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达瓦希

6、只为狂人（六）

　　门一开，隔壁闹哄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看来隔壁今天也挺疯的。”王依依站起了身，“我去趟卫生间。”
　　“等我，我也去。”说着余之怡跟着一起。
　　“这女生上个厕所也要结伴。”徐风隔着桌子对苏行雨扬了扬酒杯，“来，我俩喝。”
　　邢东的话在我耳边打转，情书，闻乐，闻乐为什么没有给我。我正将盘子里的肉片翻来翻去，面前伸过来只酒杯。
　　“怎么了，悠然？还能喝吗？陪我喝一杯吧，难得你能出来聚聚。”周行雨对我举着酒杯。
　　“好啊。”我心不在焉，但是没有拒绝。
　　其实都是啤酒，度数不高，即使我酒量不好，但还能够招架得住。
　　正喝着酒，邢东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刚一坐下，就过来趴在我身上不动了，我推着他，担心他吐我身上：“你去桌子上趴好。”
　　“哎～我们班那些人太疯狂了，hold 不住了，悠然，他们都对瓶吹，红的白的啤的混喝，还好没带你去，哎……路过的狗都TM得喝两口！”
　　“你说你干嘛，在我们这里呆着多好。”徐风道。
　　邢东趴在桌子上，我担心他有事，刚想出去拿点橙汁。门又被推开了。
　　王依依和余之怡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天呐！快关门。”余之怡将门给关上了，“惊天大八卦！刺激刺激！”余之怡激动地直跺脚。
　　“啥呀？”苏行雨闻言看着她，“隔壁的吗？”又转过身来推了推邢东，“别睡了，你们班！”
　　“我跟你们讲，隔壁班花要对他们班草表白，我和依依在厕所听到了他们班女生在说呢！”
　　“我们班？”邢东迷迷瞪瞪地看着余之怡，“班花？夏明清吗？班草？乐总？”
　　“是啊是啊！”余之怡挪到了邢东旁边坐下，“就是夏明清要对闻乐表白。”
　　“那不可能！”邢东挥了挥手。
　　“什么不可能，我和依依都听到了，千真万确，不信你再去看看。”
　　“我刚刚回来。”
　　“花我都看见了，你们班女生给夏明清拿的。你现在去，肯定在表白了。”
　　“哎～我才不去，我跟你说，没戏！”
　　“怎么没戏？我看他们两个挺配的。”
　　“只要两个长得好看的在一块，你都觉得挺配的。我还觉得我和悠然挺配的呢！”
　　“我去，你可拉倒吧！”王依依道：“邢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的呢？”
　　“你喝多了，我不和你说，你继续趴着吧你！”余之怡将邢东一头摁在了桌子上。
　　转到另一边对王依依说：“依依，我们俩偷偷去看看？”
　　“哎呀，这么麻烦的，你把门打开，不就能听到了吗？”徐风过去打开了包间的门。
　　果然一阵阵起哄的声音传来。
　　“乐总！乐总！乐总！……”
　　“哎～依依，我就说有戏。关键我听说，夏明清和闻乐他们两家关系也比较近，都是做生意的。这不就和小说里写的一样，商业联姻！多配啊啊啊啊～”
　　“哎哎哎……嘛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你要睡，回家去睡，别拦着我八卦。”
　　我心里五味杂陈，酒精开始上头，刺激得眼睛生疼。刚才有多开心，现在只会更加后悔，不该来这里，看不到听不到，虚空的幻影比较容易被风吹散。
　　可我看见了听见了，怎么能，再还去当它不存在。
　　“抱一个！抱一个！抱一个！……”隔壁气氛越来越火热，仿佛都能隔着墙把我给烧化。我想就这样离开，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定在原地一步也不能挪。
　　“邢东！邢东！你别睡！”邢东被余之怡拉了起来，“他们是不是表白成功了，你去看看。”
　　“哎呀～我说了你又不信，没戏！乐总又不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不喜欢？”
　　“要是喜欢，早在一起了，以前那么多年干嘛去了！”
　　“你不懂，以前不喜欢又不代表现在不会喜欢。反正，我看着挺有戏的。”
　　“你……我不和你说。”邢东泅着我的手臂，“悠然，我们回去吧，我喝不动了。”
　　“我看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也都喝的差不多了。”苏行雨站了起来，“我先去结账。”
　　“哎哎哎…说好了，这次我请。”邢东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怕他摔倒，扶着他的肩膀。
　　“你都喝成这样了，下次吧，别婆婆妈妈的！”苏行雨走了出去。
　　徐风和苏行雨分别叫车送两位女生回家。大家聚一次也不容易，都相互答应着彼此，高考之后一定要再聚。
　　邢东同我住在一个小区，就交给我带他回家。
　　我留意着隔壁包厢的声响，刚刚一阵喧闹过后，现在倒是安静了下来。可越安静，我的心里越不好受。我想直接冲进去问他。可最终理智占了上风，我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
　　我背扶着邢东向楼下走去，醉酒的人死沉死沉的。压得我气息不稳，感觉头越发晕。
　　我正艰难地借着栏杆的力量向楼下一步一步挪，忽然背上的重压减轻了。
　　我倚着栏杆转身去看，闻乐正托着邢东往自己的身上背，旁边抱着束花的女生，想必就是夏明清。平心而论，挺漂亮的。
　　“邢东这家伙，怎么喝成这样。”夏明清看了邢东道。
　　“我送他回家吧。”闻乐看着我说。
　　我抬头看着他：“不用了，他家和我家住在一起，我送他回去就好。”
　　“你背得动他吗？那就一起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了一眼夏明清，发现她也在看着我，“你……你送你女朋友回去就好。”
　　闻乐没说话，背着邢东就往楼下走。
　　我心如刀绞，这是默认了吗。我跟着下楼，看着前边她手里明艳的花束，一个踏空，险些摔倒，我想我大概酒也喝多了。
　　夏明清过来扶了我一下：“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头晕？”
　　“没事儿，我没事儿，谢谢。”我连忙扶着墙站稳。
　　“你是3班的周悠然，是吗？”
　　我站直了身体：“是的。”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夏明清。”
　　“幸会。”我想现在不是个寒暄的好机会，况且我不想同她交流太多，便道：“走吧，他们该在楼下等我们了。”
　　“我扶着你吧。”
　　我连忙拒绝了她的好意：“真不用，谢谢。”
　　闻乐背着邢东，正在楼下打电话。看我们下来了之后，便对夏明清说：“我叫陈叔过来送你回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打车送他们两个回去。”
　　我靠着店门前的柱子上，看着闻乐道：“不必了，你把邢东给我，我们两个打车回去就好。”
　　闻乐没有理会，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拦停之后，闻乐先将邢东塞了进去，转过身来叫我：“你先进去。”
　　我与邢东并排坐着，车门关上，车窗上的水汽汇成了水滴划破了玻璃，我透过这条狭窄的缝隙去看，那束玫瑰实在耀眼，刺得我眼疼。
　　返回的路上，我倚着车门，闭着眼睛，放空自己。车里很安静，安静到我都能听见邢东的呼气声，很沉。我的思绪已经乱了，理也理不清。
　　情感题很难解，我不会。
　　到了邢东他们家楼下，闻乐让我在楼下等他，他先背邢东上去，再回来送我回家。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但我还是拒绝不了，能够同他呆在一起的机会。火锅店里的表白好像已经很久远。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很缓慢很缓慢地落下。我站在路灯下，仰着头去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我漫步在银河里，同星辰一同起舞。又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变成了一条鲸鱼，我耗尽生命一刻不停从南到北地游。
　　“周悠然。”闻乐走了过来，“你怎么站在外面，不冷——。”
　　“你不要过来！”我睁开眼，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我送你回去。”
　　“你就站在那里……站一会儿……好不好？”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有点抖。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好，我不过去……那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语气竟也有些小心谨慎。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着鼻酸：“……没事儿。”
　　“我可以过去吗？你头发已经湿了。”
　　“夏明清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忍不住。
　　“什么？”
　　“我听说，她跟你表白了。”
　　“对。”
　　“对什么？！”我猛地转过身去，“你答应了是吗？”
　　“没有。”
　　“没有？”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可以过去吗？”他盯着我，慢慢地走过来。
　　“我和她之间没什么……”他伸出手慢慢将我衣服上的雪拍掉，“他们都在瞎起哄而已。”他又拂过我的头发。
　　“头发都湿了，会着凉的。我送你回去。”
　　我们站得很近，呼吸的水汽交错着，我抬着头看他，没动。他也就这样看着我。
　　我闻见呼吸间的酒气，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但我想他指定也没少喝。
　　“是不是酒喝多了不舒服？”他问。
　　“没有……我没有喝多。”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我的脸。
　　“好，那回去吧。”他轻柔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你喜欢她吗？”我问他。
　　“我和她之间不是喜不喜欢的事。”
　　“那是什么？”我伸手去推了他一下，呼吸开始急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来的这些那些！”
　　他后退了两步。
　　“我的情书，你给我！”
　　“谁的？”
　　“谁的？邢东让你给我的那封！”我的头一阵阵地发晕。
　　“现在不在我这儿，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你把别人给我的情书收起来干什么？！那是给我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对不起。”他同我道歉，“……你别哭……”
　　他走上前来，伸手要替我擦眼泪，我拍开了：“不要你管……”
　　“你……别生气，对不起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每个人的感情都很重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我的眼泪很不讲道理，它一个劲地往下掉。
　　“是，别哭了，行么？”
　　“没有答应的话……为什么当时没有纠正我。”
　　“什么纠正？”
　　“我说她是你女朋友，你没有纠正！”
　　“这个……我三言两语没法解释……但她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现在？那以后会是，是吗？”
　　他看着我没说话。
　　“你走吧。”我转身向我家的方向走去，夜里的气温急转直下，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下得越来越大。
　　我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胳膊被拉住了。
　　我用力挥了一下，竟然没挥动。
　　“干什么？”我转过身去，“不是让你走吗？”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在生气吗？”
　　“我喜欢你！还能是为什么！”
　　我将深藏在心底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吼了出来。我想我的喜欢也是能够拿得出手的，不需要很多人一起见证，只想说给你听。
　　他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周悠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
　　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只要梦见你，我就会很开心，我知道这或许不对，没有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但是我就是喜欢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无法自拔。
　　“我们……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我控制不住哽咽：“……可那又怎样，喜欢也有错吗……”我开始浑身无力，靠着花坛边蹲了下来，雪还在窸窸窣窣地下。
　　静了一会儿。他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
　　“你这样下去，是要生病的，我送你先回去行吗？”他小心翼翼地说。
　　“你走……我自己会回去的。”我执拗着让他走，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表白之后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没有人教我怎么去做。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别哭了。”
　　“你……你为什么不拒绝……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肩上头发上落满了雪。
　　他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在这儿行么？你冷不冷？耳朵鼻子都冻红了。”
　　他将我扶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楼道里领。
　　声控灯亮了，他又开始帮我拍掉衣服上头发上的积雪，然后又顺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发。
　　我靠着墙壁，看着他，等着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你说得对……喜欢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喜欢没有对与错，它也无关乎性别、地位、金钱或者其他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它很纯粹，也很美好，可是——”
　　“你要拒绝我吗？”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流。
　　“周悠然，你别哭……”他伸手过来给我擦眼泪，“你眼睛都肿了，你可不可以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不是只靠着喜欢就可以运作下去的，这个喜欢它会伴随着很多很多，可能你我根本无法招架的东西……荷尔蒙上头的时候觉得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重要，可总有一天激素会回归正常水平——”
　　“我不是一时上头！”我又打断了他的话。
　　“好……那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他看着我，笑了一下，“很多人，过来同我表白，无非是看中了我的这张脸。你收到的表白不会比我少，你告诉我，那些同你表白的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喜欢你什么……当然，我没有觉得见色起意是不好的，人都是视觉动物。”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答不上来，我说我是一见钟情，你如果硬要说，那确实是见色起意。
　　“你看，你也答不上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在心里把他想成完美的。我不过只是长了一个好皮相，你怎么知道我的里面不是烂透了？”
　　“不是的——”
　　“嘘……周悠然，你看着我，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干嘛？学习，对吗？你要是想同我争辩，我等你，但是得等高考结束，我不希望，我不喜欢个人感情影响学习，我不喜欢满脑子都是要死要活要爱的人，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对吗？”
　　我的眼睛可能要瞎掉了，越揉反而越模糊。我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反驳他。我头很晕，一切都很乱，仿佛天旋地转。
　　“周悠然……”他拉住了我向下滑的身体，“你别哭了，好不好，眼睛都要哭坏了。”
　　突如其来，他搂住了我。
　　“别哭了……”
　　没成想这样我更压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抽噎。
　　他抚着我的背，慢慢地拍：“周悠然，别哭了，好不好，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甘心：“闻乐……我不比她们差。”
　　“当然，我们大学霸是要考第一名的！”
　　我哑着嗓子道：“我不是说这个。”
　　“对，你不仅学习好，还长得比她们都好看。”
　　“真的吗？”
　　“不骗你，和仙子一样。”
　　我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么近的距离，我竟然都没闻到他身上的栀子香，我想我的嗅觉也失灵了。
　　我很小声地说：“闻乐……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呀。”
　　后来我被他送回了家。
　　后来风与雪都停了。
　　后来我借着酒劲擅自抱了一下他。
　　后来他对我说“周悠然，不要乱想，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