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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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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锦华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一边强挤着眼泪,一边悄悄抹掉,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助。
就在刚才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七十年代的祥和村。紧接着,大量原主的记忆涌入脑海。
原主这二十年过得非常憋屈。家里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可她在是家里最不受疼爱的那个,妈妈偏心两个哥哥,爸爸偏心大姐,她就像被忽略的小边缘一样,存在感薄得被风一吹就没了。
下乡通知一来,她的高中学业就被硬生生中断,家里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迅速把她推了出去。她刚好18岁,满了下乡年龄,理所当然地让她第一个去参与劳动。下乡后就在祥和村待到将近高考,又因大队长江建国同意她爸妈给了很多彩礼,所以被父母哄着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男人,一辈子待在村子里生儿育女。
穿过来后,梅锦华看着日期,1975年2月,应当就是母亲刚生病的那几天,如果她没有及时回去,工作名额就会被二嫂顺理成章的霸占,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必须要尽快拿到母亲病危的电报,回家劝说母亲把工作名额给她。
如果现在不抓住连回城的机会,她就真的要经历原主这个惨淡憋屈的人生,被不断生孩子养孩子的日子一点点耗死。
刚洗漱完的社员们陆陆续续回到屋里,赵洪梅一脚跨进屋,就抓起大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缸水,一扭头就看见梅锦华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抹眼泪。
她把缸子往桌上一放,走过来瞅了梅锦华一眼:“咋了?眼睛都哭肿了?”
赵洪梅是知青院里来得最早的,在这儿熬了六七年,性子直爽干活也麻利,平常最照顾这些刚来的弟弟妹妹。她这么一问,旁边陆续回来的知青们也都围过来看。
梅锦华嗓子发紧,捏着电报纸:“家里说我妈病得厉害,让我赶紧回去,我想着不会是……不会是最后一面了吧。”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她赶紧抬手去抹。
赵洪梅忙扶住她肩膀,轻声安慰:“别怕,先去争取争取。咱这儿地方假确实不好请,你先去大队部找支书和主任他们去说说。”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插进来一句冰冷的讥讽:“又编的吧?成天尽想着找空子回城。”
屋里瞬间僵住,梅锦华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指尖因紧张而发白。
赵洪梅沉不住气地帮她回怼:“这种时候还怪腔怪调?你家要是哪天也出了事,可别怪别人也给你添堵。”
另一声紧接着响起,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田小娥是记恨着锦华刚才把鸡蛋给牛棚那个臭老九,心里堵着气呢,这会儿逮着机会发泄了吧。”
被揭开了心里的小算盘,田小娥脸色微微一僵,翻了个白眼但又倔强地抬起下巴,像只炸毛的鸡。
锦华听到这,连忙从床沿上站起来,低头认错:“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对。”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年代,衣食无忧,给谁送个东西不过是随手的小事。但这是个缺粮缺肉、每颗鸡蛋都金贵得能当药用的时代,她当然理解知青们为何生气。
尽管还没亮透,梅锦华赶紧搓着双手取暖,一路往邮电局方向走。
“同志,我……”梅锦华站在邮电局窗口说,“我想先写个稿子,回头再拿来让你们帮我发,可以吗?”
值班的小伙头发乱糟糟,显然还没睡醒,看她水嫩的脸蛋冻得通红,大圆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大冷天一步三抖地跑来,一看就是遇见难事了,他顿时软了心:“行,草稿你自己写,字写清爽点,别浪费纸。”说着,随手抽了一张印着邮电部门章的电报纸递过来。
这个年代的电报都字数极少,越短越像真事儿,她在纸上写“母病重速回,父。”仅五个字加个落款,干净利落。写完后,她没有把纸递回去,而是悄悄将纸折好放在袖口,趁人多的时候溜了出去。
有了这张电报纸,事情应该能以假乱真。然而走到半路,她敏锐地觉出背后一直有人跟着。
回头一瞥,牛棚的那个韩永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离得不远也不近:“我看见你刚才写电报了。”
梅锦华猛地停住,真被他看见了?“你别、别乱说啊。”她声音都发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韩永安往前一步,把她袖口的纸抽出来看了一眼,“我可啥都没说呢,是你自己紧张。”
她心吓得扑通扑通直跳,“你不会说出去吧?”
“字写得不错,不过,我觉得暂时不用让别人知道。”他平静地说。
俩人顺路一起回到知青院时,大家都在收拾床铺,屋里到处乱糟糟的。梅锦华着急忙慌地去屋里拿了两个鸡蛋给他,一转身袖口不小心滑出一张纸,落在地上。
“哎?这啥?”田小娥眼尖,先一步伸手捡起来。
其余几人围上来,目光惊讶:“锦华,你家出大事了?”
梅锦华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哑声回应:“我……早上去了趟邮电所。”
有人倒吸了口凉气:“那看来真是家里出事了?”
梅锦华垂着眼,既不肯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沉默更像急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于是疑惑的态度都转为了默认,赵洪梅急切地说:“你快找队里请假啊!这还等什么!”
梅锦华去大队部的路上正好碰见了老支书,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支书,我爹来了电报,说我妈病重了,我想求你给我打个回城探亲的报告。”
老支书听完梅锦华的请求,连想都没想,手一摆,语气里带着明显不耐:“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大家都盯着地里那点产量,你要这时候走,我们这边谁给你补工?介绍信不能开,先不说你家里急事是真是假,要是给你开了,以后人人都来开,我们还干不干活了?”拒绝地干脆,甚至带点训斥的意味。
她强撑住气势,从袖口里掏出那张被翻得有些皱的电报纸,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楚:“支书,我这可是有电报的。”
听到电报二字,老支书的身体还是面色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个年代,收到电报可不是小事。
他清了清嗓子,不冷不热地道:“电报也得核实,你先别急着嚷嚷。这样吧,我们等会在大队开个碰头会,就给你开介绍信这事一块打个商量,你先回去等信儿吧。”
大队部的碰头会在晚饭前匆匆展开,屋里光线昏暗,简陋的墙上贴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字报被烟熏得发黄,队长把电报纸往桌子中央一拍:“大家都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
纸张摊开,几行黑字在桌面上显得刺眼。大队长江建国皱着眉第一个开口:“这时候让一个青壮劳力回城?今年秋收指标上头盯得紧,你敢放人,我们可不敢担这个理。”
妇女主任马上接话:“可这是病危电报,你不让回?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喜欢人家姑娘,不想让人家走,到时候真出事了怎么办?”
两个干部刚说两句,就开始对上了。大队长冷笑:“你倒是心软,等秋收少了五十斤粮,看你拿什么去向公社交差。”
妇女主任拍了桌子:“人命关天,你还提粮?现在是人重要还是粮重要?”
争吵像被点着的干草,飘散的烟气在屋内蔓延。老支书慢吞吞地推了下眼镜,声音不紧不慢:“也不能说放就放啊,这要是有人效仿,我们整天都做介绍信,你看队里还能干活不?”
江建国耳根动了动,这是他想听的方向,跟着书记话后头溜缝:“就是!今天你开了头,明天别人跟着来,我们是当干部的,也是要有原则的。”
妇女主任愤愤:“原则?你的原则怎么不放在正事上,上个月那个老周家闺女肚子疼要去看病,你们不也批了?”
大队长江建国被怼得脸一下挂不住:“那是,那……性质不一样!万一她回去赖着不回来怎么办?出了问题谁负责?”
“你知道她妈病危是什么概念吗?要是今晚出事呢?”两人吵得脸都涨红了。
大队长看着吵成一锅粥的会场,额角的隐隐发跳。他其实最怕的不是粮食指标达不到,也不是工作量,而是怕梅锦华这一回城心就飞了,就不想回来了,这村里难得来一个长得这么水灵的丫头,他早就看好了,就等着这两年去谈对象。
江队长冷着脸道:“那也不能我们拍板。要批,你妇女主任来签字?要是她回城就不回来了,你担责任?”
女人被噎得胸口起伏,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可以争理,但她没有权力,会屋里一瞬沉默下来,所有人都在互相看,谁都不想背锅。
最终,老支书一声长叹:“唉呀,这事拖不得,也压不得。可真要叫我们立刻作主,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会议就在这样一片推诿、沉默、又焦灼的气氛里越陷越深。大队长敲了敲桌子,干脆道:“那叫她来一起商量商量吧,她要是真的急也许看得出来。”
椅子拖在地面上发出摩擦的刺耳声,在阴沉沉的氛围里显得更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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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我爹在牛棚关着,天越来越冷,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求求你们,给他换件厚点的衣服吧,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不行了。”梅锦华在走去大队部路上,撞见韩永安穿着单薄,他正缩着脖子,双手合十,不停向门里的人哀求。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吼声:“烦不烦?我们又不是裁缝铺!没衣服你找生产队去!”紧接着是砰一声,门被狠狠关上。青年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脸上沾了泥,但仍不死心地敲门:“我爸他快撑不住了,里面又潮又冷,他现在一直发烧……”
这一幕被梅锦华看在眼里,她站在不远处,心被狠狠揪住。在她那个生活富足的时代,牛棚不过是历史书里的名词,来到这却成了活生生、日日在棚里挨饿受冻的现实。
她走上前,韩永安却像被吓到,连连后退两步。
“同志,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就是想着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她不知道布票在这个年代有多金贵,只是感同身受地觉得,如果她自己的父母住在潮湿的牛棚里,她会气疯。于是她没多想,直接打开随身的小布包,把里面大半的布票抓出来塞进他手里:“你拿去,”她语气诚恳,“快拿去买,别耽误,老人年纪大了发烧可不是小事。”
他像不敢接,双手僵在半空:“不行,这太多了,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拿着!”梅锦华眼里带着从新时代带来的那种冲动、也带着七零年代的人难以理解的大方,“救人要紧,你父亲要是再拖下去,命都保不住。”
青他愣了半天,终于红着眼眶接过那一沓布票,手不住发抖:“同志,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快去买吧!”她只催着说一句。
青年连声说着谢谢,步子踉跄地跑步离开。
看见他走了,苏锦绣继续向大队部走去。院门虚掩着,里头隐约能听到村干部们吵吵嚷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