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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乱岗煞神怒夺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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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土与血腥气,刮在脸上像带了刃。
元玥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的湿泥里钻上来,顺着单薄的囚服浸遍四肢百骸,紧接着是肩膀上的剧痛——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正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一个新挖的土坑里拖。坑沿的泥土还带着湿气,往下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是张着嘴的巨兽,要将她吞噬。
“放开我!我没有通敌!” 她挣扎着,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可这话在士兵耳中,不过是临死前的徒劳哀嚎。
“少油嘴滑舌!” 左边的士兵狠狠踹了她一脚,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摔在坑边,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外面,“诬陷华阳公主通敌南朝,证据确凿,判你殉葬都是轻的!”
华阳公主?元季艳?通敌南朝梁国?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是宫女阿玥,自幼入宫,身份低微,前日被人指认偷了华阳公主的信物,辗转落入南朝梁国使者手中,就此背上了通敌的罪名。而华阳公主三天前病逝,皇室旨意,要选三个“罪女”殉葬,为公主陪葬。
可她不是阿玥。
她是元氏,元玥,华阳公主元季艳的姐姐,北魏冯翊公主,孝武帝元修的妹妹。
三年前,河阴之变,她为护兄长突围,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怎么一睁眼,就成了个即将被活埋的替罪宫女?
混乱间,士兵已经松开了手。元玥惊呼一声,身体直直往下坠,指尖徒劳地抓着坑壁的泥土,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湿土。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与三年前坠崖时的绝望重叠,让她心脏骤然缩紧。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起初还在远方,像是闷雷滚动,转瞬就逼近了乱葬岗,踏碎了这里的死寂。地面在颤抖,坑边的士兵脸色骤变,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尘土飞扬的尽头,一队黑甲铁骑如同鬼魅般疾驰而来。骑士们身着玄色重甲,甲胄上的寒铁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光,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为首的那匹黑马神骏非凡,墨色鬃毛如瀑般垂落颈侧,油亮得能映出天光,肌肉线条在奔跑中流畅起伏。马上之人一袭织金披风,披风在疾驰中猎猎作响,宛如展开的双翼。
“是……是宇文公的黑甲卫!” 有士兵认出了那标志性的装束,声音里满是恐惧,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宇文公?
宇文泰!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元玥混乱的思绪。
西魏实际掌权者,乱世之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煞神。近五年来,他吞并诸侯,平定叛乱,杀伐无度,据说他攻破城池后,从不留活口,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因此得了个“乱世煞神”的称号。
他来这里做什么?
黑甲铁骑瞬间包围了乱葬岗,马蹄踏过散落的骸骨,发出咔嚓的脆响,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为首的黑马停下,马上之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他身形高大挺拔,披风滑落肩头,露出底下紧致贴合的鲛绡戎装,材质精悍坚韧,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腰间佩剑的剑鞘上镶嵌着一枚墨玉。他没有戴鬼面,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湛蓝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鬓角,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庞暴露在众人眼前,眉峰凌厉如刀削,眼窝深邃,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
正是宇文泰。
士兵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磕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宇文泰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般,目光死死锁定着土坑边缘的那抹单薄身影。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死寂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浑身散发着濒临失控的疯狂气息。
“把人放开!”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架着元玥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名黑甲卫一脚踹翻在地,疼得蜷缩不起。宇文泰几步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扯开了捆绑在元氏手腕上的粗绳。绳索摩擦着她被磨得血肉模糊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可她却顾不上疼,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与宇文泰相识多年,早得追溯到六镇烽火初燃的岁月。
那是前世,她是北魏朝堂上备受兄长孝武帝宠爱的冯翊公主,自幼受孝文帝汉化影响,“妙闲草隶,雅好篇什”,居于深宫却也听闻边镇变故。
而他还是个刚从乱军中挣扎出来的少年,父兄战死沙场,十六岁的他带着残余部众辗转流亡,眉宇间还凝着胡汉杂糅的凛冽——既有着鲜卑男儿“以血盐净身”的悍勇,又有着夜宿马厩时就着油灯研读《汉书》的沉静。
他们的初遇是在贺拔岳的引荐下。
彼时宇文泰已被收为亲卫,更凭“鸣镝传讯”的巧计帮贺拔岳平定过一次边乱。初见时他身着半旧的甲胄,身形挺拔却带着流亡者的拘谨,面对满殿王公贵族,既不卑不亢,也无半分多余的言辞,只在孝武帝问起边镇防务时,才开口献策,字字句句都透着务实的狠厉与超乎年龄的谋略,与那些空谈礼教的朝臣格格不入。
两人的交集多在宫廷议事、边境犒军的场合,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她是皇室正统,他是边镇崛起的“异类”;她代表着北魏的体面,他却带着乱军出身的杀伐气。朝堂上的权谋博弈如同细密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又远远隔开,彼此试探、相互制衡,猜忌与提防从未缺席。
她记得他永远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围城,他依旧能在军帐中烛下推演兵阵;哪怕是朝堂之上被权臣弹劾,身陷险境,他也只是撇撇唇角,反手便布下死局,让对手万劫不复。他既会在庆功宴上与将士们同食烤肉、痛饮烈酒,也会在深夜独自研读经史。
那本翻得卷边的《汉书》,是他藏在杀伐之下的野心与抱负。
他从未对她有过半分逾矩,哪怕偶尔在宫中偶遇,也只是拱手行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宗室贵女,而非权倾天下的公主。她也始终保持着公主的矜持,哪怕心中佩服他的智谋与隐忍,却也因身份、因权谋,从未真正靠近。
他们就像乱世棋局上的两枚关键棋子,看似紧密相连,实则各有立场,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疏离得如同隔着整座江山。她记得他的杀伐果断,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有过半分失态。
可眼前的宇文泰,却全然不同。
他的指尖在颤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痉挛,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像是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目光灼热得吓人,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再也不会忘记。
“玥……”他的声音嘶哑到几乎破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偏执,“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有死!你回来了!”
元玥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死死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身上的寒气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乱世煞神的凛冽气息,可他的下巴却抵在她的发顶,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我找了你整整三年……”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浓重的鼻音,与他平日的狠厉判若两人,“我以为你真的…… 再也回不来了……”
周围的黑甲卫见状,齐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沉闷的甲胄碰撞声在乱葬岗上回荡,透着绝对的敬畏。
跪在地上的士兵们吓得面色发白,却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宇文公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罪女,竟然如此失态?”
“听说三年前潼关之战,冯翊公主元氏战死,尸骨无存。宇文公当年为了找她的尸骨,屠了潼关附近三个部落……”
“可这宫女,怎么会让宇文公如此……”
“你看她的眼睛,还有那神态,倒有几分像当年的冯翊公主……”
冯翊公主元氏。
战死。
尸骨无存。
这些词语钻进元氏的耳朵里,让她浑身一震。原来,前世的她,在别人眼中,早已是个死去三年的人。而宇文泰,这个乱世煞神,竟然为了她,屠了三个部落?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宇文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士兵,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杀气。
“谁再敢多言一句,”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诛杀之。”
一句话,让整个乱葬岗瞬间陷入死寂。
士兵们吓得浑身瘫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宇文泰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看向怀里的元玥,眼底的杀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用自己的披风裹在她单薄的身上,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驱散了些许寒意。
“别怕,” 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泥土,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有我在,没人再敢伤你分毫。”
元氏看着他眼中的偏执与深情,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个人真的是宇文泰吗?
他为什么会对我有如此深厚的执念?
难道我是失忆了吗?忘记了什么重要信息?
还有我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乱葬岗的风还在刮,正如元玥知道的——她的重生,注定不会平静。
而眼前这个疯魔般的权臣,将会是她这乱世重生之路中,最无法预料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