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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絮果(二) ...

  •   刘义隆果然是个小人,上一秒还答应说会给我们一条生路,下一秒就下令对我们彻底围剿,一个不放过。

      刘狗贼吸取了当年的教训,今晚对我们围剿的不止御林军,还有京东和京西两个大营的军队。我部署的人虽人人以一当十,但人数毕竟有限,要取刘义隆的项上人头不难,但要护送在溪安全离开却实属不易。

      我今夜对刘义隆的狗头势在必得,但在溪阻止了我,我知道她的意思。刘义隆虽为权力和猜忌杀了很多人,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眼下在这四分五裂的乱世之中,在这‘人相食’已屡见不鲜的人间炼狱,刘宋王朝的百姓在他的统治下确实过得比当今任何一个国家的百姓好很多,虽外有强敌,内有叛乱,但政权相对稳定,政治也算不得残暴昏暗。若他死了,于百姓而言这乱世之中唯一的光兴许也没了。

      退而求其次,我力求带在溪安全离开。最好的策略自然是挟持刘义隆出城,但瑶瑶的意外让刘义隆的防卫变得无懈可击,以至于我们只有奋力拼杀一条血路。

      厮杀的时间越来越久,刘义隆的人却越来越多,而我的人越来越疲惫,越来越少。从皇宫厮杀到南城门时,我们的人已所剩无几。少主让我放弃她逃走,我知道她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此次回来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但纵使只剩一日,我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她,从进清河白府那天起,我便是为她而生,她生,我便生,她死,我便亡。梅林给我的信里说临行前靖翼王一直在前线,她没来得及和他告别,那是她拼了命护下的人,我得带她回去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况且,也未必就是最后一面了,黎生信里那意思,应该是有些眉目了。

      我始终抱着一丝她能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一个多月前我还是遣人将那封信送往石秦,纵使那个人已恨她入骨,纵使两人之间已决裂至此。直至漫天的烟尘从建康城的尽头涌起,一刹那间,宛似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狼烟未起,便不是敌军,既是己军,还能是谁。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今日,是真的带不走她了……

      恍惚间我想起了瑶瑶,想起了逢恩,想起了长乐,想起了大将军,想起了家主,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想起了初见她时她的样子。

      那是十六年前一个晴空如洗、纤云不染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将从寿阳传来的消息呈给老阁主,老阁主突然问我:“时一,多大了?”

      我回他:“八岁了。”

      我是一名弃婴,八年前老阁主从建康回来的途中捡到我,见我可怜,把我带回了琅琊阁。自此我一直生养在老阁主身边,除了把各地传来的消息及时呈给老阁主,便是习武和做些杂事。

      他又问:“在山里呆了这么久,想到下山走走吗?”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我了。山下的事物新奇有趣,但战乱不休,兵戈不止,山上的日子虽清静安逸,晨钟暮鼓,却循规蹈矩,不免有些乏味。见我有些犹豫,老阁主捋着长须怅然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因缘而起,皆是注定。”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老阁主的话往常常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我刚想问他是何意,他便把我打发了出去:“今日山里有来客,你去接他们一程。”

      山里常有来客,大多是来花重金买各想要的消息的,但特意让人出去接的倒是头一次。不过到了半山腰迎到来人时我便明白为何要让我去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清河白氏家主。老阁主与清河白氏老家主是至交好友,当年白老家主还健在的时候,两人常常小聚,相谈甚是投机。我见过白老家主几次,尽管已年老体衰须发尽白,但依旧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实属非常之人。老阁主并无什么喜好,除了白老阁主遣人在终南山用灵溪山泉酿的灵溪酒,为此白老阁主每年都会来琅琊阁一次,给老阁主送来他老人家一整年的量,白老阁主故去之后,特意把这事交给了他的独女白羲和。老阁主体恤她事务繁复杂多,让她不必再送,但她还是每年都亲自送来。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前来的还有一个甚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公子,大概四五岁左右的样子,许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她母亲没了给她精心收拾的心思,便随意给她梳了个小公子的头型,让她着小公子的衣袍,若不细看,还真会错看成一位秀气的小公子。琅琊阁在琅琊山山顶,山中之路崎岖陡峭,既不能乘车,亦不能骑马,只能步行。她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按这速度,只怕天黑了还上不了山。

      新任白氏家主为人谦和,甚是亲和好相与,远远见我便遥遥作礼,以为我要下山办什么事,赶紧让后面的家奴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我作揖奉回,表明来意。

      老阁主这是把我当苦力用了,料到这小丫头爬不了这么高的山,遂遣我来背她。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女公子,刚蹲下她就两眼放光噗通跳上来了,小手紧紧箍着我的脖子,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兴致盎然地跟我分享一些新奇有趣的事,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猛地蹦起来亲我一口。

      虽然我不喜与人接触,但我并不反感她,心里反而生出了很多喜爱。

      行至中途时一股奶香的热气突然扑耳而来,我侧头,正撞见她红彤彤的小嘴伸过来,还鬼鬼祟祟地伸过小手打掩护。我倒要看看她在酝酿了什么鬼点子,只见她极尽小声地说:“哥哥,你再往前走一段,把他们甩在后面一点,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必定欢喜。”

      我常年上山下山,要不是照顾他们一行人故意走慢一些,这个时辰我早到阁里了。在好奇心的催使下我接纳她的建议走快了一些。她不停地往后估摸,直到确定她母亲听不到我们说话才让我放她下来。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于她而言算得上是惊天的大秘密竟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果。她告诉我说这个圆圆小小甜甜的东西叫糖牙子,是她爹爹从北境遣人送来给她的,她因为贪吃吃坏了牙,她母亲现在三天才让她吃一颗。我问她怎么有两颗,她说她喜欢一次吃三颗,所以逼自己忍了六天。她万分不舍地把两颗糖牙子都给了我,理由是我背她上山,总该送点重礼以示感谢。重礼,哈哈,我的心都快化了。

      她叫在溪,在她出生后不久我就知道她的名字。那年她母亲到北境做完生意顺便去终南山给老阁主取新酿的灵溪酒,行至灵溪山泉边时突然见了红,好在随身带着大夫,随即在灵溪山泉边产下了一女,便是这位小女公子。因在灵溪山泉旁产下,故取名在溪。这些年我一直盼着能目睹这位投胎小天才的芳容,今日可算是如了愿,当真一位水灵灵的小女公子。

      她母亲这趟带她前来并非是一时兴起。老阁主精通面相之术,又擅卜卦,前不久她母亲来信特此问了一句,老阁主给她回了信,想必这一趟既是为了送酒,又是为了这事。

      关于面相之术和占卜之术我在老阁主身边自然是一点皮毛没学到,武术、学识、眼界、智慧等东西是可以经耳濡目染、日积月累而获得的,但面相之术和占卜之术却是不行,这东西完全讲究天赋,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再怎么学都是白搭。尽管我完全不懂,但我打心底觉得如此秀气的面相必属大富大贵之流。

      当然,这个判断未必不是受了她出身的影响。要不怎么称她为投胎小天才呢——她的母亲是富可敌国的清河白氏现任家主,清河白氏的生意星罗棋布遍布各国,涉猎诸多;她的父亲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刘宋王朝的第一开国大功臣,享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极大殊荣,都督一朝中外军事,开府仪同三司,位极人臣。她父亲情同手足的结拜兄弟是当今最强大的国家刘宋王朝的开国皇帝,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然而,不入门终究是不入门,老阁主给她相面之后竟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有难以置信,有惊愕,有不忍,有惋惜,又有无可奈何。占卜之后更是如此。老阁主是世外之人,情绪早已不会轻易外露,常人自然无法察觉到他老人家的心绪,但十二岁便接管白氏庞大家业的家主自小聪慧过人,又对老阁主甚是熟悉,老阁主的细微变化都被她尽收眼底。

      家主什么风雨不曾经历过?但此刻也慌了,忙问道:“老阁主,如何?”

      老阁主捋着胡须情绪复杂地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个孩子,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她一点不放在心上,只忙着让我和她下棋。我的棋艺是老阁主亲授,有一说一,真的还不错。但我竟被一个四岁的小女公子杀得节节败退,逃无可逃,理由嘛,呵呵。她用她的士吃掉我的帅,说这是她培养多年的卧底。她用我的士吃掉我的帅,说这士是她策反的奸细。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老阁主对家主说:“这孩子,可为乱世之枭雄,可为治世之能臣,造诣如何,命运如何,结局如何,关键在你。”

      我心下一惊,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就这小不点儿?

      她母亲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次日早上我去给老阁主送刚采的晨露,我问:“她的选择是什么?”

      老阁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给老阁主沏好茶后我便要去给夜里带消息回到阁里的信鸽喂食了,这时老阁主叫住了我,这已经是他这两日里第四次欲言又止了。我说:“弟子知道老阁主的意思。”

      我再次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了情绪,这次是不舍。他说:“你与那孩子有缘,她的路太难了,身边总得有个走不下去时能扶一把的人。”

      我给他磕了三个头,感谢他老人家对我的救命之情,养育之情,悉心教导之恩。

      自此,我离开了久居长达八年之久的琅琊阁,梦里琅琊阁无数次出现,我一直想着要回去一趟,看看我惦念的老阁主,看看我想念的师兄们,看看我养大的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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