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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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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赫连迦若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算完全糟,起码这情蛊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至少面前的裴文清眼里没了杀气,自己小命暂时无忧。
只是他实在无福消受。
裴文清没等到他的回应,有些委屈地撇撇嘴。他晃了晃脑袋,双眼迷离,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看了看赫连迦若的伤口,而后长剑一挥,斩下一大块布帛,一言不发地开始为赫连迦若包扎伤口。
赫连迦若侧过脸,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木偶,心中奇怪:为何此物会雕刻成那李家小姐的模样?还特意摆放在这散发着血腥气的废弃凶屋里?
他是循着帕子里隐藏的“金叶蛊”子蛊来到这里的,那帕子是小姐的故人所赠,故人又失踪半年……赫连迦若心里咯噔一声,那赠帕的年轻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赫连迦若正思索着,耳廓忽然一动。
远处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很稳,似是朝着这小屋的方向而来。
赫连迦若立刻看向裴文清,对方还蹲在他旁边,一副神游天外、呆呆傻傻的模样。
“裴大人!”赫连迦若狠拍对方一下,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让你的人立刻找地方隐蔽,莫要打草惊蛇!”
裴文清呆滞的双眼眨了眨,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歪了歪头,听话地对着周围那些属下们吩咐:“听见没?藏好。”
那些弩箭手迅速收起弩箭,无声地融入小屋四周的阴影里。
赫连迦若也强撑着站起,他看了一眼还蹲在原地的裴文清,无奈地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你也藏起来!”
裴文清顺着他的力道站起,很自然地就往他身边靠,几乎要贴上来。赫连迦若头皮发麻,连忙拽着他,踉跄着躲到了屋内一个倾倒的破旧木柜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破败的门口。
这是个年轻男子,身量颀长,穿着半旧但整洁的青色儒衫,面容颇为俊秀。
可他眼珠圆睁,一眨不眨,直直地看向前方,没有任何活人的神采。他的动作僵硬无比,如同是被无形的线提着的木偶,关节处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
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走了进来,对屋内的血迹和打斗痕迹毫无反应。
他的脖子慢慢转动,那空洞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赫连迦若的方向……准确说,是赫连迦若手中那个木偶上。
然后他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赫连迦若袖袋中的“金叶蛊”子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疯狂震动翅膀。
裴文清抬着脸,看着那年轻男子的面容。突然他浑身剧烈地一震,眼中那些黏糊的水汽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刷子猛地擦去,脱口而出道:“沈钰?!”
沈珏是京城颇有名气的才子,出身清贵的书香门第,与李小姐自幼订婚,青梅竹马。半年前他赴外地访友后便杳无音信,沈家和李家动用了无数关系寻找,甚至惊动了大理寺,却始终石沉大海。
而此刻,沈钰已经逼近到眼前,他僵硬地伸出手,正欲抢夺赫连迦若手中的木偶。
赫连迦若侧身欲躲,牵动肩伤,动作慢了半拍,沈钰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木偶的边缘,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盘在赫连迦若另一只手腕上的碧缕,猛地一口咬在沈钰伸出的手背上。
毒牙刺入,碧缕注入的虽非致命毒素,也足以让寻常人麻痹剧痛。然而沈钰的动作连顿都没顿一下,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指依旧狠狠扣住木偶,力道大得惊人。
赫连迦若心沉了下去,碧缕的袭击无效……这叫沈珏的青年大概是中了傀儡蛊。
傀儡蛊极难炼制,它能操控尸体或活人,令其如提线木偶般行动,无知无觉,不惧疼痛,只听令于控蛊之人。被种此蛊者,魂魄受缚,肉身渐腐,最终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世上会此蛊的人几乎于无,这种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中原?除非,炼制者是利用苗疆圣物之力……多半就是那窃走圣物的人所为!
二人僵持不下,赫连迦若怀中那方李小姐的素帕滑落出来,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恰好露出那角绣着的兰草。
沈钰的眼睛忽然转了一下,他松开手,然后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赫连迦若紧紧抱在了怀里。
赫连迦若猝不及防,他的肩伤被挤压,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沈钰喃喃道:“兰儿,我找到你了,别怕……”
兰儿是那李小姐的闺名。
赫连迦若痛苦万分,腹诽道:大哥你看清楚!我是男的!你男女不分的吗?!
他正要挣扎,另一股力道却将他从沈钰的怀抱里扯了出来。
是裴文清。他将赫连迦若护在身后,沉着脸,盯着眼前的沈珏。
沈钰怀愣了一下,突然咆哮道:“是你!”他指着裴文清,声音尖利刺耳,“是你抢走了我的兰儿!你这个卑鄙的第三者!把兰儿还给我!”
说着,他竟挥舞着双臂,发了疯般地朝裴文清扑了过去!
裴文清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荒唐的指控。但他身手极佳,侧身避过沈钰的扑击,反手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斩在沈钰后颈——这一下足以让寻常壮汉昏厥。
然而沈钰只是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再次扑上,仿佛那记手刀只是挠痒痒。
裴文清眼神更冷,不再留手,拳脚如风,招招击向关节、穴位等要害。沈钰不闪不避,硬抗着攻击,双手胡乱抓挠,嘴里不断嘶吼着“第三者”、“还我兰儿”之类的疯话。裴文清虽能压制他,但一时间竟也无法将其彻底制服,这傀儡的躯体似乎异常坚韧。
赫连迦若捂着肩膀,看着这混乱又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情蛊还没完全解决,又冒出个身中傀儡蛊、还乱点鸳鸯谱的苦主。他下意识地往破窗外瞥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动静。
这一瞥,却让他怔住了。
窗外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在漆黑的夜色中连成一片朦胧的帘幕。雨点打在残破的瓦砾和泥土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奇怪……赫连迦若蹙眉。京城这个季节,干燥少雨,今晚夜空明朗,怎会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
正与裴文清缠斗的沈钰,浑身猛地一僵,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原本僵硬的招式陡然变得凌厉迅猛数倍,速度暴增,一拳轰向裴文清面门。
裴文清猝不及防,虽及时格挡,仍被那股巨力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腾。沈钰得势不饶人,如影随形般扑上,瞬间反客为主,将裴文清压制住。
“不好!”赫连迦若大惊失色,这突然的爆发和变化,绝对不正常!是那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顾不得肩伤剧痛,左手抄起地上半块碎砖,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着沈钰的后脑狠狠拍下!
砰!一声闷响,碎砖碎裂。沈钰的头只是歪了歪,反手就是一肘撞向赫连迦若胸口。
赫连迦若险险避过,他与裴文清对视一眼,二人联手攻向沈钰。
赫连迦若虽重伤,但招式诡谲,专攻下盘关节和可能隐藏蛊虫的窍穴;裴文清则正面强攻,掌风凌厉。两人一正一奇,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终于再次将狂暴的沈钰压制住,裴文清死死锁住他的双臂,赫连迦若则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
两人都微微喘息,制服这具诡异的傀儡,比对付一群高手还累。
赫连迦若下意识看了一眼裴文清汗淋淋的侧脸,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不对劲啊,这大官的手下们都哪去了?总不能坐着看戏吧?
然而还没等赫连迦若想出个一二,他的脊背猛地窜过一道寒流!
不是因为这冰冷的雨夜,也不是因为肩上的伤。
而是……赫连迦若感受到了圣物所在,它就在这附近!
他猛地扭头,望向窗外的雨幕深处。
几乎就在他转头的同一刹那,被二人合力制住的沈钰竟硬生生挣脱了束缚!
沈珏没有再攻击赫连迦若或裴文清,而是像离弦之箭般冲出了破败的小屋,闯进了茫茫夜雨之中。
赫连迦若和裴文清连忙追出屋外。
雨越下越密,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带着泥土的腥气。
沈钰径直冲向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槐树,而后,他竟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在泥泞的地面上单膝跪了下去。
他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槐树后阴影蠕动,一道极为高大的身影缓缓踱出。
那人穿着脏污破旧的道袍,左半边脸是正常的、布满皱纹的苍老皮肤,而右半边脸却是大片漆黑的胎记。山羊胡稀疏凌乱,一双细长的眼睛在雨夜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正是柳文康口中的那个游方道士。
老道微微颔首,拍了拍沈珏的天灵盖:“乖孩子。”
他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古怪的笑容,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一个清晰的声音从淅沥的雨声中传进赫连迦若的耳朵里:
“苗疆圣子,可愿与老朽小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