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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兰因始 ...

  •   我来到清河郡时正是秋天。

      清河的秋与琅琊的秋很不一样,琅琊一入秋便一片萧瑟,但清河的秋正是风和日暖好时候。此时的枫叶正红得妖艳,整个清河郡被红枫染成了一片不见边际的红海。

      白氏府邸建于湖心的一个岛上,乘船方能抵达。数次随老阁主下山游历,我也算见过不少达官显贵的高门别院了,但像这般富贵又不落富丽俗套的,细想还真是头一回见。上等的虎皮石沿岛边围了一圈,府邸之大,占地之广,可见一斑了。入了大门,迎面便是一面极大的翠嶂挡在前面,绕过翠嶂是一群突兀怪异形态万千的假山石,假山石围成了几条羊肠小道,穿过这小道才见府邸风貌。府里的亭台楼阁均临水而建,眼之所及尽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珠帘绣幕,雕梁画栋,园中清烟缭绕,绿树成荫,花彩缤纷,一步一景,皆藏雅韵,富贵雅致至极。

      府中楼阁不计其数,其中家主居住于位于府邸中心的式微阁,在溪居住在式微阁不远处的昭溪阁。一条曲桥从白府南面蜿蜒至白府北面,再由它向两侧延伸出通向各阁的曲桥支线,将整个府邸连接起来。

      府中下人众多,规矩森严,我听说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是严格筛选进来的,故都能循规蹈矩,恪守其职。这些下人会有自己的上级,上上级,上上上级……总之,最高级便是大管家了。这大管家可不简单,全府就这么一个,不但得是家主的心腹,还得具备极强的为人处事之能,不但得把府里管得仅仅有条,还得精通生意上的事。白氏老家主的大管家是慧雯的母亲,老家主故去不久她老人家也跟着去了,大管家之职于是交给了和家主一起长大的慧雯。

      从琅琊阁回来之后家主立即派人前往各国打听精通于琴棋书画以及兵、儒、法等学派的人,最终花重金为在溪聘请了好几位老师。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得被这位美丽、聪慧的女子的格局所折服。

      家主想将我奉为贵客尊养在府中,我不乐意,又说我没大在溪几岁,想收我为义子,我还是不乐意。我说,衣食住行皆出自府内,还是给府里做些活儿好。起初家主怎么说都不同意,但最终还是没拧过我,她问我想做点什么,我看了看在溪。自此,我便留在了在溪身边,她的一切都由侍女梅林和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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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盛怒之下的石勒将满桌的酒菜砸得稀碎,碎瓷片嵌入他手里,将他扎得鲜血淋漓,满屋的侍女吓得魂飞魄散,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但他只是猩红着眼质问她:“你回去,到底是为了他,还是因为所谓的天命?”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在她第一次心软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和那个人之间的羁绊,只怕是从那日开始便已缔结,往后逐渐根深蒂固,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那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将军要回来了。

      我来白府六年,将军归家也不过四次。北境战事频发,城池易主只在旦夕之间,国朝建立且朝局稳定之后,将军便领军前往北境了,此后一直驻扎北境,抵御北方胡虏入侵。因有将军坐镇北境,国朝百姓才在这乱世之中暂得安宁,休养生息。故国朝之中,除了妒忌将军不世之功的奸佞小人,无人不敬他爱他,无人不视他为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半月余前将军寄来家书,说前线打了很大一场胜仗,未来一两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了,陛下体恤,命他到建康复命之后便可回家中修养。得知喜讯的家主生意也不做了,连夜从益州调头往家赶。

      归期便是这日,家主给在溪向先生们请了三天假。难得可以睡个懒觉的日子她倒是起了个大早,我过去当值,刚进屋就被吓了一跳,她的两只眼睛活像被人打了一般,黑得发邪。和慧雯一起伺候她梳洗的人边忙活手里的活儿边打趣她,她也不恼,把她们的糗事翻出来一个个怼回去,类似的事她可不会输,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慧雯特意让负责梳头的侍女给她梳了当下最时兴的发饰,又亲自给她挑了刚从建康送来的新衣裳,还特意让平日负责给家主化妆的侍女给她涂脂抹粉了一番,收拾完后竟连与她日日形影不离的我也是心头一惊。其实她不用打扮就很漂亮,家主是清河郡出了名的貌美女子,将军虽常年驰骋沙场,却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到哪儿都有女子围观,一直如此,两人生出的女儿自然也是相貌出众。今日的装扮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别扭,她极擅长射箭骑马,每天都要到马场跑上几圈,练习骑射,为了方便常常是一副小公子打扮,家主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遣人请建康最好的绣娘和裁缝到府上给她做一些很好看的裙子,但几乎没见她穿过,家主亦不强求。

      至傍晚时分将军才到了南城门,在溪立即拽着我出门迎接将军。将军是极疼爱她的,一有空就独自出去给她搜罗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手下的部将几次被吓个半死,几个壮汉围着他像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地叭叭叭,但效果也就那样,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委屈巴巴地小声儿来上一句:“我女儿喜欢……”在溪的请求他没有不依的,谁能想到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让凶残之极的胡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在家竟是让站着就站着,让坐着就坐着,想当马儿骑就当马儿骑的女儿奴呢?

      清河是除建康外最繁华的城郡,市井热闹繁华,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勾栏瓦舍昼夜不息,晚饭后更是热闹非凡,这个时候道路上的车几乎是寸步难行,骑马就更不必考虑了,一步一顿不说,还容易踩踏到人,所以这个时候出门是几乎是见不着什么车马的,只是今日却大不如常。我和在溪走到长临街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些躁动,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匹烈马就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的小女公子竭力要控制住身下的马,但越是拉扯缰绳,这马就越是狂躁,人群密集,后面的人根本就来不及避开,在溪眉头皱起,对我说:“接住人!”我心下一惊,想要阻止她,却见她已翻身上马,坐落在那小女公子身后。我眼前一黑,那小女公子便被她从马上推了下来。那马受到挑衅更加暴躁狂怒起来,边往前狂奔边左右甩着身子和尾巴,想要把在溪甩下来,在溪伏下身子死死抓住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马见还是没能将她甩下,继而在原地狂跳,刺耳的嘶鸣声直冲云霄,满地的瓜果被它践得四处飞起。在溪终究是养在深阁的女子,哪来这么多力气和它耗,几个回合下来渐渐没了力气,而那马的精神正大好,突然之间又是一个腾空人立!我顿时失去了呼吸,不顾一切冲上去!

      缘分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了。

      我被马踢开了,但一个白衣少年临空跃起迎面接住了在溪,两人身体随马落下后又重新落坐回马背上,少年再次夺回了缰绳,几番强硬的拉扯夹击后这马竟逐渐平静了下来。如此高超的御马之术却没迎来人群的赞美和掌声,而是不绝于耳的取笑和起哄,也难怪:在溪的手紧紧地箍着少年的脖子,脸紧紧地埋在他的颈窝,双腿严丝合缝地盘绕在他腰上,这姿势……

      他略显尴尬地戳了戳在溪的背,极不自在道:“可以了。”在溪这才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反应到自己竟这般抱着一个男子,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她立时就要从他身上下来,但好巧不巧,慌忙中转过头看他,距离猛地拉近,竟不经意……男子身体又是一僵,瞳孔震动。

      我脑中顿时炸出了一道惊雷,后背开始发凉,赶紧环顾四周,确定并无眼熟之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急忙向男子赔礼道歉,拉着在溪一溜烟跑了。我以为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们在津梁桥上迎到了将军。远远地我和在溪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等走近了才发现将军的腿受了很重的伤,家书里他只字未提,他总是这样,不好的事从来不让家主和在溪知道。在溪顿时心疼得哭了出来,忙问这伤是怎么回事,将军只是笑着拥她入怀,拍着背安慰她:“没事儿,见着我闺女就一点不疼了,回去你母亲给我熬点儿鸡汤补补,马上就能好。”身后的坐骑上果然如我预想的一样,挂满了给在溪的好些个礼物,竟连我也有些期待。

      正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了声‘叔父’,我还以为听错了,将军是家中独子,何来侄子?待回头一看,当场石化……

      在溪回过头来也是大惊失色。

      见他嘴动要说话,在溪忙大声呵止他:“你…你你休得胡言!”

      将军噗嗤一笑,向少年行了一礼。我这才反应过来,国朝之内能让将军行礼的人还能是什么人。侄子,还真有,义结金兰的兄弟自然也是兄弟,兄弟生的儿子自然是侄子。

      将军对少年笑道:“蛮是蛮横了些。但我常年不着家,对她甚是亏欠,不忍对她苛责,冒犯之处还望见谅。”又瞪着在溪道:“休得无礼,还不快向九哥哥赔礼道歉?”

      少年道:“在溪妹妹率真可爱,我并未觉得冒犯,况且我既是哥哥,自该处处包容。”

      在溪行了一礼,红着脸埋头叫了声‘昭清哥哥。’

      刘昭清,当今陛下第九子,为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所生,故自出生起便备受圣宠,尚未满月就受封靖翼王,封地长陵。

      眼前的少年清贵孤傲,凤眼如鹰,我自那时起就觉得惴惴不安,却不知为何,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遗憾吗,兰因絮果。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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