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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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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月光从病房百叶窗洒进来,江沉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处理公务,屈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楚。
身后病床上许眠不安稳地翻动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早被汗水浸透。
江沉将温热地掌心覆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描摹着他的轮廓,最后到脆弱的脖颈,好像只要一用力,就能碾碎。
“怎么?趁我病,要我命?”许久未进水的嗓子带着几分嘶哑,许眠偏头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整个人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来啊,反正也欠你的……”
暗流在江沉眸子深处涌动,放在脖颈处的手指也并未用力,反而是轻轻摩挲着突起的喉骨,无端引起一阵颤栗。
“如果我真要,不用趁你生病。”江沉如是说。
“是了,您多体面啊。”许眠胃部隐隐作痛,说出来的话也是夹枪带棒,一点不留情面,“哪会如此粗劣的取人性命。”
江沉似乎是放过了脆弱的喉骨,指腹擦过对方冰凉的耳垂,“所以你绝食来糟蹋自己的身体?”
“哪敢啊。”许眠忍着痛,呼出一口气,“江总不是把我买了当雀儿养吗?”
“……”江沉无奈至极,“江小眠,适可而止。”
许眠侧躺在病床上,一点也没有适可而止的想法。
心理窝着怒意,就等着江沉往他枪口上撞,发起火来一点不含糊,理智被架在烈焰上炙烤,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我适可而止?!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事到如今你当你的江影帝江总,还来招惹我干什么?我没有精力和你闹了,你还不明白吗?”
江沉被裹挟在黑暗中,静静等他发泄完,慢慢起身,黑夜里看的不甚清楚,直到温热的水与苍白干燥的嘴唇相接触时,反应过来的许眠明显愣住了。
水自然地顺着喉咙流下,许眠发愣的间隙被温水一呛,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秒,温热的大掌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喝。”
像是胸腔燃起的怒火被一盆冰水浇灭,满腔的怒气在胸腔来回冲撞,化作无处发泄的焦躁,想说的话被堵住,干脆躺下侧过身子不再看他一眼。
“困了?在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不睡了。”许眠早没了睡意,咬牙切齿,“再睡脑袋都睡傻了,我要去上厕所。”
“嗯。”
江沉把人从床上打横抱起,怀中人挣扎的膝盖顶到他肋骨。
“不用你管!放开我!”许眠嘶吼出声,江沉并不理会,收紧手臂等待怀中人反抗弱下,将人带到卫生间。
许眠出来时依旧是被江沉抱起,稳稳放到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托着易碎得瓷器。
“……”许眠气呼呼地偏头,不给他好脸色。
窗外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江沉支着头睡着了,冷白的骨节撑着下颌骨,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翳。
借着月光许眠用眼神肆意描摹这张褪去青涩的脸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五岁那年,炎炎夏日,许眠上着钢琴课,钢琴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知名钢琴师,平时授课时颇为古板,枯燥无味。
江小眠听的昏昏欲睡,竟真的没撑住,一头倒在钢琴上,琴键被额头砸出一段嘈杂的旋律。
江小眠瞬间清醒,看着老师不虞的脸色,吓慌了神。
“静心凝神,怎么会睡着?”周先生拧着眉,戒尺狠狠拍在琴盖上,“加练两小时!”
晚上江夫人回来,听了此事,竟一怒之下将江小眠关了禁闭,并告诫众人:“不准任何人把他放出来,让他长点教训。”
众人连连应声点头,看得出江夫人满身怒火,不再触她的霉头。
晚上,江小眠哭的眼睛发肿,靠在门口不停祈求着自己的母亲,让自己出去吧,自己知道错了,一直到嗓音沙哑,再也喊不出声音。
半夜,锁芯转动传出咔哒的声响,惊得他攥紧衣角,直到楼道外昏黄的光线透过门缝。
江沉举着兔子小夜灯,眼眸跃印着跳动的灯光,睡衣口袋鼓鼓的,藏着一块江小眠最爱吃的桂花糕。
“你怎么来了?”江小眠哽咽卡在喉咙,对方指尖已经拭去他眼角未干的眼泪,“会连累你一起受罚的……”
江沉将小夜灯塞进他怀中,随后做出噤声的手势,确认没有人发现,把门轻轻关上,转头对着江小眠:“没事,不会的,我来陪你睡觉。”
“你对我真好,我决定多亲亲你。”江小眠眼底倒映着兔子夜灯,眼眸亮晶晶的,说话时嘴角还沾着桂花糕的唇就已经贴在江沉侧脸。
“……”江沉盯着江小眠,半晌才问,“为什么要亲我?”
江小眠靠在江沉肩膀:“小时候你不是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多亲亲他吗?小时候我也是这样亲你的呀,我以为你喜欢。”
“我的确喜欢。”江沉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残渣,“那别人呢?别人对你好,你也会亲他们吗?”
江小眠皱着眉,有些纠结:“他们是谁?不过,应该是不会的。”
江沉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坐姿,江小眠躺进他的怀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低下头细细密密的吻了许眠的额头:“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
“唔……我不会忘记的。”江小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闻言小声嘟囔着,在江沉怀中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睡着了。
桂花糕点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带着香甜软糯,那夜,江小眠一夜好梦。
“嘶……”
胃部突如其来的痉挛扰乱了许眠思绪,许眠挨过剧痛,望着天花板放空,一声一声地数着点滴,悄无声息地睡了。
许眠又睡了很久,这次胃病将他这段时间积压的病痛和烦郁一并显现,他整个人失了精力,显得病恹恹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早已没有江沉的身影,只剩下一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子上。
微风掠过时,似乎还浮动着熟悉的气息,昨天夜里撑过的床畔留下的褶皱还清晰可见。
许眠盯着那处凹陷发怔,余光瞥见昨夜的水杯稳稳地放在柜子上。
鬼使神差的,许眠拿起杯子,却依旧是温热的。
“醒了?”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边,江沉迎着光亮,随意将袖口挽起,露出精壮的小臂,指尖还有未干的水珠,“喝点热水。”
“你还不走?”许眠喝完水后重新窝回病床,把自己陷进杯子里,声音透过被子闷闷的。
江沉走近,掌心覆上许眠额头,试探着他的温度,动作熟稔又亲昵,仿佛重复过千万次。
确认并不发热后,帮他捏紧被角,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这么想让我走啊?”
“……”许眠偏头躲过,懒得跟他废话,背过身不看他,“江总日理万机,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脾气不小。”江沉只当是他小孩子脾气,轻笑一声:“要赶人,也该等到恢复了再说。”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阵阵脚步,陶立规规矩矩立在门口,跟门内两人打招呼,随后陶淘关切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许先生!您好些了吗?”
少女梳着麻花辫,手里提着保温桶,快步走上前。
她掀开保温桶时蒸腾的热气裹着药材人的香味漫开,金黄的油光上漂浮着几粒鲜红的枸杞。
鲜美可口的浓汤刺激着许眠饥肠辘辘的肚子,陶淘给他盛出一碗,许眠就着陶瓷碗小口啜饮,暖流熨帖着胃壁,额角温出些薄汗。
一时间病房陷入安静之中,只剩下许眠喝汤的噜噜声。
许是饿了很久,许眠一时间有些贪嘴,竟多喝了几碗,陶淘正欲为他盛第三碗的时候,江沉出声:“最后一碗,不宜贪多。”
许眠置若罔闻,陶淘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脸遗憾地如献宝般舀起最后一碗,“先生回来守着这碗汤煨了四个钟头呢!”
许眠喝汤的手一顿,算算时间,他忙了一上午只为熬这碗汤,也不知值不值。
江沉与陶立两人移步去了旁边的小阳台,陶立正低声汇报着什么,江沉侧耳倾听。
许眠望着他们的方向出神,陶淘自言自语后顺着许眠的视线看过去,江沉在阳光下,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琥珀色。
从幼时便养成的对他的依赖之感是许眠自己也没想到的深刻,仿佛刻进骨髓一般。
即使许眠想用伤人的话赶走江沉,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许眠默默把自己床放下放,直至躺平,一把抓起被子将自己埋进去。
江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下一秒,许眠被捞了出来,脸上泛着红晕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恼的。
许眠喘着气,抓着江沉的腕骨想要挣脱。
“外面天气好,出去走走?”江沉望着窗外的风景,提议道。
“我不想跟你一起走。”许眠声音还是闷闷的。
江沉:“没关系,我想跟你走走。”
许眠:“……”
兄妹二人识相地收拾好东西出了病房,许眠躺了好些天,身子骨早就闷的快要发霉,被江沉半搂半抱的带出了病房。
许眠穿着病号服,被刺眼的阳光照耀地眯了眯眼,私人医院环境清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旁山茶开得正艳,压抑的心情渐渐得到了放松。
江沉的影子无声地覆上来,许眠忽地感到肩上一沉,侧头感觉到江沉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许眠拒绝:“我不冷。”
话音未落,便直直打了两个喷嚏。
转头对上江沉“果然如此”的表情,丧失了拒绝权,只好任由他披在自己的肩头。
江沉伸手摆弄一旁的花丛,手指轻捻山茶花瓣,“谈谈?”
“谈什么?”许眠站定,回过头看他。
“谈谈你的想法。”江沉抬眼,直直盯向许眠,“你认为我囚禁了你。”
“难道不是?”许眠冷笑一声,懒得与他多言。
江沉掐断一截花枝,想将方才的山茶花别在他耳后,许眠偏头躲开他的指尖,温热的掌心扣住他脑袋。
“我只是吩咐照顾好你。”江沉安抚地捏了捏许眠后脖颈,将山茶花别在他鬓边,潮湿的花瓣贴着耳垂,“他们不让你离开,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吃饭,他们不放心。”
许眠油盐不进,固执道:“你放我走,我就会好好吃饭了。”
“你还病着。”江沉嗓音低沉,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给许眠的回复。
“我看得病的人是你才对。”
许眠跟他讲不清道理,反正江沉决定的事情谁也说不动,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朝病房走去。
温暖的太阳不知何时隐匿到云层中,阴云黑压压地聚在一起,隐约有落雨的倾向。
江沉正凝视着自己的手指,抬眼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氤氲着化不开的情愫,仿佛要将人永远拓进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