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眠君》浮光既白

3、第 3 章

　　“呼……呵……”

　　他拨开枝条，小心翼翼踩上凹陷。所幸今晚的月光明亮，以谢君垣的眼力，能清楚看见那些细长枝条上的倒刺。

　　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谢君垣第五次开口：“卷轴？兄台？在否？”

　　没有回应。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攀爬。

　　他感觉自己成了志怪小说里的书生，被诱惑着往死路上探，试图和阎王掰手腕。

　　“还好，只是梦。”谢君垣心态很好，安慰自己就当来游览了。

　　两日内要回到他们和狼王拼杀的地方，是不现实的，几人下山都费了三日时光。谢君垣从自己的记忆和天尚未黑之前看到的山路里发现了这片断崖，若能直接从断崖爬上来，便可省一日脚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闻到了风里送来的腥气。

　　狼妖的巢穴，就在眼前！

　　黑乎乎的洞口宛如野兽大张的嘴，谢君垣咽了口唾沫。

　　他隐身在离洞口最近的树上，等了一刻钟，手指一使力，把石子弹掷出去。

　　“噌”的一声，惊飞了树顶的憩鸟。

　　而洞里寂静无声。

　　谢君垣把第二枚石子也弹出去了，这次直接弹进了洞里。

　　还是没有动静。

　　狼妖不在洞里！谢君垣下了定论。他不再犹豫，取出火折子，把手里的火炬点燃了，往洞里摸去。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尘腐的腥臭混着新鲜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一个转角，谢君垣眼前一亮，眼前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洞窟。

　　数不尽的骸骨堆在墙边。洞窟中央是几张摊开来的动物皮毛，皮毛附近，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像人的长条状物。谢君垣的心狂跳起来，火炬伸到它们跟前，照亮了无头尸身。

　　左近的……是面目模糊的一具成年尸身。再往后……谢君垣瞳孔骤缩，跪下去伸手探小儿的鼻息。

　　“于家小儿……”感受到微弱的鼻息，他不可置信，把手放到她的额上。

　　额头一片滚烫，是活的！

　　谢君垣忙把人抱起来负到背上，便要离去。然而此时，却听到脑中传来“叮铃”一声。

　　那个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已感应到狼妖与巢穴，任务一完成。”

　　狼妖与巢穴……谢君垣呼吸一窒，他离洞口只有十来步，慌忙之下，他才发现洒进来的月光并不如进来时的多。

　　不知什么时候，狼妖巨大的影子笼罩了洞口。强烈的血腥味很好地隐没了生人大半的踪迹，它半是怀疑，半是试探地迈出一爪。

　　和谢君垣仅一墙之隔。

　　后背是炽热的躯体，他若要挽弓，小孩便会滑落下来。

　　若是自己逃，约有五成把握。带上她，只有一成，不，基本无法逃脱。

　　纷杂的念头无声叫嚣，谢君垣牙关紧咬，他的身形微微发抖，那是妖兽威压下的本能反应。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始终没有放下。

　　良久。狼妖不愿再试探，它低吼一声，便要迈进来！

　　谢君垣后脚肌肉绷紧，腰身弯如新月，便要换手把幼童换至怀中！

　　突然，一声尖啸打破了寂静。

　　黑暗里不能视物，谢君垣只听到那是另一头野兽在向此处走来，它四蹄轻盈，又是一声尖啸。

　　洞口的狼妖调转了方向，它先前已被猎人中伤，对一向不如自己的妖物也生起了提防，喉头发出警告的低吼。

　　然而那头野兽对它的威胁视若无睹。脚步声停顿了一会，而后，便是毫不犹豫的飞扑！

　　两头巨兽瞬间撕咬成一团。谢君垣感觉自己脚下的地也在隐隐震动。

　　不多时，他感觉那两头妖兽与洞口拉远了距离。又耐心地听了一阵，他小心翼翼移到洞口，往亮光处探出半个头。

　　那是一团银白色的球，在狼王背上，洞穿了它的脖子。狼妖吃痛，狠甩着滚向地，终于把它甩了下来。于是圆球展开，一二三……条尾巴高高竖起。

　　“白……白狐……”三尾巨狐！

　　它应该是纯白的，然而与狼妖撕咬中，自己也挂了彩，暗红的血迹从皮毛里缓缓渗出来。

　　白狐的身形只有狼妖一半大，谢君垣看了半晌，它时而游走着躲避狼王的飞扑，时而找准机会，借狼王防守不及，迅速从它身上咬下一块皮肉。

　　两头巨兽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又一个闪避，白狐砸在洞口左侧，眼脸正好朝向洞内。

　　谢君垣猝不及防和那双猩红的瞳孔对上。

　　完了。

　　他好似也成了一头凶兽，后颈汗毛倒立，只死死盯着那双妖兽的眼。

　　似一瞬，又似永恒。

　　狼爪轰然拍下，白狐轻巧跃开，再度厮杀。

　　好似没有发现他一般。

　　谢君垣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他又看着它们厮杀许久，一狼一狐形体差距过大，白狐几度力竭，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

　　这样下去不行。观战了这么久，谢君垣清楚地知道，即使是重伤的狼王，一个飞扑就能咬断他的脖子，更别说从狼嘴里逃脱。

　　此时狼妖正好背对着洞口，谢君垣浑身发烫，他把孩子放回洞内，提起猎弓。

　　白狐发出吃痛的尖啸。它提起酸痛的爪，与狼王拉开距离。

　　一点寒芒跃入它的眼中。

　　白狐吃惊地往洞口看去，箭镞在月色下反射着银光。

　　谢君垣不知道这些妖兽的智慧到了何种程度。他清楚地看见白狐眼里的惊异，不知为何，他脑中升起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把箭头往左移了三寸，停顿几秒，又移回对准狼王。而后，又左移向方才的地方，箭头一路向左，再移回到狼王身上，反复几次。

　　白狐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跃向左侧！

　　狼王毫不犹豫追过去。

　　谢君垣发足奔上去。他都不用找他们的足迹，沿途的断树就是指引。

　　终于，他追上了它们！

　　谢君垣脚下不停，耳畔风声猎猎，他举弓，望着那两头撕咬成一团的肉球，弦拉到极致——

　　“刺啦——”箭镞划破皮肉，随后是“噗”的一声重响，箭深深没入颈项。

　　狼王毛发倒立,吼声险些震破他的耳膜。

　　它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偷袭成功的人类，升起滔天的恨意，扬首就要去咬他。

　　它转身那一瞬，白狐洞穿了它后腿。

　　这是一场无法思量的车轮战。

　　谢君垣和白狐默契地轮番消耗狼王的力量。白狐狡猾地诱使狼妖露出弱点，谢君垣一箭没入；白狐支撑不住时，谢君垣便奔近，迫使狼王转头对付他。如此几番，狼王已变得血淋淋。

　　谢君垣似炫耀，先前还隐在树间，现在已经直接在空地上，青年右手搭着一支欲射不射的箭，冲他露出一个笑。谢君垣的眉眼温和，没什么攻击性，因此这种罕见的嘲笑也显得格外讽刺。

　　狼王大怒，暴起跃近！

　　这下连白狐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了。狼王猩红的眼里，谢君垣终于退了，他转身要跑，后背毫无防备地露在狼王眼前。

　　它不假思索，一个冲刺。

　　谢君垣却突然停下了！他整个人几乎是扑在地上，狼王的肚腹就在他头顶。

　　狼王甩头欲咬，可它好像看到了什么，比之前还要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它的心脏。

　　不知何时，它们已到了断崖，谢君垣就踩在断崖边上不停激怒它，直到它被仇恨蒙蔽双眼，被诱着跃过断崖。

　　狼王的身体在半空中拼力回转。

　　然而此时，又一支箭刺透了它的咽喉。

　　于是像断了线的风筝，又似滚落的巨石，黑蓝色的狼带着箭落在断崖上，一路滚了下去，带刺的枝条瞬间染血。

　　谢君垣立在崖上。狼王的身躯在他眼里不断缩小，变成一个面包大的点——他搭箭，再一次射出去！

　　前箭未已，后箭已至。若是善弓之人在此，定会惊讶于他的连珠箭。三发箭矢前后落在同一个黑点上，于是那团血肉彻底不动了，它撞上石堆，断裂的石块砸下，狼妖的尸体彻底没入石中。

　　谢君垣的呼吸带着血腥气。连续的高强度搏斗，让他也像手里这支发热的弓，再多来几次搏击就能彻底断掉。

　　然而他颤抖的手还是再一次举起了弓。谢君垣抽出箭囊里最后一支箭，这一次，箭镞对准了趴伏在地上的狐妖。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他声音嘶哑，“我本该给你一箭，但我的命为你所救，所以我放过你一次。”

　　“也仅此一次。今后如果镇上再有人失踪，你就是凶手。”

　　白狐的尾巴动了动，随后无力垂下。它的身躯在慢慢变小，没一会，变成比普通狐狸大一圈的模样，三条尾巴不见了两条。

　　果然也是妖兽。谢君垣盯了它半晌，没感觉到威胁，倒退着慢慢隐入丛林里。

　　他飞奔回洞穴里。

　　“还好，还有气。”

　　这个孩子算是运气好还是坏？这么折腾都没死。谢君垣的手因为力竭而发着抖，他背起幼童，就要往山下跑。

　　既然之前死不了，那在我手里也不能死。

　　好像是什么时候？也有这种情况。谢君垣不太记得了，他把孩子绑在自己背上。

　　突然，“叮铃”一声。

　　“任务二，解救白狐。携白狐下山医治。

　　“啊？”
　　卷轴翻来覆去讲了三遍，谢君垣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

　　“为何要救这么一个妖物？”他凝神思索。

　　集满三个任务方可脱梦，这“三”，是累积起来达到三，还是必须是这三个？

　　他意兴阑珊，神经一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脱梦……这般真实的梦境，真的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么？人脸清晰陌生，手心的伤痛也和现实别无二致。

　　白狐四脚朝天，刚刚那番搏斗，它渗出的血在地上滚过后，又被泥沙覆盖，看起来更像是大号的的黄鼠狼。

　　它耳朵微动，是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白狐一丝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到人类对准他的箭镞，猩红的狐目溢出恨意。

　　谢君垣走近了，白狐勉力翻了个身，脸朝向他，死死盯住来人的面容。

　　他就是下了地狱，也要把这个出尔反尔的人碎尸万端！

　　谢君垣背上是那个将死未死的幼童，他的手移向腰间……

　　白狐的牙齿打颤，眼也不眨。

　　“？！”

　　它被一把抄起，扔进了谢君垣腰间的囊袋。

　　白狐缓慢而剧烈地挣扎起来。

　　谢君垣握住袋口，不熟悉地威胁道：“别动，不然回去……不给你上药。”

　　上药？

　　白狐怀疑自己幻听了，这人类说的应该是要把他做成药吧。

　　谢君垣没惯着它，轻轻拍了袋子一把。

　　“不想死就安分点。”

　　他没敢把袋口系紧，怕把白狐闷死了。借着微弱的月色，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