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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深度共鸣 ...

  •   画廊藏在一条安静的街边,门脸不大。沈墨言推开门,侧身让我先进。里面灯光调得很暗,只有画作上方打着精准的光。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松节油气味,混着旧木地板的味道。
      我们刚结束一顿漫长的晚餐,敲定了合同最后一个细节。走出来时,两人都没急着说要走。夜风挺凉,沈墨言说:“我朋友开的,进去站会儿?暖气应该还开著。”
      我点点头,确实需要从密集的商务对话里透口氣。
      画廊里空无一人。我们沿着窄窄的通道慢慢走,画一幅幅从身边滑过。大多时候沉默,偶尔沈墨言会停下,指一下某处笔触或色彩,说得很简短:“这里有意思。”我就凑近看看,嗯一声,或说两句技术上的看法。像一种无意识的散步,脑子放空著。
      然后沈墨言在一幅画前停住了腳。
      我也跟着停下。画很大,颜色沉,灰黑里掺着些脏兮兮的赭石色,看着像炸过或烧过的一片地方,墙倒了,梁断了,满地碎渣。但仔细看,那些焦黑的缝隙里,断口的边缘,裂开的地面,钻出些细得几乎看不清的绿芽子,淡得像水彩,颤巍巍的,却扎眼。
      沈墨言看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声音在静悄悄的画廊里显得格外清楚:“每次来,都看这幅。”
      我没接话,目光落在那些綠上。
      “人都先看见废墟。”沈墨言说,语气平平的,“但废墟是死的。活的是这些长出来的东西。哪怕就从一道缝里钻出来,也是活著。”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我。灯光从他侧上方打下来,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陰影。
      “跟你有点像。”他說。
      我心里动了一下,没表现出來。
      “你处理那些事,我知道。”沈墨言接着说,目光很稳,“手段干净,脑子清楚。我佩服。”
      他话头一转,声音低了些:“但我老想着,在这之前——你信人的时候,对人好的时候,被人反手捅一刀的时候。那滋味,比后来那些反击,可能要难熬得多。”
      我呼吸滞了半拍,却仍盯着画,但画上的颜色忽然糊成一团。这么多年,没人跟我提过这个。我自己也不提。好像不提,那部分就不存在。
      画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沙哑的聲音:
      “有时候觉得……那就像个口子。看着长好了,但阴天下雨,还是会疼。”
      说出来,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以前这不是我会说的話。
      沈墨言没立刻回应。他又去看画,看那些从裂口里挣出来的綠。
      “口子不是坏事。”他说,声音很稳,“没口子,光进不来。”停了停,“而且你比我懂——疼过的地方,最后往往最硬实。我不是在安慰你。”
      他朝我这边偏了偏身子,距离近了一点,但不过分。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就是想说,晚意,以后的路,你要是不嫌我碍事,我能陪一段。”
      话说得平常,甚至有点平淡。没有赌咒发誓,没有花哨詞藻。
      可我觉得心里那堵垒了太久的墙,忽然塌了一个角。不是轰然倒塌,是有一块砖,松动了,掉了下来,露出后面一点點光。
      我抬起眼,终于真正看向他。他眼睛很亮,里面有欣赏,有尊重,还有种更深的东西——我看懂了,那是疼惜。不是可怜,是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之后,自然生出来的那种東西。
      我说不出话,只是看著他。
      沈墨言迎着我的目光,没躲。然后,很慢地,他嘴角弯了一下,不是一个笑容,更象是一种確認。
      他没再等我回答,转回头去看画,像刚才那句重若千钧的话只是随口一提:“这画叫《惊蛰之后》。”
      我也转回头。那些嫩绿的芽,在昏黄的灯光下,好像真在轻轻顫動。
      “惊蛰之后。”我跟着念了一遍,声音轻得像歎息。
      是啊,冻土总会化的。该长的东西,拦不住。
      门外隐约传来车声,远远的。画廊里依旧安静,暖气嗡嗡响着。两人并肩站在画前,谁也没再说一句話。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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