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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的过去,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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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书房“充电”事件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由于合作方的失误,还在休假中的于煜被迫加班,当他对着电脑屏幕眉头拧成疙瘩,手指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时,会感觉到沙发那边投来的、若有实质的视线。他一开始会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司空原那双安静望过来的黑眸,干巴巴地问一句:“需要?”
司空原通常会先移开视线,几秒后,才几不可察地点一下头。
然后于煜会走过去,坐到沙发的另一端,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烦躁的情绪更“澎湃”一些,嘴里还念叨:“行行行,甲方都是大爷……”
这时,司空原会悄悄靠近一点,冰凉的手指轻轻贴上于煜的太阳穴,或者手腕。接触的瞬间,熟悉的平静感会再次降临。于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焦躁和压力如同退潮般消散,头脑变得清明,而与之相对的,是司空原脸上那一点点恢复的血色和生机,像是久旱的沙地,终于汲取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湿气。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般的东西,从自己体内流向对方。
过程很短暂,通常只有十几秒,结束后司空原会立刻收回手,恢复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于煜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类似于餍足的神色。
然后两人会陷入一种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直到某一次,于煜在“充电”结束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样就饱了吗?”
司空原正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道:“聊胜于无。”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委屈。
于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尴尬归尴尬,充电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司空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虚弱的咳嗽,偶尔还能在屋里走动几步。
于煜发现,司空原似乎格外畏寒。即使于煜已经把暖气开到最大,他依然经常裹着毯子,指尖冰凉。于煜某次下班回来,顺手扔给他一个刚买的、毛茸茸的暖手宝。
“凡俗之物。”司空原嘴上嫌弃,手指却诚实地揣了进去,再没拿出来过。
“此水有异味。”某天清晨,司空原端着于煜刚给他倒的白开水,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于煜凑过去闻了闻:“没有啊,就是普通自来水。”
“浊。”司空原只给了一个字的评价,然后宁可渴着,也不肯再喝一口。
于煜盯着他因缺水而更显干裂的嘴唇看了半晌,第二天默默去超市扛回了一箱昂贵的进口矿泉水。当他将清澈的水倒入玻璃杯,推到司空原面前时,对方只是瞥了一眼,没说什么,但端起来小口啜饮的动作,明显顺畅了许多。
于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事儿精”,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一些琐碎的、无声的关照,像细密的针脚,悄然缝合着最初那个被暴力踹开的裂口。
这天早上,于煜起得比平时晚了些。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意外地发现餐桌上竟然摆着一份早餐。
一个煎得有些焦糊的鸡蛋,两片烤得边缘发黑的面包,旁边还有一个倒满水的玻璃杯。
司空原坐在餐桌对面,手里捧着一本《电磁学通论》,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于煜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是耳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走到餐桌前,拿起那片焦黑的面包,又看了看那杯水。
“你做的?”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司空原翻了一页书,语气平淡无波:“试试,或许……比面包店那些‘浊物’稍好。”
于煜坐下来,咬了一口烤焦的面包。口感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糊味。他又尝了一口煎蛋,盐放得太多,咸得发苦。
很难吃,但他却一口一口,慢慢地,把这份“无声的回报”全部吃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依旧在“认真”看书的司空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年身上,给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那身白衣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
“喂,桩精。”于煜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下次煎蛋,火候小一点。”
司空原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
没有反驳,没有嘲讽。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之间,暖融融的。
有些东西,在针锋相对的缝隙里,在无声的早餐里,悄然改变了。
平静像是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积累,却又在不经意间漏走。
于煜发现,司空原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不是平日里那种放空式的慵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遥远追忆的凝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些于煜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戈壁滩上瞬息万变的云影。
他问过两次,司空原要么沉默以对,要么就用一句“与你无关”轻飘飘地挡回来。
直到这天下午。
于煜在书房处理一封邮件,发件人名字让他动作顿了一下——苏子青,他的前男友。邮件内容很客气,询问一个共同朋友的联系方式,末尾附了一句简单的问候:“最近还好吗?”
谈不上旧情难忘,但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终究在心底留下了些许痕迹。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怅惘,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弥漫开来。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回复,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司空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看着于煜,眉头微蹙,不是平日忍受噪音的那种不耐,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探究的神情。
“你又吵了。”他说,声音比平时更低,“这次不一样。”
于煜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那点微妙的情绪波动,恐怕又被这敏感的家伙捕捉到了。
“没什么,”于煜放下手,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一点……过去的事情。”
“过去?”司空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飘向窗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飘渺的意味,“过去……是沙漠里的风,抓不住,却总吹得人睁不开眼。”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于煜心里微微一动。他放下鼠标,转过身,正色看向司空原:“你呢?你的过去,是什么?”
他第一次问得如此直接。
司空原沉默了片刻,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拒绝。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遥远的天际,那里是城市看不见的、荒漠的方向。
“我醒来时,就在那里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像蒙着一层沙,“只有风,沙,偶尔路过的铁盒子,还有每隔一段时间,通过那枪头传递而来的、微弱的能量。很慢、很慢,日复一日。”
只有寥寥几句描述,但于煜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种亘古的孤寂。一个人,不,一个意识,在无尽的荒芜中,依靠着偶尔路过车辆补充的零星电力,缓慢地凝聚、修炼,那该是何等的漫长与寂寞。
“没有别的……像你一样的存在吗?”于煜忍不住问。
司空原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荒漠很大,也很空。或许有,但我未曾感知。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沙丘被风吹散,又重聚,看星星亮起,又熄灭。”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直到那天……你来了,然后,枪头断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平静,没有指责,却让于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毁了对方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根基,打断了他那虽然寂寞却稳定的存在。
那份所谓的“赖上”,背后是何等的无路可走。
“所以,”于煜的声音有些发干,“你离开那里,来到我这里,是因为……”
“你是唯一的联系。”司空原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于煜脸上,那双眼睛里此刻清晰映着于煜有些怔忡的表情,“断枪指向你,灵基感应着你。除了找你,我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
四个字,像四根细针,轻轻扎在于煜心上。他之前只觉得这是个麻烦,是个超自然的意外,却从未真正站在司空原的角度去想过,一个失去力量源泉、被迫离开唯一熟悉之地的“灵”,闯入这个完全陌生、充斥着“浊气”的人间,是何等的彷徨与不得已。
那份理直气壮的“索赔”,或许只是一种不知所措的伪装。
两人一时无话。书房里只剩下彼此安静的呼吸声。
于煜看着司空原清瘦的侧影,在午后渐斜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他忽然明白,那些发呆,那些凝望,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孤独的过往。
他自己那点关于前任的、微不足道的怅惘,在这份跨越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荒漠孤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行了。”于煜站起身,打破了沉默,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过来充电了,今天项目顺利,心情好,算你走运。”
他朝司空原伸出手。
司空原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眼底那层蒙着的沙似乎消散了些许。他没有去碰他的手,而是走上前,像之前几次一样,将微凉的指尖轻轻抵在于煜的太阳穴上。
这一次,传递过来的,不再是焦躁和压力,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平静能量。
司空原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不同于往常的“滋养”,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安心的神色。
有些过去,无法真正言说,但或许,可以在新的联系里,找到安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