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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六章

      千雪**

      过去

      完美的开始**

      千雪出生的那一年,米商神保家正值鼎盛。父亲神保宗卫拥有三座大粮仓,船只沿着信浓川将白米运往江户,换回成箱的金币。她是次女,比姐姐千代小两岁。

      从她会睁眼开始,听到最多的就是:“哎呀,这小女儿生得真标致,像画上的娃娃!”

      这话不假。千代温婉敦厚,眉眼更像父亲,是宜室宜家的长相。千雪却继承了母亲年轻时的美貌,且青出于蓝——眼睛大而圆,眼尾天然上翘,嘴唇是饱满的樱桃色。她自幼就知道自己好看,并善于利用这份好看。想要新簪子,只需含着泪看着父亲;不想练字,只需抱着母亲手臂撒娇。

      父母对她的宠爱毫无原则,仿佛她的美貌是家族值得炫耀的珍宝。姐姐千代则安静地学习女红、料理、账目,准备未来招赘撑起家业。

      裂缝**

      千代十六岁那年,父亲为她定下了亲事。对方是米行大掌柜的侄子,名叫千菊丸,年长千代三岁。千菊丸生得端正,性格沉稳,读过些书,算盘打得极精,是作为未来赘婿培养的得力帮手。

      千雪第一次见到千菊丸,是在自家后院的藤花架下。千菊丸正低声向千代讲解新米的成色辨别,神色专注,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姐姐身上,甚至没注意到一旁刻意清了清嗓子的千雪。

      那一刻,千雪心中涌起一股极其陌生的不快。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这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男人的目光,不应该第一时间落在更漂亮的自己身上?

      她开始“不经意”地出现在千菊丸可能出现的地方。有时是捧着诗集“迷路”到账房窗外,有时是在他经过时“不小心”掉落手帕。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用最天真娇憨的语气问他问题,身上散发着特意熏过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起初,千菊丸礼貌而疏离,目光总在寻找千代的身影。这更激起了千雪的征服欲。她不信有男人能真正无视她的美貌。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千代染了风寒早睡,千雪“好心”替姐姐给还在核对账目的千菊丸送宵夜。她故意没穿外衫,单薄的襦裙被雨丝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初成的曲线。她端着托盘,眼神湿漉漉的,声音带着怯意:“菊丸哥哥,姐姐让我送来的……我、我有点怕打雷。”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那碗热汤的温度,或许是千雪刻意营造的柔弱无依……千菊丸坚守的防线,在那个雨夜出现了裂缝。

      毁灭**

      事情败露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千代想来给未婚夫送新做的护膝,推开门,看见的是散落一地的账本,和榻上纠缠的、衣衫不整的两人。

      千雪看到姐姐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残忍的快意。看吧,姐姐,所有的东西,我轻易就能夺走。即使是你的未婚夫,也会为我着迷。

      她没有丝毫愧疚,甚至在千菊丸慌乱地起身解释时,还慵懒地拢了拢散开的衣襟,嘴角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漫不经心的笑。

      千代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三天后,人们在米仓后闲置的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父母的哭喊震动了宅院。千雪跪在灵前,低着头,肩膀抖动,旁人以为她在哭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努力压下嘲讽。多么愚蠢的姐姐,为了一个男人,为了这点小事就寻死。活着才能拥有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

      空虚的胜利**

      千代的死让婚事产生了变数,但最终,在家业需要男性继承人和千雪“非君不嫁”的哭诉下,父母还是将婚约转到了千雪身上。

      激情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得到了千菊丸,千雪很快就感到了乏味。他太顺从,太沉默,太……无趣了。他不会像戏文里的公子那样吟风弄月,也不会像传说中的武士那样英武豪迈。他只是一个会算账、懂米行的普通男人,心里还装着对千代的愧疚。

      这愧疚像一层隔膜,让千雪即便拥有他,也觉得不够完满。

      她的目光投向了镇上风头正劲的借贷行二公子,龙之介。龙之介是真正的纨绔,精通玩乐,嘴甜如蜜,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他骑马过街时肆意张扬的笑声,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豪气,都让千雪觉得,这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她开始与龙之介暗中往来。龙之介对她这样的“带刺的玫瑰”充满兴趣,两人很快如胶似漆。千雪沉浸在新的、刺激的恋情中,对家中日渐沉闷的气氛和千菊丸愈发阴郁的眼神毫不在意。

      抛弃**

      变故来得迅猛如雷。

      一个寻常的深夜,神保家的三座粮仓同时燃起冲天大火。火借风势,迅速吞噬了相连的宅院。那天晚上,千雪正与龙之介在镇外的温泉旅馆厮混。

      等她清晨回来时,只看到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瓦砾。父母、仆役、还有千菊丸……无一逃出。官府查证,是有人蓄意纵火,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失踪的千菊丸。

      千雪站在废墟前,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不是因为亲人的逝去——她对父母的感情更多是基于索取,对千菊丸更是早已厌倦——而是因为她赖以生存的、美丽富饶的“神保家大小姐”的世界,一夜之间崩塌了。

      她去找龙之介,以为自己至少还有这个退路。

      龙之介在借贷行二楼接待了她,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冰冷:“千雪小姐,哦不,现在该叫您什么?神保家已经没了,听说还欠着不少往来账目?您以前是金枝玉叶,现在嘛……本公子虽然怜香惜玉,但家里的母老虎可不好惹。这些银钱,就当是咱们露水姻缘的善款,您好自为之吧。”

      他将一小袋铜钱丢在她面前,转身搂着另一个新欢,笑声刺耳。

      极乐之门**

      一无所有、名声扫地、走投无路的千雪,她不愿去做游女,只能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时,她遇到了伊月。

      他穿着整洁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信徒中间,却像鹤立鸡群。他正在宣讲“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声音温和而有说服力,描绘着一个没有痛苦、只有永恒喜乐的彼岸世界。

      千雪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他那双镜片后的眼睛,看人时像是在评估价值。她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挺直脊背,露出自己最美的侧脸,摇曳生姿地走上前,用曾经撩拨过无数男人的眼神望向他。

      伊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惊艳,没有欲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微微颔首,继续他的宣讲。

      千雪第一次感到挫败,但更多的是不甘和好奇。她开始每天都去听,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虔诚。终于有一天,在宣讲结束后,她拦住了伊月,不再是勾引的姿态,而是用一种混合着绝望与野心的语气说:“我要入教。带我去朝圣之地。我想得到解脱。”

      这一次,伊月镜片后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成色,然后缓缓露出那标志性的、慈悲而疏离的微笑。

      “有向道之心,善哉。三日后,码头见。”

      于是,千雪登上了“雪丸”。船上那些同样年轻、却大多懵懂或麻木的教徒,她们都是各地年轻的女孩。她依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她盘算着,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段(她自认的),定能在那个神秘的极乐教中,再次攀上高位。教主大人?听起来就是最有权力的人。只要征服他,然后她就可以拥有新的、更强大的世界。

      至于过去的罪恶、废墟和亡魂?那不过是她踏上更高舞台时,不小心踩碎的几级台阶罢了。

      浓雾弥漫的码头上,千雪抚摸着被水汽润泽的鬓发,眼中燃烧着新的、毫不掩饰的欲望之火。

      但她不知道,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她即将踏入的,并非极乐天堂。

      嫉妒**

      当伊月平静地说出千早是“新的信徒,将和大家一起前往极乐教”时,千雪感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像一层干涸的泥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她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掩盖住眼中翻涌的嫉恨与惊怒。

      新的信徒?还是如此容貌气质的新信徒?

      从箱笼里出来的少女,身上还带着长途运输的微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海水咸涩。她的衣裙是简单的深色,甚至有些地方被刮破了,头发也略显凌乱。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她那种独特的气质——那不是千雪擅长的、带着刻意雕琢和展示欲的明艳,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安静,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深潭,却又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吸纳、沉淀下去。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仿佛方才从箱笼里钻出来的不是她,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千雪一直自诩是这批教徒中鹤立鸡群的存在。她熟悉如何在人群中吸引目光,如何用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姿态让自己成为焦点。可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千早”面前,她所有的光芒都显得那么点刻意和俗艳。仿佛粗制的浮世绘,撞见了真正的水墨远山。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让这个“千早”抢走属于自己的风头,尤其是在即将觐见教主的关键时刻。

      接下来的马车旅程,千雪展示了她高超的社交手腕和隐性的控制力。她对千早视而不见,仿佛对方是空气。当她用那种温柔中带着一丝为难的语气,对其他几个原本对千早有些好奇的女孩说“那位新来的妹妹,看着性子孤僻,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打扰,免得惹她不快”时,女孩们立刻收回了目光,继续围绕在千雪身边。

      千早被无形地孤立了。她独自坐在马车最颠簸的角落,靠着冰冷的车厢壁,闭目养神,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偶尔投来的、混合着好奇与疏离的目光毫无反应。她的沉默被千雪解读为“孤僻”和“傲慢”,更让其他女孩觉得千雪说得对。

      千雪心中稍定。看来是个不善交际的,不足为虑。只要到了教中,自己率先得到教主青睐,这个半路杀出的人,总有办法让她“消失”。

      ***

      三天的车马劳顿,终于抵达了万世极乐教的本部。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风格奇异,混合了寺庙的庄严与某种奢靡浮艳的装饰。白色的高墙仿佛没有尽头,最高处的主殿有着漆黑的檐角,如同展翅欲飞的巨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但在这香气之下,千早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甜腻血液的气息。

      她们被安置在一处名为“净雪院”的偏殿。房间简洁到近乎空旷,每人只有一席铺位,一个矮几。有穿着白色罩袍的低阶教徒送来统一的素白衣裙和简单饭食。

      “今夜戌时,伊月大人将引领诸位觐见教主大人。”负责通知的女执事声音平板,“请各自沐浴更衣,静心等候。这是无上荣光,务必庄重虔诚。”

      女孩们兴奋又紧张。千雪更是精心准备,她用偷偷藏起的一点点胭脂晕染了唇色和眼角,让自己在素白的衣裙衬托下,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娇艳。她反复练习着跪拜的姿态和低眉顺眼的弧度,务必在第一眼就抓住教主的心。

      千早也换上了白衣。她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心中并无期待,她只想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戌时将近,女执事送来一盏清茶,说是觐见前需“净口清心”。其他女孩都依言喝了。千早也端起自己那盏,茶水温热,带着莲芯的微苦。她抿了一小口。

      起初并无异样。然而,就在她们整理仪容,准备跟随伊月前往主殿时,一股尖锐的、仿佛有刀子在小腹内搅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呃……”千早闷哼一声,手中的木梳掉落在地。她猛地弯下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腹痛来得猛烈而迅速,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紧紧捂住腹部,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千早妹妹,你怎么了?”千雪第一个“发现”她的异状,立刻上前搀扶,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扶着千早的手臂,感觉到掌下身体的紧绷和颤抖,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脸上却满是焦急,“是不是路上颠簸,累着了?还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其他女孩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伊月闻讯赶来,他看了一眼痛苦蜷缩的千早,又瞥了一眼她桌上那盏几乎未动的清茶,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去请药师坊的松井先生来。”他吩咐身后的执事,声音依旧平稳。

      “伊月大人,”千雪适时开口,秀丽的眉宇间锁着忧虑,“教主召见的时间快到了,这……耽搁了觐见,可是大不敬啊。”她的话提醒了众人,女孩们脸上纷纷露出惶恐。

      伊月看了看痛苦难当的千早,又看了看天色。他沉默了片刻,那慈悲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冰冷的权衡。

      他音听不出情绪,“千早……留下诊治,待身体好转,再行安排。其他人随我先行觐见教主。”

      千雪心中狂喜,几乎要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她努力维持着担忧和不忍的表情,低头应道:“是。”她转身,对其他女孩温言道,“姐妹们,我们快准备吧,莫让教主大人久等。”

      女孩们连忙整理衣襟,跟在伊月和千雪身后,匆匆离开了净雪院。离去前,千雪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榻上、脸色灰败、冷汗涔涔的千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冰冷的光芒。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千早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剧痛仍在持续,但她混沌的意识中,却有一丝清明如冰针般刺入——

      那盏茶。只有那盏茶。

      是千雪。只有她有动机,也有机会。是在自己不注意时,还是在女执事送来之前就动了手脚?

      腹痛如绞,冷汗浸透了素白的内衫。赶来的药师是个面色阴沉的老者,他检查了一下,留下两粒乌黑的药丸和一碗气味刺鼻的药汤,说是“寒邪入腹”,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千早吃下药。强忍着剧痛,在海上连日的饥饿,对未来的迷茫,和马车上的奔波,对北城追捕的担忧,让她的身体和心理摇摇欲坠,直到这杯茶彻底引爆所有的脆弱的平衡,她满头大汗的躺在榻上,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远处,似乎传来了庄严而诡异的乐声,还有整齐的诵念声,正朝着山巅那座漆黑主殿的方向蔓延而去。

      觐见,开始了。

      而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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