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情之困》徐景洲

2、困于无爱婚姻32年

　　第二天回来，“雪球” 一见到他就狂吠不止，扑上去就要再咬。史大海被追得满屋跑，顺手拿起阳台的拖把乱舞，嘴里还不忘调侃：“这狗成精了，把我当情敌了！” 凌云看他被小狗追逼的尴尬样子，乐得眉开眼笑，回他道：“能当它情敌，也是你本事啊！” 史大海绝望地说：“它要是一直这样叫下去怎么办？” 凌云说：“看来它是记你仇了，非再咬你几口不罢休。这样吧，我把它送给邱萍萍。她上次来咱家，还问我要过好几次呢！”

　　当天下午，凌云就把 “雪球” 送到了以前的同事邱萍萍家里。邱萍萍退休后开了家宠物店，早就想要这只聪明的狮子狗，收到时高兴得不行，当即给凌云包了个红包，说是 “领养费”，凌云推了半天没推掉，最后用这笔钱给史大海买了套新的运动服。

　　史大海在家老实待了三天，看着凌云变着花样给他做营养餐 —— 清蒸鲈鱼、山药排骨汤、清炒时蔬，都是他爱吃却舍不得常吃的菜。晚上还陪他去看了场新上映的爱情电影，来回路上，凌云主动挽着他的胳膊，指尖偶尔触碰到他粗糙的皮肤，让他心里美滋滋的，竟然生出了 “因祸得福” 的念头。可他不知道，凌云的关怀，不过是一种愧疚，一种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的无奈妥协。

　　电话那头，史大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工地上的趣事：“今天老张他们几个还说，等工程结束，要组团来家里蹭饭，就想吃你做的小鱼炖豆腐。我跟他们说，那是我老婆专属的手艺，想吃得等我回去亲自下厨……” 他试图用这些琐碎的日常逗她开心，凌云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落在了客厅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上。

　　照片是女儿史雅执意要挂的，说家里总得有点烟火气。照片装裱在深色的实木相框里，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照片里的她，二十岁出头，梳着齐肩短发，发梢微微内扣，衬得她脸颊愈发小巧，柳叶眉下的杏眼清澈却带着倔强，挺翘的鼻尖下，樱桃小嘴紧抿着，一身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白，却掩不住她天然的明艳 —— 皮肤白皙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眉眼间的灵气挡都挡不住。而身边的史大海，穿着不合身的深灰色西装，肩膀撑得有些紧绷，黝黑的脸庞上带着羞涩的红晕，浓眉下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直勾勾地望着身边的她，藏不住的欢喜几乎要溢出照片。他那时还没那么多皱纹，脸庞轮廓更硬朗些，只是笑容里的憨直，和现在一模一样。

　　凌云轻轻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落在了旁边女儿的婚纱照上。照片里的史雅遗传了凌云的好底子，柳叶眉、杏眼，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梨涡，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披在肩头，发丝柔顺有光泽。洁白的婚纱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窈窕挺拔，挽着女婿的胳膊时，眉眼弯弯，眼底的幸福像淬了糖的光，连发丝都带着雀跃的弧度。

　　半个世纪的人生，她走过了太多弯路。年轻时在 “铁姑娘装卸队” 扛过货，在局长办公室当过主任，在计生委干到退休，看似顺风顺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那个缺口，从来没被填满过。在婚姻的围城里挣扎了三十二年，她始终找不到出口。

　　“对了，你上次说的老年大学书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史大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托工地附近的老乡给你找了些上好的宣纸，等下次有人回城，让他给你捎回去。”

　　凌云心里一动，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了上来。她不过是上次电话里随口提了一句要参加书画展，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还在准备呢，临摹了几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的语气柔和了些，少了几分之前的不耐烦。

　　“你肯定行，” 史大海的声音里满是信任，“我老婆是谁啊，当年在局里，你的书法作品不都挂在会议室吗？那些领导都夸你写得好。”

　　凌云没再接话，眼眶有些发热。年轻时她确实喜欢书法，只是后来被工作和家庭琐事缠身，渐渐就放下了。退休后重新拾起笔墨，不过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排遣独处时的孤独。可史大海，却把她这点小小的爱好，当成了天大的事。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洗漱了。” 凌云打断了史大海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行，你早点休息。” 史大海的声音立刻放轻了，“红酒记得喝一口，就当陪我庆祝了。我爱你。”

　　“嗯。” 凌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丈量着这漫长而孤独的岁月。凌云走到酒柜前，拿出那瓶勃艮第，开了瓶塞，倒了小半杯。红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摇晃，映出她眼角的细纹。她抿了一口，口感醇厚，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像极了她这三十二年的婚姻。

　　她走到阳台，推开落地窗，晚风带着秋夜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倦意。晚风拂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柔和的下颌线。常年练习书法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握着红酒杯的姿势优雅，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银辉，让她看起来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既有岁月沉淀的韵味，又有未曾磨灭的风骨。远处是港口银河般的灯海，游动的灯光是吊车装卸货物拉出来的轨迹，不时还传来轮船入港的汽笛声。这个港口，她太熟悉了。年轻时，她曾在港口码头上带领 “铁姑娘队” 苦干，最难忘的就是加夜班时，漫天的星光和远处的灯火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她们年轻而倔强的脸庞。

　　那时的她，梳着利落的短发，穿着蓝色工装，身姿挺拔，皮肤是健康的粉白，眼里的光比星光还要亮。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以为只要坚持，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没想到，兜兜转转半生，却被困在了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史大海对她很好，好到让她无从挑剔，可这份好，却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灵魂的共鸣，是精神的契合，是那种一见面就觉得 “就是你了” 的心动，而这些，史大海从来没给过她。

　　对史大海而言，这个纪念日是幸福的见证，是他守护了四十二年的珍宝；可对她而言，这一天是刻在骨子里的痛苦，是她逃避了四十二年的伤疤。这份痛苦，像附骨之疽，缠了她三十二年，从未消散。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凌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真的需要重新审视了。或许，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那些被她压抑在心底的渴望，都该有一个出口。

　　她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名为 “笔墨知音” 的文学群。“南山客” 的消息还在闪烁：“凌云老师，您说，人到中年，还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凌云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底的迷茫与一丝微弱的希冀。这个结婚纪念日，或许不仅仅是一场伤痛的回忆，更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重新拿起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酸涩过后，舌尖竟泛起一丝回甘。或许，婚姻的真谛，从来不是完美的爱情，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与自己和解，学会在迷茫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光亮。而她的光亮，或许就藏在那些被遗忘的热爱里，藏在那些未说出口的渴望里。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寂静。凌云关掉客厅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铠甲。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依旧充满迷茫，但她愿意试着迈出第一步，为自己活一次。

　　这一晚，凌云睡得格外安稳。梦里，她回到了年轻时的港口，月光洒在码头上，她穿着蓝色的工装，迎着风，笑得眉眼弯弯。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史大海，只有她自己，和一颗自由而勇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