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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五章

      # 替罪羔羊

      千早是在咸涩的海风与桨橹声中彻底清醒的。

      头疼得像要裂开,嘴里残留着迷药的甜腻与苦涩。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整洁的舱室里,身下是细软的棉布和干燥的蒲草垫,身上盖着一条的薄被。手腕和脚踝没有被束缚,还穿着华丽的婚服,她可太深刻,这不就是玉姬前不久穿着招摇过市的婚服吗,上面还用金线绣着北境的图腾。

      她缓缓坐起,打量着这间囚笼。舱室有一个固定在地上的矮几,和一个钉在墙上的铜水壶。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唯一的窗,在矮几前,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和海风。

      她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踮起脚尖,勉强能从通风口望出去——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深蓝。

      不是内海那种温柔的碧色,而是近乎墨黑的、翻滚着白沫的深海之色。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偶尔有海鸟尖啸着掠过,翅膀沾着水汽。这艘船比她想象中更大,从这狭小的视野望去,能看见高耸的主桅,粗壮的缆绳,以及甲板上偶尔走过的水手和其他的乘船人。

      船行速度很快,破开海浪的声音沉重而规律。方向……她眯起眼,辨认着透过云层依稀可见的日影。是北方,毫无疑问。

      千早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将碎片拼凑起来,把真相猜的七七八八:北境城主续弦,城主的富有权力,吸引锦城最美的玉姬。玉姬何其聪明,在被富贵迷人眼后匆匆决定后,去之前肯定要打探情况,她肯定知道了些什么,惊恐万分,于是哭求泷夫人,并精准地找到了替罪羊——神代千早。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是最安静的学生。因为她没有强势的背景,没有泼辣的性子,像一株可以随意移栽的植物。更因为……藤原夫人外出不在锦城。

      一个完美的时机。

      千早闭上眼。她能想象出那个场景:藤原夫人归来,发现爱徒被替嫁,冲向东院与泷夫人对峙。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流终于化为明面的惊涛。而玉姬,那个始作俑者,或许正跪在一旁,脸上带着惯有的、艳丽而残忍的笑。而木已成舟,藤原夫人除了恼怒再也没有其他挽救方法,只会可惜一会儿,讨要足够的补偿,然后再寻找下一个爱徒。

      她愤怒吗?当然。但愤怒在此刻毫无用处。现在,她清楚的是,让玉姬舍了荣华富贵都不愿去的北方,一定是一个恐怖的……魔窟。

      而她也不愿意去!

      她重新站起,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外面有人聊天的声音。

      她又检查了舱室每一寸。木板拼接严密,没有松动。水壶是空的,矮几固定无法移动。

      听闻有人声

      千早马上坐回蒲草垫上,双手环住膝盖。装作被海船摇晕的样子。

      来人是北城的一位嬷嬷,她是城主的奶娘,受城主敬重,在权利的中心稳坐不倒,前任城主夫人的垮台她从中使了不少力,毕竟一个不好掌握的家伙,需要早早铲除,她想起那个女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和灰白的脸庞的样子只觉得畅快,新夫人一定要美丽,最好是个没脑子的,才能让她拿捏。这个女人看起来就很合她心意。
      于是她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关心着千早。千早发现他们似乎不知道换人的事,于是装作害羞又无脑的说,这件衣服真美,去了北城她还要做很多这样的衣服,又红着脸问,城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嬷嬷笑得很残忍说城主喜欢瘦弱的美人。

      接下来的几日航行,千早将自己扮演成一个被锦衣玉食宠坏、又对未知婚姻满怀虚荣期待的浅薄少女。

      她每日只吃几口饭,对着铜镜(嬷嬷“贴心”提供的)唉声叹气:“嬷嬷,我的腰好像还不够细……城主真的喜欢更瘦些的吗?” 声音里满是娇憨的焦虑。

      老嬷嬷姓松前,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藏着精明的算计。她满意地看着千早“努力”饿瘦自己,像欣赏一件正被自己亲手塑形的陶器。

      “夫人这样便极好,”松前嬷嬷的嗓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城主最厌蠢笨肥腻的女子。您这样懂事,老身定会帮您在城主面前多美言几句。”

      帮?千早在心底明白,是操控才对。

      她知道松前嬷嬷为何对自己“满意”——一个看似美丽、虚荣、没什么头脑、又急于讨好未来丈夫的少女,正是最容易摆布的傀儡。

      千早表现出对北境生活的“天真”向往,缠着嬷嬷问东问西:“北城的宫殿是不是比锦城还大?”“冬天的雪真的像鹅毛吗?”“我听说城主英勇非凡,他喜欢听什么曲子?我会弹《六段》和《千鸟曲》呢。”

      每一个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暴露“她”的肤浅与讨好欲。松前嬷嬷的回答总是语带双关,既描绘着表面的富贵荣华,又隐隐透出规矩与束缚。千早全都“懵懂”地应下,眼里闪着对权力与财富的渴望光芒。

      唯一的障碍,是那个名叫阿时的侍女。

      阿时约莫二十岁,身材粗壮,眉眼间总带着一股不耐与轻蔑。她是松前嬷嬷的心腹,被指派“贴身伺候”未来夫人,实则监视。她对千早种种“矫情”要求极为不满——饮食挑剔、对衣着斤斤计较、夜里还要折腾。

      “夫人,甲板风大,您身子娇弱,还是回舱吧。” 阿时第三次拦在千早面前,语气硬邦邦的。

      千早披着厚披风,仰头望着夜空,眼神迷离:“阿时,你不懂。我在锦城时,嬷嬷说过,月华是天地至□□华,女子多吸纳,能让肌肤莹润,眼眸含水。” 她转身,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天真任性,“我就要去!你若怕冷,自己回去便是,我认得路。”

      阿时咬牙,却不敢真让她独自行动,只得裹紧衣服跟在后面,心里将这“没脑子的未来夫人”骂了千百遍。

      如此几夜后,千早开始“体恤”下人。

      “阿时,你眼睛都有红丝了,定是夜里没睡好。” 某日清晨,千早对着梳妆镜,状似不经意地说,“今夜你就不必陪我了,在舱里好好歇息。我就在船尾走走,绝不乱跑。”

      阿时狐疑地看着她。

      千早立刻撅起嘴,露出被怀疑的委屈:“你还不信我?这茫茫大海,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 她压低声音,脸上飞起红晕,“嬷嬷说城主喜欢纤弱白皙的女子,我若不勤吸月华,养好颜色,城主不喜欢怎么办?你难道想看我失宠?”

      这话戳中了阿时的利益。夫人得宠,身边人才有好日子。她犹豫片刻,终于让步:“那……夫人务必小心,莫要走远,一刻钟便回来。”

      第一夜,阿时躲在暗处观察。果然见千早只在船尾栏杆处静静站了一刻钟,仰头望月,随后便乖乖回舱。第二夜、第三夜亦是如此。阿时彻底放下戒心——不过是个爱美又迷信的草包美人罢了。

      她不知,千早在那些寂静的月下时光里,做了什么。

      千早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

      甲板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千早裹在厚重的帷帽披风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照例”在黄昏时分“欣赏海景”,实则目光如冷静的探针,扫过每一个登船的新面孔。

      这艘名为“雪丸”的大船在途中一处补给港短暂停靠。新上来的这队人确实引人注目。

      为首的女子步履轻盈,即使穿着厚重的旅行装束,也能看出体态的挺拔。一阵海风卷过,掀起了女子面纱的一角——是美人,但是对于在锦城待过的千早来说,并不惊艳。

      千早的视线落在随行的一名男子身上。

      他站在稍后的位置,身材高瘦,穿着改良过的深色西洋式旅行装,与周遭和服装束格格不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利落的短发(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和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晶莹的镜片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他面容白皙,五官有种雕琢般的精致感,嘴角天生微微上扬,仿佛随时带着笑意,可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即使隔得很远,千早也能感到一种冰冷的审视感,像在评估货物的价值。

      他似乎察觉到窥视,准确无误地朝千早所在的高层甲板望来。

      四目相对,隔着帷帽的薄纱与冰冷的镜片。

      千早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回望。

      男子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标准的笑容——弧度完美,牙齿洁白,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微微颔首示意,礼节周到,无可挑剔。

      千早心想,这或许就是她的机遇了。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扶着栏杆,慢慢走回舱室,仿佛只是看腻了风景。

      ***

      晚膳时,松前嬷嬷难得不在。阿时端来饭菜,脸上残留着未褪的兴奋红晕。

      千早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鱼脍,状似随意地问:“阿时,今天上船的那群人,看着好生奇怪。不像是商人,也不像是寻常旅人。”

      阿时果然憋不住话,压低声音:“夫人您不知道?他们是‘万世极乐教’的人!”

      “万世极乐教?” 千早适时露出茫然好奇的表情。

      “是传承几百年大教!说是能引领信徒前往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

      千早耐心听着阿时掺杂着夸张传说的叙述,脑中飞快整合信息。

      “那他们这是去哪呢?” 她打断阿时的滔滔不绝。

      “应该是去朝圣” 阿时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以前听其他做活的姐姐们说过,我也想去朝圣...”

      千早点点头,低头继续吃饭,不经意的问,“挺好奇的,要不今夜我们去找找他们,听听他们的宣教?”

      阿时果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她的心思已经飞速转动。

      “我们趁嬷嬷他们睡着了去看看,看看就回来”

      夜晚,两位身影隐秘的出现在了客舱,但里面已经坐满了信徒,尹月带着慈悲向大家宣教,千早和阿时坐在最后的位置,宣教结束后,众人离去,千早体贴的留下阿时单独向尹月祷告,自己则偷偷落下一根发簪。回去后的阿时格外疲惫,以至于千早悄悄说自己遗落了发簪,要出去找找,她只说让千早快去快回,于是千早再次偷偷出门,再次来到安静的客舱。

      ***

      客舱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暧昧。伊月将手中那根素银发簪放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嗒”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慈悲温和的神情,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手术刀,细细解剖着站在门边的女子。

      千早披着深色的斗篷,帷帽已经取下,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她眼中蓄着泪水,在灯光下闪着脆弱的光,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夫人深夜独自来访,又落下此物,”伊月的声音轻柔如叹息,“想必心中有大苦楚。”

      千早微微颤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哽咽:“伊月大人……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幼被卖入锦城,如今又被当作货物送去北境,嫁给一个传闻中残暴的陌生城主。她害怕,她不愿,她梦见自己像一只被折翼的鸟,死在冰冷的金笼里。

      “我只是想……只是想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泪水滑落脸颊,她抬起泪眼,充满祈求地望向他,“白日听闻贵教能引渡世人前往极乐之地,我……我能否恳求大人,带我离开?去何处都好,只要能逃离这命运……”

      伊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他只是观察着一个被恐惧冲昏头脑、病急乱投医的深闺女子:她哭泣时肩颈的弧度,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眼中那份真实的绝望。

      很美。他客观地评价。不是带有攻击性和生命力的美,而是一种易碎的、需要被精心呵护才能维持的美。这种美,恰是教主最近比较欣赏的类型。而且,她来自锦城,受过良好训练,却尚未被真正“使用”过,如同一张洁白的画布,可以任由教主涂抹上他想要的色彩。

      “夫人的苦楚,我明白了。”伊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悲天悯人的温柔,“我教以慈悲为怀,教主大人更是见不得众生受苦。您既有向道之心,或许正是缘分。”

      千早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急切地问:“大人愿意帮我?”

      “只是……”伊月微微蹙眉,露出为难之色,“您身份特殊,若要助您脱身,需您全然信任与配合。”

      “我信!我什么都听大人的!”千早立刻表态。

      伊月沉吟片刻,似在权衡,最终下定决心般低声道:“三日后的丑时末(凌晨三点),船会停靠补充淡水。那是我们预定下船的地点。”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夫人那夜,可借故支开侍女,独自去货舱区域。会有一打开的箱笼,夫人躲进去,到时候与我们的朝圣队伍一同离开。”

      “三日后的丑时末…………”千早喃喃重复,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刻在心里。然后她深深俯首,“谢大人救命之恩!千早……不,信徒必永生铭记!”

      “切记,”伊月神色转为严肃,“这三日,您需一如往常,不可露出丝毫破绽。”

      “是!我明白!”千早用力点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浮现出绝处逢生的光彩。

      伊月微微一笑,将发簪推回她面前:“物归原主。三日后,期待与夫人……不,与新道友重逢。”

      千早珍重地收起发簪,再次行礼,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伊月依旧坐在原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油灯的光将他眼镜的镜片映得一片反光,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

      千早回到舱室时,阿时已经睡熟。她悄无声息地躺下,心跳依然很快,是因紧绷的而产生的希望。

      接下来三日,千早表现得异常“平静”。她不再焦虑,偶尔还会对松前嬷嬷露出羞怯的笑容,询问北境的礼仪细节,仿佛期待

      着自己的新身份。只是夜深人静时,她会“无意”中透露出对大海的深深恐惧,喃喃说着“真想快点脚踏实地”。

      松前嬷嬷不疑有他,只当是小女子对航程漫长的正常不耐。

      第三日深夜。

      子时过后,阿时因连日“劳累”而沉睡。千早悄无声息地起身。

      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然后,她轻轻的走出舱室,融入走廊的黑暗。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避开可能的巡逻,迅速靠近货舱区域。教会那些特殊箱笼所在的独立隔间就在前方不远处,她看到其中只有一个被打开的箱笼,于是悄悄过去用箱笼中的布匹盖住自己又把箱笼关上,等待。

      箱笼内的黑暗是绝对的,只有木质缝隙透入几缕几不可查的月光,伴随着船体有节奏的摇晃和隐约的流水声。千早蜷缩在柔软的布匹中,布料带着晒过太阳的干净气味和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甜香。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片意外的舒适与黑暗中渐渐松弛,连日来的恐惧终于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

      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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