗口的指肉翻白。

      随后面色不改地站起身,托碗拎布,走到桌边,将拧干的湿布砸在桌上,边抹边回:“刘婶,我爹才刚下葬,就说这谈婚论嫁的,传出去会被骂不孝的。”

      刘婶尾随过来,佯嗔道:“欸,要说不孝,无后才是。再说又不是要你马上嫁过去,只是定个婚期,等服丧一过,再进门也不迟嘛。”

      见路安闷头不语,刘婶又拔高了调:“不是婶说,像你这双亲不在、家境穷苦的,好人家可不好找。我那大侄不说富甲一方,好歹也是镇上屠户,你嫁过去保管吃喝不愁,要不是看在邻里乡亲的份上,换别人我还不乐意说这门亲呢。”

      路安心中冷笑,真要是好事还轮得到自己?

      这人头回来家里说媒的时候,路爹就托人打听过了,那屠户是有点家底没错,可脾气暴躁得很,喝完酒专打女人,家里原先的媳妇就是被打跑的。

      当时路爹知道后气得直拍桌,说家里再穷,卖柴种菜,养鸡喂猪总缺不了闺女一口饭,回绝之后便没再搭理。

      哪成想,这人贼心不死,复又重提,还是专挑路爹这尸骨未寒之时。

      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路安再清楚不过。

      没穿来这世界以前,她自己就早在社会那口大油锅里,翻来覆去地不知滚过多少遍,都快被榨成人干了,哪里还是懵懂心智。

      照这厮无利不起早的德行,多半是看上原身家里这块地皮了。

      只等自己当做嫁妆陪衬过去,她口中的好大侄就能反手当做说媒的回礼,借花献佛转到她手里。

      一个不出钱一个不出力,白得的好事都是便宜自家人。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思及此,路安再没好气,抬头看着刘婶定定道:“谢过刘婶好意,只是婶你也看见了,人人都说我命格带凶,克母克父不说,说不定还克夫克子。到时候好事变坏事,自己受着也就算了,连累刘婶娘家老小可就不好了。”

      刘婶看她面上说的实诚,但就是叫人听着觉怪。

      回回主意落了空,哪里还有好脸。

      遂双手叉腰,一脸不屑道:“哎哟喂,倒没瞧出来老路媳妇生了个嘴皮子这么利索的闺女,好心好意给你说门亲反倒咒起我娘家香火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屁股屎都没擦干净呢就嫌别人臭。我看啊,这路家香火断送在你手里也是活该!”

      意识到话说太过,一旁的刘富脸色微沉,拽了拽自家婆娘的衣袖,压低声音:“别说了。”

      “起开!”刘婶一贯看不起自家男人这瓜怂样,胳膊一拐,挣脱刘富拽袖的手,满脸不耐。

      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还能怕了她不成。

      路安盯着刘婶不怒反笑。

      刘婶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气势顿减,叉腰的手垂落,嘴上打着磕绊:“你……你笑甚?!”

      路安笑意不减,甚至称得上温柔。

      “刘婶这话说得真是不害臊,你自己也是女人,纵有丈夫子女傍身,但家产粮地有哪样是真正属于你的,说句不好听的,就连死后碑文上刻的也是刘王氏。路家虽人丁不兴,但安身之所的地契上阿爹可是让人明明白白写了我名字的,即使日后真成了婚,饶是再穷,也定叫男方入我路家门,生儿生女也随我路家姓,绝不叫人凭白钻了空子去。”

      路安一气说完,不等刘婶反应,转对刘富道:“刘叔,这桌椅碗筷拾掇好了,要我一道给送家里去吗?”

      嘴上虽不对付,但该还的人情还是得还,况且她也不是拿旁人撒气的性子。

      刘富还没来得及回话,回过神来的刘婶赶忙抬手制止,一把抢过路安手里干净的碗筷,粗声道:“免了,我家门庙小,容不进你这尊大佛贱踏。”

      说完,连呵带骂地指使自家男人抬着桌椅迅速搬离小院。

      路安看着刘婶离开前那气得火冒的样子,心道往后日子怕是不太平了。

      但这回得罪就得罪了,她也不是得罪不起,被骂还不回嘴的憋屈事她可做不来。

      真要计较的话,她还没撕破脸质问刘婶,自己克父克母的谣言打哪来呢。

      为了占块地皮,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生怕她的媒被别人家说了去。

      人心啊。

      闹腾过后,院中又静了下来,夜风卷云,月光时隐时现。

      路安坐在堂屋门槛上,怔怔地看着院外的蜿蜒小径发呆。

      往常这个时辰,路爹该挑柴回来了。

      夜风醒脑,这才想起路爹没了。再不会有人从小径走来,自己跑着迎上去,边接扁担边挨念叨‘说了回屋别在外面等,就是不听,万一又着风寒咋办?’

      路爹到死都不知,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亲闺女,性命早已陨在三个月前的隆冬里。

      虽换了魂,但相依为命三月有余,路爹又待她极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岂会没感情。

      这是路安前世今生头回送亲人离世,也算体会到了前世自己加班猝死时父母的心情,不过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只会更难过吧。

      眼睛酸胀得难受,哀思伤神。加之前几日撑着口气里外忙活路爹的身后事,多日积攒的困倦终是来袭。

      路安回屋洗漱完,在二老灵位前祭过香后便插好门栓躺下了。

      睡在木板床上,眼皮渐沉时,路安迷迷糊糊地想,眼下唯一的牵绊没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也该想想一个人怎么在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了。

      刚穿来时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各种办法,可无论怎么做,她就好像被钉死在这具肉身里一样,挣脱不了一点。

      几回下来,自己没嘎,倒把路爹整出PTSD了,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安稳日子过,路安心里过意不去,便渐渐熄了念头。

      翌日,天还没亮,路安早早起床洗漱,上好晨香喂过家禽,提篮装了拜祭用的祭品纸烛,锁好门后便往埋着路爹棺柩的山上走。

      途中特意寻了几棵没人管的野果树,摘了些果子,以衣擦净后放在竹篮里一并带去给二老。

      路爹弥留之际交代过,待他走后将自己一并葬在亡妻身边,彼此做个伴儿。

      远远见着坟茔,那种巨石压心的沉重感让路安整个人提不起力气。但不想让二老看见她那副废颓样,咧了咧嘴,拍了拍被晨雾冻僵的脸,挎篮上前。

      行至坟前,扫开落叶,摆好祭品,在二老坟头各上三炷香,恭敬磕完头,路安便开始烧纸。

      边添纸边如往常父女二人闲聊般,将昨日刘婶说亲一事一股脑地倾诉出来,也不知是路爹泉下有知闻言生怒还是怎的,原本平静的林间一股邪风刮过,将竹篮掀了个底朝天,篮里没来得及烧的纸钱被风吹得漫天飞散。

      路安忙起身去拾,好在大部分纸钱最终都落在了不远处的杂草从里。

      那杂草从有半人高,挡住了风势,这才没飘到更远处。

      路安没被眼前异常情形吓着,什么鬼不鬼的,她才不怕,她自己就是一只鬼,更何况死的那人是路爹,焉能害她。

      她边捡挂在草上的纸钱,边侧身朝着坟头劝慰:“人都走了,还那么大火气,不过就是吵几句嘴,说这些话又不是为了扰你安宁。再说了,你闺女是会吃那闷亏的人吗。”

      捡了差不多,路安正要往回走,忽感右脚被杂草缠住。

      她拽了拽,还缠挺紧,遂以左脚作撑,抬起被缠的右脚甩了甩。

      没挣脱开,那草似乎还越动越紧了。

      咦?路安心生纳闷,低头往下一瞅。

      草啊!

      那哪是什么草啊!

      分明是一只明晃晃的、白得发紫的‘鬼’手死死握住了她的脚踝。

      ‘噗通’一声,路安吓得跌坐在地,瞬间头皮发麻。

      第一反应是路爹从九泉之下爬上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再一想,难道自己是替魂的事被路爹知道了,找她索命来了?

      不要啊……

      那只鬼手紧紧握着她的脚不放,路安想踹又不敢踹,只好闭紧眼偏过头,颤着声音喊:“我,我并非有意相瞒……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过来啊……”

      竖着耳朵听半天没动静,只得壮着胆试探性地回过头,狭开眼缝去看。

      下刻蓦地瞪大双眼,这才看清那只鬼手全貌。

      原是个人!

      方才视线全被草挡了。

      那人一身玄衣,脸埋进土里,唯一有点活人气息的手正牢牢地焊死在她脚上。

      “唔……”那人身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路安吞了吞口水,喘着粗气稍稍凑近,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的手指从自己脚踝一根根掰扯开。

      边掰扯,边像没听到任何动静似的自我洗脑:“这草长势可真旺,风水宝地风水宝地……”

      费半天劲扒拉开,不等缓气,捡起竹篮就要跑。

      甭管那人男的女的,反正救了准没好事。

      多年的阅文经验告诉她,救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往往总是噩梦的开始。

      她可不想像书里一样,莫名其妙地被剜双眼,更不想连累全家无辜被杀,虽然她家里已经没什么好杀的了。

      好地狱……

      路安正胡思乱想地逃跑,身后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救我……帮你……”

      路安顿时打一激灵,帮?自己先前说的话那人全听到了?

      自个儿命都快没了,竟还大言不惭说帮她,是诓她施救还是真有办法?

      要不,且先听听他怎么说?

      路安强忍住逃跑的欲望,转身折返蹲到那人身边,“你怎么帮我?”

      见那人没反应,又拿食指轻轻戳了戳:“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

      等半天也没听到那人再回答,路安只好伸手稍稍扒开那人覆面的长发,碰了下鼻息,又够手去摸其颈脉。

      “嘶。”路安连忙收回手,人倒是没死,只是这身子宛如寒冰,碴手得很。

      环顾四周也没其他可求救的对象,路安只得使劲将那人翻了个面,边哈气搓手边打量眼前人。

      男的,身形高挑,容貌……虽沾满脏土,但五官放在现代社会是能被夸上天炫技之作的程度,年纪嘛,约莫比现在的自己大个五岁,应是二十四五。

      路安施救的想法暂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反复观察眼前这张惊为天人的脸。

      剑眉如峰,高鼻似屻,本就莹白的肤色衬在一片郁霭晨雾中,更显其沁如寒玉。

      啧,这横看竖看都不像是NPC的建模,包是主角团的。

      要是男主,救了倒还好,要是站男主对立面的男二男三,她可不想因此踩雷,从此在作死路上一骑绝尘一日千里。

      在救还是不救的天人交战之时,青年又悠悠转醒。

      不知是不是路安的错觉,似乎青年醒来见还在原地,头顶还是那片天的时候,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比美人更绝的是美人生气。可惜路安无暇欣赏,抓紧时间问了个眼前次紧要的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青年轻叹口气,闭上眼,气若游丝:“将死之人。”

      ……好冷。

      事到眼前,没办法,救吧。

      眼见青年又要昏过去,路安赶忙掐他人中,犹疑了一秒,果断发动辅助技。

      ‘啪’一声脆响,青年清俊的面庞顿时显现出五根指节鲜明的掌印,原本不大聚焦的双眼也瞬间变得清亮。

      在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路安蜷握起自己发烫的右手,心虚地解释:“我是想让你清醒点,你要昏过去了,单靠我一人背不动你。”

      他可比她高多了。

      青年只得强撑着意识,一只胳膊被路安拽过。

      路安将他大半的身子负在自己肩背,吃力架起,像扛着座小山似的,一步一步驮着青年往山下挪。

      同时在心中无限祈祷,希望这不是噩梦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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