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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

  •   黑马踏破长安街道的暮色,在大冢宰府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下。

      这座府邸原是北魏宗室旧宅,被宇文泰接手后稍作修缮,没有临时皇宫的简朴,却多了几分权臣府邸的威严——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廊下甲士肃立,披风在晚风里微微晃动,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宇文泰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扶元玥下车,指尖触到她披风上时,还不忘低声叮嘱:“夜里风凉,别露着手腕。”

      元玥顺从地拢紧披风,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府邸周围的暗影。刚踏入府门,墙角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衣袂摩擦声,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现身,齐刷刷地跪在庭院中,墨色劲装胸前绣着一枚暗金色的“翊”字纹章。

      为首的是个身形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肩背宽阔,哪怕单膝跪地,也难掩常年习武练就的硬朗风骨。他身着一身暗纹劲装,料子是耐磨的粗织麻布混着皮革,轻便坚韧,腰间束着宽版牛皮腰带,左侧挂着一柄弯刀,刀鞘磨损严重,却被擦拭得锃亮,右侧坠着一枚暗金色的 “翊” 字令牌,是翊卫统领独有的标识。劲装袖口收紧,露出的手腕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指节粗大,掌心结着厚厚的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年握刀、攀援、执行暗任务留下的痕迹。

      他的面容极为刚毅,下颌线紧绷如刃,鼻梁高挺笔直,唇线锋利,只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额角一道三寸长的疤痕格外醒目,从眉骨下方斜斜划过颧骨,疤痕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褐色,显然是旧伤新添、反复愈合的痕迹。此刻,疤痕下的眼睑泛红,深邃的眼眸里蓄满了水汽,却强忍着未曾落下,目光死死盯着元玥的裙摆,不敢抬头直视,仿佛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影。

      他的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规整与恭敬:双膝重重跪地时,劲装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右手按在左胸心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左手自然垂落在身侧,拳心紧握,指节泛青。头颅深深低下,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脸庞。

      “公……主,” 他开口的瞬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沉重的疲惫与狂喜,“属下秦岳,率翊卫二十八人,寻您三年……” 说到“三年”二字时,他的声音猛地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满眶的泪水,随即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带着掷地有声的忠诚与释然,“终于……得见您平安归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按在胸口的手猛地收紧,指腹深深陷入衣襟,肩膀微微耸动着,却依旧保持着跪地行礼的姿态,未曾有半分逾矩。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庭院灯火的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温度,诉说着三年来颠沛流离、躲避追杀、从未放弃寻找的艰辛与执着。

      翊卫!

      元玥浑身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世的记忆——这是她十五岁时,在兄长孝武帝的暗中支持下,秘密组建的宗室暗卫组织。彼时北魏六镇虽已因待遇衰败、矛盾暗流涌动,但边镇子弟依旧是乱世中最可靠的战力——他们多为鲜卑拓跋部旧部、汉人豪强后裔及匈奴、敕勒等部族子弟,世代戍守北疆,自幼在 “胡汉杂糅” 的边镇环境中长大,弓马娴熟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刀光剑影是成长的日常。

      他们或出身将门世家,自幼随父兄征战柔然,十七八岁便立下斩敌之功;或为孤勇少年,在边镇兵变、部落侵袭中失去亲族,只剩一身悍勇与对乱局的愤懑;更有历经三载戍边、见过尸山血海的老兵,眼神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孝武帝暗中调拨边镇粮饷、提供隐秘据点,而挑选的核心标准,一是 “无家室拖累”,能为使命赴汤蹈火;二是 “对宗室绝对忠诚”——这些六镇子弟深受北魏恩荫,对宗室怀有朴素而坚定的归属感,更因元玥早年随孝武帝巡视边镇时,曾开仓放粮、赈济饥民,甚至亲赴军营为伤兵裹伤,对这位体恤下情的冯翊公主心怀感念。

      他们不仅忠勇,更兼具边镇子弟独有的生存智慧:擅长潜伏侦查、山地追踪、近身格斗,懂柔然等游牧民族的语言与习性,能乔装成牧民、商贩、驿卒潜入敌营或各州郡县探取情报;熟悉边镇与中原的地形险隘,可在战乱中开辟隐秘通道,传递密信不被察觉;更因常年与强敌周旋,养成了悍不畏死、坚韧隐忍的特质——哪怕被追杀围剿,也能隐匿于山林戈壁,蛰伏数月只为完成使命。

      这支名为“翊卫”的暗卫组织,名义上是宗室护卫,实则是元玥在这乱世中的“眼睛”与“利刃”,专门负责探查朝堂秘闻、边镇异动,清除针对她的暗害,更在她周旋于各方势力时,暗中护佑她的安危,成为她最隐秘也最可靠的后盾。潼关之战前,她派翊卫去传递消息,却从此失联,她一直以为他们都已殉难。

      “你们……” 元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惊喜、欣慰,还有一丝提防。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她不敢确定这三年里,翊卫是否还保持着当初的忠诚。

      秦岳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从怀中取出一枚半块玉佩,高高举起:“公主请看,这是您当年亲授的虎符玉佩,属下等日夜佩戴,从未离身。”

      那玉佩的样式,正是她前世亲手设计的,一半在她手中,一半由翊卫统领保管,合在一起才能调动整个组织。元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襟,重生后这具身体的衣物里空空如也,但前世玉佩的触感却清晰如昨。

      宇文泰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丝毫不悦。他早就知道元玥当年暗中培养了一支暗卫,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还能精准找到这里。他抬手示意甲士退下,语气平静:“既是公主的人,便起来吧。”

      秦岳等人闻言,才缓缓起身,依旧垂首肃立,目光始终落在元玥身上,满是敬畏与关切。他们都是亲眼见过冯翊公主当年在洛阳宫射场的风姿,也记得她为护宗室、安边镇所做的一切,哪怕她如今换了身份,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威仪与悲悯,依旧让他们俯首称臣。

      “你们这三年,在哪里?” 元玥压下心中的波澜,故意用宫女阿玥的语气问道,眼底却藏着试探。

      “潼关之战后,属下等被元罗的人追杀,被迫隐匿于长安城郊,” 秦岳低声回禀,声音里带着恨意,“这些年,我们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打探您的消息,同时搜集元罗与高欢勾结的罪证,只盼有朝一日能为您报仇雪恨!”

      元罗的追杀?看来前世她的死,元罗确实是主谋之一。元玥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懵懂的模样,转头看向宇文泰,露出几分怯意:“宇文公,这些都是我的旧识,您看……”

      “既是你的人,便留在府中吧,” 宇文泰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眼底满是宠溺,“往后他们就负责护你的周全,谁也不敢动你。” 他顿了顿,看向秦岳,语气骤然变冷,“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从今往后,元玥的安危便是你们的头等大事!”

      “属下遵命!” 秦岳等人齐声应道,声音震彻庭院。

      进入府邸内院,宇文泰早已让人备好暖阁,地龙烧得旺旺的,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热茶,还有一套崭新的淡粉色襦裙,料子是上好的蜀锦,绣着细碎的玉兰花,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先换身衣服吧,囚服穿着不舒服,” 宇文泰的声音温柔,亲自拿起襦裙递到她面前,“让侍女伺候你梳洗,我在外面等着。”

      元玥没有拒绝,任由两名贴身侍女引着她进入内室。梳洗过后,换上蜀锦襦裙,褪去了囚服的狼狈,倒显出几分清丽温婉。只是她眼底的坚毅与锐利,终究不是这身装扮能掩盖的。

      刚走出内室,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侍女端着一碗银耳羹上前,恭敬地说:“姑娘,这是厨房刚炖好的银耳羹,宇文公特意吩咐给您补身子的。”

      元玥的目光落在银耳羹上,鼻尖微动,心中骤然警铃大作。这甜香里,掺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是牵机毒!

      前世记忆瞬间具象化:她想起高欢麾下有个擅长用毒的谋士,最喜用牵机毒害人,此毒入口甘甜,却能慢慢腐蚀五脏六腑,死状极惨。而宇文泰的姬妾中,有个姓郑的女子,正是高欢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前世她就曾用这毒谋害过宇文泰的一位心腹,却被宇文泰识破,只是那时宇文泰碍于高欢的面子,并未深究。

      “这银耳羹,是谁炖的?” 元玥不动声色地问道,指尖轻轻拂过碗沿。

      “是郑姬娘娘吩咐厨房炖的,说姑娘刚受了惊吓,该补补身子,” 侍女老实回答。

      果然是郑姬!元玥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宇文泰:“宇文公,我身子有些不适,怕是消受不起这银耳羹。”

      宇文泰闻言,眉头立刻皱起,目光落在那碗银耳羹上,鼻尖轻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征战多年,见过的毒物不计其数,自然认出了牵机毒的气息。

      “谁让你们炖的?” 宇文泰的声音冰冷刺骨,吓得侍女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

      “是…… 是郑姬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侍女浑身颤抖着回答。

      宇文泰眼底的杀意瞬间暴涨,猛地一脚踹翻桌子,银耳羹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瓷片。他转头看向门外,厉声喝道:“传我命令,将郑姬及其党羽全部拿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宇文公,” 元玥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郑姬娘娘毕竟是高欢送来的人,您这样做,会不会引来高欢的不满?”

      “高欢的不满?” 宇文泰冷笑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怒意却又小心翼翼,“别说一个郑姬,就算是高欢本人,敢动你一根头发,我也照杀不误!” 他转头对黑甲卫统领下令,声音狠厉,“告诉高欢,他的眼线敢在我大冢宰府下毒,这就是下场!谁敢再打元玥的主意,我诛他九族!”

      黑甲卫统领领命而去,庭院中很快传来郑姬的哭喊与求饶声,却被宇文泰无情地打断:“拖下去,斩立决!”

      处理完郑姬,宇文泰才转过身,眼底的凛冽杀意如同被春风吹散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怜惜。

      他的目光落在元玥身上,瞬间便挪不开了。

      淡粉色蜀锦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领口袖口绣着的细碎玉兰花,沾了些许方才的慌乱,却更显楚楚可怜。梳洗过后,她鬓边的碎发被仔细拢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小巧的下颌,长长的睫毛还凝着未散的惊惧,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轻轻颤抖着。

      那双杏眼澄澈明亮,此刻蒙着一层浅浅的水汽,既有宫女阿玥的懵懂,又藏着冯翊公主独有的坚韧,两种气质交织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易碎的琉璃,却又带着破土而出的韧劲,狠狠撞进宇文泰的心底。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缓步上前,指尖带着刚握过剑柄的薄茧,却刻意放轻了力道,拂过她鬓角的碎发。随后,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发丝柔软顺滑,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与他记忆中那个骑射时英姿飒爽的冯翊公主渐渐重叠,又因此刻的柔弱而更添怜惜。

      “玥,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未曾完全平复的怒意,更藏着难以言说的后怕,“以后没人再敢害你了。”

      说着,他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她的手小巧冰凉。宇文泰心中一紧,连忙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试图驱散她的寒意与惊惧。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发丝,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墨香与淡淡的硝烟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幸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元玥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道,还有他抵在发顶的额头传来的震颤。她睫毛轻颤,抬眼望去,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偏执的深情、失而复得的狂喜与不容错辨的心疼,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元玥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宠溺,心中暗忖:这疯魔权臣的护妻之力,果然不能小觑。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宇文公,我突然想起,华阳公主生前待我极好,我想去宫中祭拜她,顺便找找她从前给我的一件旧物,不知您能否应允?”

      她知道,要找到锦书、查清潼关之战的真相,入宫是必经之路。而祭拜华阳公主,正是最合理的借口。

      宇文泰闻言,沉吟片刻。他本不想让她再踏入宫中那个是非之地,但看着她眼底的期盼,终究是狠不下心拒绝。他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碎发,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宠溺:“好,我陪你去。只是宫中人心复杂,你待在我身边,别乱跑。”

      元玥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多谢宇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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