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记事》火昭瞳

2、斯靳桁

　　温九龙是在数学课上摸鱼时接到家里消息的。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两下。她借着课桌的掩护掏出来，屏幕亮着，两条信息并排。

　　置顶的「宇宙第一帅亲哥」发来一张骚包的机场自拍，背景是北川国际机场的VIP通道，墨镜遮了半张脸，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晃着个扎了丝绒蝴蝶结的黑色礼盒。附言：【宝贝龙！哥杀青了！给你带了块‘破石头’，晚上回老宅，让你第一个拆！等着亮瞎眼！】

　　紧跟着是「女王陛下」的消息，言简意赅：【晚上回老宅。你哥到了。你姐夫也回来。别惹事，早点。】

　　温九龙盯着屏幕，嘴角无意识地往上弯了弯，那股子课上的百无聊赖散了些。指尖在屏幕敲得飞快，先回温彦：【哦。别又是什么中二发光宝石。】再回温筝：【知道啦姐，放学就回。乖巧.jpg】

　　刚把“乖巧”那个表情包发出去，手机还没来得及塞回兜里，一片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只有粉笔头断在黑板上的一声轻响。

　　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没吭声，眼神飘向窗外。

　　温九龙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教导主任“灭绝张”那张标志性的、永远像别人欠她八百万的严肃脸，正隔着玻璃镜片，死死盯着她……手里的手机。

　　“温、九、龙。” 灭绝张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常年抓违纪练就的穿透力，“上课时间，玩手机？校规第几条，需要我请你起来背诵吗？”

　　季允执在斜后方猛咳一声，试图眼神交流。楚玥则事不关己地转着笔，瞥了一眼门口，意思是：自求多福。

　　温九龙叹了口气，把手机锁屏，也没站起来，就那么仰靠在椅背上，迎着灭绝张的死亡凝视。“张主任，”她拖长了调子，听着还挺诚恳，“我家里的急事，得回个信儿。校规我熟，下次注意。”

　　“下次？没有下次！”灭绝张显然不吃这套，手指狠狠点了点桌面，“手机，交上来！现在，立刻，跟我去办公室！”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敢这么跟灭绝张说话的，温九龙是独一份。但交手机？龙姐的手机是能随便交的？

　　温九龙撇撇嘴，倒是没再争辩。她利落地站起身，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没交的意思——单手插兜，踢开椅子，长腿一迈就往外走。“行吧，办公室就办公室。” 语气轻松得像是去参观。

　　灭绝张脸更黑了，胸口起伏两下，终究没当场发作没收，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在前面，背影都冒着火气。

　　温九龙懒洋洋地跟着，经过后门时，还顺手揉了把季允执的头发，丢下句：“老宅晚饭，帮我跟老头儿请个晚自习假。”

　　季允执：“……” 龙姐，您这像是要去挨训的样子吗？

　　……

　　教师办公楼，三楼，教导主任办公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灭绝张刻意压低了但依旧严厉的声音，似乎在训另一个人。

　　温九龙挑了挑眉，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推开门。

　　办公室挺大，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格子。灭绝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面规规矩矩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背影清瘦挺拔，穿着北川的校服，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最上面一颗，深蓝色西装外套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站姿是那种标准的、带着点疏离的笔直。黑发短发，后颈的线条干净利落。

　　有点眼熟。温九龙漫不经心地想。

　　听到开门声，灭绝张和那男生同时转过头来。

　　男生侧脸轮廓清晰，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肤色是冷调的瓷白。最绝的是那双眼睛，瞳色极深，看过来时没什么情绪，像冬夜里结冰的湖面。是他——早上坐在迈巴赫里，那个斯家新找回来的私生子，斯靳桁。

　　温九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掠过那过于规整的衣着和冷淡的神情，心里“啧”了一声：好学生模板？没劲。

　　斯靳桁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从她敞开的衬衫领口，歪斜的领带，到插在裤兜里那只手，以及脸上那副“我就是来逛逛”的懒散表情。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随即恢复平静，移开了视线。

　　“温九龙！进来不知道敲门吗？”灭绝张的怒火瞬间转移目标。

　　“敲了呀，您没听见。”温九龙睁眼说瞎话，晃悠进来，自动自发地走到斯靳桁旁边，也没站直，就斜倚着办公桌边缘，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张主任，找我啥事？快点呗，我晚上家里有局，挺急的。”

　　灭绝张被她这态度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她：“你！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校服穿成什么样！上课玩手机！还、还这种态度！”她又指向斯靳桁，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还有你，斯靳桁同学！刚转学过来，上课就心不在焉，望着窗外发呆？北川国际的纪律，你们都要好好学学！”

　　温九龙这才有点意外地又瞟了斯靳桁一眼。上课发呆？这冰山脸好学生，也会干这种事？

　　斯靳桁垂着眼睫，没看温九龙，也没反驳，只低声道：“对不起，主任，下次不会了。”声音清冽，像冰层下流动的水。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灭绝张拿起桌上两份文件，“每人三千字检讨，明天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深刻反省自己的违纪行为和对其他同学造成的恶劣影响！”

　　三千字？温九龙掏了掏耳朵，差点笑出声。她上一次写检讨，还是小学把同桌的辫子绑在椅子上，那会儿写了二十个字她都嫌多。

　　斯靳桁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应了声：“是，主任。”

　　“温九龙！你听见没有？”灭绝张怒目而视。

　　“听见了听见了，”温九龙摆摆手，站直身体，“三千字嘛，深刻反省嘛。没事了吧主任？没事我先……”

　　“你站住！”灭绝张猛地站起来，“手机！先交出来！放学再找我拿！”

　　温九龙脚步顿住，回过头，脸上那点散漫的笑意收了些。她看着灭绝张，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但那股子无形的、被惯出来的骄纵和压迫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主任，”她慢悠悠地说，“手机呢，是我家里人联系我的重要工具。您收了，我姐我哥找不到我，可能会直接联系校长，或者……沈先生？怕给您添麻烦。”

　　灭绝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当然知道温九龙的家庭背景，更知道她口中的“沈先生”是谁。那个名字代表的不仅是财富，更是北川乃至更广阔范围内难以撼动的影响力。硬扛下去，恐怕真没法收场。

　　办公室里的空气僵住了。

　　一直沉默的斯靳桁，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温九龙插在裤兜的那只手上，又快速扫过灭绝张强撑着的怒容，最后，重新垂落，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鞋尖。

　　“主任，”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温同学……或许确实有急事。校规是否可以考虑特殊情况？”

　　温九龙有些诧异地挑眉，看向斯靳桁。这人……在帮她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灭绝张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守规矩的转学生会这么说。她喘了口粗气，借着这个台阶，狠狠瞪了温九龙一眼：“……下不为例！检讨必须交！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好好反省！”

　　温九龙耸耸肩，冲斯靳桁随意地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拉开门就出去了。步伐轻快，仿佛刚才差点被没收手机的不是她。

　　斯靳桁又对灭绝张微微欠身，这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空旷，夕阳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温九龙已经走出去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回头。

　　斯靳桁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步幅均匀，身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

　　“喂，”温九龙等他走近，忽然开口，带着点玩味的探究，“刚才，谢了？”

　　斯靳桁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平静无波的话，消散在走廊略带尘埃的空气里：

　　“不用。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温九龙看着他笔直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愣了两秒，随即嗤笑一声。

　　“嘁，装什么。”

　　她转过身，双手插兜，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朝着校门口走去。老宅的晚饭，哥哥的“破石头”，姐姐姐夫的念叨……嗯，好像比写三千字检讨有意思那么一点。

　　至于那个叫斯靳桁的转学生？

　　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那双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看到新鲜猎物时的兴味。

　　好像……也没看起来那么无趣？

　　库里南平稳地驶离北川国际中学那气派的大门，汇入傍晚的车流。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霓虹初上。

　　温九龙瘫在后座宽敞的真皮座椅里，长腿随意架着，划拉着手机屏幕。家庭小群「温家大魔王和她的饲养员们」已经刷了99+。

　　温彦在疯狂刷屏他那块“破石头”的各个角度照片，附带各种夸张的滤镜和特效，文字都是：“龙宝你看这火彩！”“像不像把星空切下来了一块？”“哥排队等了三个月！手都签酸了！”

　　温筝只发了一条语音，点开是清冷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嗓音：“别理他。路上注意安全。你姐夫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鳜鱼和樱桃肉。”

　　温九龙听着，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她指尖动了动，发了条语音进去，拖腔拉调：“知道啦——哥你消停点，眼晕。姐，我想喝杨梅汁，冰的。”

　　发完，她把手机一扔，头枕着手臂，望着车顶星空顶渐渐亮起的柔和光点。车里有极淡的檀香混着一点雪松的味道，是温筝常用的熏香，让人心安。

　　……

　　温家老宅坐落在北川城西的半山，闹中取静，是有些年头的庄园式建筑，后来经过沈砚舟的手改造，保留了中式的园林意境，又融合了现代建筑的舒适与便利。

　　库里南直接开进地下车库。温九龙跳下车，没走正门，熟门熟路地从侧面的玻璃廊道绕进去，穿过一小片竹林，就进了主宅的客厅。

　　灯火通明。

　　温彦第一个扑过来，手里果然捧着那个扎着夸张蝴蝶结的黑色礼盒。“龙宝！快看快看！”

　　温九龙被他拽着胳膊，敷衍地瞥了一眼盒子。打开，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胸针。主石是一颗极大的、颜色近乎艳丽的帕拉伊巴碧玺，那种电光蓝绿色在灯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火彩，周围密镶着钻石，设计成了一只抽象的不死鸟形态，尾羽迤逦，极其炫目，也极其……浮夸。

　　“哦，”温九龙拿起来，在指尖转了转，冰凉的宝石贴着手心，“还行。” 她随手就别在了自己校服衬衫的领口，那位置有点歪，宝石的光闪在她冷白的下颌旁，有种奇异的、冲突的美感。“谢了哥。”

　　温彦满意地看她戴上，还想拉着她三百六十度欣赏，被一道温和却有力的声音打断。

　　“小彦，让九龙喘口气。” 沈砚舟从书房方向走出来，穿着家居服，戴着金丝边眼镜，儒雅清俊。他身后跟着温筝。

　　温筝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她先上下打量了温九龙一圈，眉头微蹙：“校服怎么穿成这样？又跟人起冲突了？” 目光落到她领口那枚闪得嚣张的胸针上，顿了顿，没说什么。

　　“没，”温九龙蹭到温筝身边，像没骨头似的靠着她肩膀，“姐，杨梅汁。”

　　温筝拍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去沙发上坐好，自有佣人端上冰镇的杨梅汁，还有切好的水果。

　　温九龙捧着玻璃杯，小口啜饮着酸甜冰凉的汁液，听着温彦在旁边叽叽喳喳讲剧组趣事，沈砚舟偶尔温和地插几句，温筝则安静地削着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气氛温暾得让人犯困。直到温筝将最后一块苹果放好，擦了擦手，抬起眼，看向温九龙。

　　“九龙，”温筝开口，声音平稳，“有件事，和你姐夫商量过了。”

　　温九龙咬着吸管，抬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北川这边，环境还是杂了些。”沈砚舟接过话，语气是一贯的沉稳，带着商量的口吻，但内容却不容置疑，“我和你姐考虑，送你去美国读一年书，学校已经看好了，在波士顿，环境和师资都比北川国际更合适，也更安静些，利于你收收心。手续差不多办好了，下学期就可以过去。”

　　温彦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温九龙吸管碰到杯底的轻响。

　　温九龙放下杯子，身体往后靠进沙发里，手臂搭在扶手上。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抵触，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双桃花眼在客厅温暖的光线下，显得有点迷离，让人看不清情绪。

　　“哦。”她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温筝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温九龙扯了扯嘴角，笑了下，那笑容有点空，又带着点惯常的满不在乎，“行啊。你们安排呗。”

　　沈砚舟似乎想说什么，温筝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就是，”温九龙伸了个懒腰，校服衬衫随着动作向上缩，露出一截白皙紧实的腰腹，“下学期吧。这学期……我还没玩够呢。”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飘飘的，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温筝和沈砚舟对视一眼，没再逼问。温彦想说什么，被温筝一个眼神制止。

　　“吃饭吧。”温筝起身，“菜要凉了。”

　　饭桌上气氛倒是恢复了正常，温彦努力插科打诨，沈砚舟温和地询问温九龙一些学校琐事，温九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胃口似乎还不错，吃了不少樱桃肉。

　　饭后，温九龙溜回自己三楼的大卧室。房间是完全按照她几年前中二时期的喜好装的，有点暗黑工业风，又混着大量潮玩和模型手办，灯光调暗后，像个光怪陆离的小型洞穴。

　　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摸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北川国际中学的论坛。

　　首页果然又被新帖子刷屏了。

　　【爆！今日颜值巅峰！新转来的那个S班的斯靳桁，有人拍到清晰侧脸了！[图片][图片]】

　　【卧槽！这脸！这身材！这气质！是真实存在的吗？】

　　【楼上，真的！我今天在走廊近距离看到了！皮肤好白，鼻子好挺，眼睛看人的时候我腿都软了（不是）】

　　【听说今天就被灭绝张抓去办公室了？果然帅哥也逃不过张姐的魔爪。】

　　【楼上消息滞后了，是和温九龙一起被抓的……场面一度非常诡异。】

　　【所以这位新帅哥什么来头？看起来好冷，不好接近的样子。】

　　温九龙点开那几张偷拍的照片。角度不算好，有些模糊，但确实抓到了斯靳桁的侧脸和身影。一张是他走在林荫道上，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肩头跳跃，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另一张似乎是课间，他靠在走廊窗边，望着外面，眼神放空，那身规整到刻板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一种清冷疏离的模特感。

　　她放大图片，盯着看了几秒。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然后，她舔了舔刚才喝杨梅汁还残留着一点甜味的唇角，很轻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挺帅啊？”